申伯纯曾记述:
12日上午,蒋介石被送到十七路军总部所在地新城,安置在黄楼的东偏房里。他当时穿着睡衣睡裤,腰弯着,脚跛着。由于冻、饿、惊,蒋介石浑身发抖,不住地口出长气,进屋后连喝了十来杯白开水。
杨虎城特派贴身副官苏庭瑞拿了几件自己未穿过的新衣服(杨与蒋的个子相当)送给蒋穿。苏对蒋说:“这是张副司令、杨主任给委员长送的,请委员长更衣。”蒋介石却摆出了架子说:“我不穿,我不穿他们送给我的衣服。”苏副官只好退出。这可让副官们犯了难,如何完成杨主任的任务呢?
这时,有了解蒋为人的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苏副官于是将原套衣服又送进蒋待的房间,对蒋说:“这几件衣服是我们几个副官凑钱给委员长买的,请委员长换上。”蒋听这么说,就说:“啊,你们买的,我穿,我穿。”
换完衣服,蒋又问几位副官叫什么名字,让写个名单给他,还说将来不忘他们的好处等等。解决了穿的问题后,又出现了吃的问题。蒋介石的假牙丢了,两腮深陷。他本来长的就很干瘪,现在更活像一副骷髅。他穿上衣服以后,副官们问他吃什么,他摇摇头,用手指指嘴说:“我不能吃东西。”(外传蒋曾绝食,也不为无因。)副官们送给他一杯牛奶,他就喝了。副官们见他没有牙,吃东西实在有困难,于是就给他煮一些稀饭吃。
张学良知道了这些情形,就下命令给孙铭九,要他设法把蒋的假牙找回来。孙铭九当天下午就在他的卫士营中悬赏二百元找回了假牙,当晚就用一块红绸子包着送给大楼的副官们。副官们用红绸子托着假牙,送还给蒋介石。蒋一看到假牙,如获至宝,连忙接了过来,笑着对副官们说:“谢谢你们,有了它,我就能吃饭了。”
12日上午,张学良得到蒋介石已安顿好了的报告后,立即对杨虎城说:“虎城,走,咱们去看他。”杨虎城则后退了一步,摆手说:“我不去,我见了他没有话说。”张说:“为什么没有话说?我们一定还要同他好好地谈,他要答应我们抗日,我们还要拥护他做领袖呢!”杨说:“副司令认为他会听我们的话吗?我不这么想。要去就请副司令先去,我现在不去。”张见杨执意不去,就同意杨先不出面,他一人先去见蒋。
10时左右,张学良在事变发生后第一次见到了蒋介石。他对蒋行了军礼,口称:“委员长受惊了!”蒋介石政治经验丰富,一看张这么快来见他,而且态度恭敬,就感觉张的底气不足,马上摆起长官的架势对张大声斥责说:“我不是你的长官,你也不是我的部下,你不要叫我委员长。你要承认我是你的长官,我现在命令你马上把我送走,否则,任凭你把我杀了。我同你没有旁的话讲。”张听了这些话后对蒋说:“委员长不承认我是你的部下,我还可以用人民的资格同你讲话。我对委员长并无恶意,请委员长要好好考虑。”蒋听了张这番没有锋芒的表白,态度更加强硬,干脆用手将耳朵捂起来,把头伏在桌子上,连说:“我不同你讲话。”张见此状,还以为蒋是在生气发火,就退了出来。这实际是蒋在试探张对他的真实态度,而张并没意识到这些,一天之中又跑去看了蒋两次,使蒋更加坚定用“拒谈”的强硬态度来对付张学良。
王菊人回忆说:
十二月十三日深夜,杨虎城曾约十七路军的几个人,研究如何处理蒋介石的事。
杨先让大家说。这时有人主张立即杀蒋,理由是:蒋很顽固,他是不会改变反共政策的,要反共便无力抗日,因此不杀蒋便无法实现抗日;鉴于事变前张学良屡次不想下手的动摇态度,他和蒋的关系又不错,不杀蒋,难免将来出毛病;不杀蒋,国内各实力派将都采取骑墙态度,我们在政治上不利在军事上更不利;杀蒋,共产党是高兴的,同我们的合作将更真诚;十七路军内部有的人,庇护特务,暗送秋波,为自己亲蒋预留后步,冯钦哉的事已出现了,难免没有第二个冯钦哉。杀蒋,就断了这些两面派亲蒋的念头,可以巩固十七路军内部,没有这个团体,到了抗日的时候,我们是没有力量的。因此主张杀蒋的办法是以蒋夺枪自杀对外宣布。
另有人主张杀了无用,放了危险,南京政府如不照我们的主张改组,不明确表示抗日态度,中央军不开到抗日前线,我们不放他。这时南京政府对我用兵的,即使战事对我不利,我们走到哪里,便把蒋介石带到哪里,我们上述目的达到了再放他。估计南京政府内部会有分化,打一下是可能的,持久打,他们打不下去。即打一仗,我们的士气比他们高,是能打胜的。蒋军投鼠忌器即使打仗,也不过是个姿态。我们的救国主张主要方面实现了再放蒋,对国家有利的。
另有人主张放蒋,但要有保证有条件才放。主要的是保证放弃“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表示抗日决心,并有确实的抗日部署,首先是中央军调到抗日的地方,绝对不许国民党一党专政,照我们的办法按照孙中山的召开国民会议方案,成立联合的抗战政府,到了这个程度上再放他。至于如何实现上项条件,大家一时也定不下个什么方案。
杨说:“捉活蒋介石,还得放活蒋介石,杀是不能杀的,放是决定要放的,只要我们提出的救国主张,蒋能接受并保证实现,中央军能退出潼关,我们便放他。”
蒋介石被押在新城大楼期间,开始以“写遗嘱”(即写给宋美龄的信)和“以身殉国”的姿态,试探张、杨对他的态度。当张学良去见他时,他摆出一副“老子”的架子。一次,蒋曾拍着案子对张说:“你等于我的儿子。”当时让张从面子上实在下不来,便严厉地对蒋说:“我们不要吵,等到民众大会上去讲理。”蒋听了,真以为要在民众大会上去公审他,便立即放下这无赖的架子,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响了。可见,蒋当时的心情是害怕的。
蒋还经常用乞求、拉拢的手段,对看守他的军官、勤务兵买好、许愿。这些看守人员都奉严格命令,不许泄露外边任何情况。蒋由于摸不着头脑,对看守人员一举一动,房门的一开一关,都很警觉。时时表现出疑惧的心情,日夜都不能入睡。
张学良、杨虎城对蒋介石的起居、休息曾认真研究过。认为,将来还得放他,不能使他身体吃亏。新城究竟是个兵营,每日的作息都要吹号,总不安静,需要改押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蒋能不紧张,休息下来。
王菊人说:
叫蒋移居是杨向张提出的。杨对张说:“蒋将来总是要放的。听监视的军官报告蒋吃饮睡觉都不好。新城一早、一午到处吹号,很不安静。我这里厨子,不会做南方饭,你那里厨子高。培五(高桂滋字)的公馆是新修的洋房。那一带安静,叫蒋住在那里好不好?”张赞同了。所以才叫蒋搬家的。
按照张学良、杨虎城的指示,13日晚12时许,刘多荃、宋文梅来到蒋住的房间,请蒋搬家,不料把蒋吓了个半死。因为蒋知道,秘密处决政治犯一般都是在深夜。大半夜突然来两个腰上带枪的军官要他搬家,不能不使这位在《西安半月记》中口称“尔有武器,我有正气”的蒋委员长想到了死。他脸色大变,浑身发抖,躺在床上,将手支在腰上不停呻吟。刘多荃一再解释搬家是为了他的休息与安全,蒋却不等刘把话讲完就大声“哎呀”起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带着哭腔说:“我兼行政院院长,西安绥署是行政院的直属机构,我死也死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枪毙吧!”众人劝了好一阵,蒋还是反复唠叨死的问题,话不成句,恐惧到了极点。刘、宋只好先退到屋外。后来孙铭九来催,几人再次入屋去做蒋的工作,蒋显得更害怕了,话都说不上来,只是呻吟呜咽。等了好大一会儿,几个人都没办法,只好分头去向张、杨汇报,这时已是凌晨两点了。
14日,蒋介石提出要见杨虎城。与张学良商量后,杨虎城当天下午穿着军装,单独去见蒋介石。杨对蒋行了军礼,站着同蒋讲话。蒋对杨的态度很客气,一定要杨坐下谈话。
蒋问杨:“此次事变,你预先知道不知道?”杨回答说:“知道。”蒋说:“你们干这样违反纪律的事,究竟是为什么?”杨回答说:“主要是为了停止内战和抗日的问题。1933年初日本进攻热河和冀东的时候,我就曾向委员长请求过,愿亲率部队参加抗日,可惜那时没有得到委员长的允许。现在全中国人民都不愿意再打内战,一致要求抗日,可是委员长总是不允许,所以发生了这次事情。”
蒋听了杨的话就转了口气说:“那么你们这样做就对吗?你们今后打算怎样收拾这个变局?”杨说:“我们这次做得太鲁莽,秩序很不好,以致有了伤亡,并且惊动了委员长。我们没有想到会这样,这一点我们要负责任。至于今后的问题如何解决,还请委员长熟察舆情,有所决定。”
蒋接着又问说:“你们最初决定要干这样的事,究竟听了什么人的话?”杨说:“很简单,没有听任何人的话,只是张副司令和我两个人决定的。”
蒋最后说:“这件事我自己也有责任,我太相信你们了,太疏于防范了,所以发生了这样的事。现在你若还能以国家为重,就应马上设法把我送回南京去,这样变乱就不会扩大,我对你也会原谅的。”杨站起身来说:“委员长的意见,我可以同张副司令和各将领去商量。”交谈到此结束,双方摸到了彼此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