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雁门关,阿其格有一阵的轻松:“总算不用再整天瞪着他那张硬邦邦的脸了。”欧阳谦笑道:“他是南朝出了名的酷吏,得罪了不少权贵,才被派往这里镇守边关的。没有想到他那张脸到哪里都有人害怕,你们赫连人也不例外。”阿其格摇摇头:“非也,非也。不是赫连人怕他,是雁门的将士害怕他。”欧阳谦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为何?”
阿其格揶揄道:“你想啊,别处的将士丢了关隘也就罢了,顶多送条性命。可他呢,处处小心谨慎,让赫连人无机可趁,将士们送不了命,还不得乖乖的受他的责骂。这底下的兵士吃了他那么多的苦头,一定是生不如死。”欧阳谦说:“可我怎么就听说,有一次赫连人进犯,李将军挡在他们面前,赫连人就给吓退了。”阿其格嗤笑道:“这是赫连人用的诱敌之计,本以为他会就此上钩,谁知他竟不追了。”欧阳谦笑道:“看来是我们的将军没有胆识了。”阿其格奇怪道:“他那么对你,你怎么反倒一点也不恨他?”
欧阳谦停住马:“那一天在这雁门关前,赫连人驱赶着一批汉人百姓往关里进发。朝廷早就有过命令,但凡是胡人叩关,无论是否有汉人百姓充扮其中,都不能开关迎敌,必要之时汉人和赫连人可以一样射杀。李代对我说过,汉人在军事上的实力虽然还不能和赫连人比肩,但倘若用兵得当,是可以打场胜仗的。”
“你们的胜算是什么?”
“他把守雁门许多年了,不仅他身下的将士,身在长安的君臣也都把他看作抗击赫连的克星,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他告诉我出雁门关往西的地形有利于设伏,只要出关把赫连人引到那里,就准能打一场胜仗。为了打消我心中的疑惑,他又信誓旦旦的对我说,他已经在那里勘察多时了,那里就是赫连人的葬身之地。”
阿其格疑惑道:“他也只是之前的雁门太守,你到了,所有的都该听你的才是啊?”
欧阳谦笑笑:“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未经战事的人,名为雁门太守,但诸多大事还是要靠他调度,更何况我也确实跟他看过那块地形,当真要来一场合围,我们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那后来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轻视了赫连骑兵的实力,赫连在周围分散的兵力是我们的数倍,再加上雁门一郡所能调动的兵力有限,我在关外交战时。他已经提前放弃了原有的计划。”
“结果你做了赫连人的俘虏?”
欧阳谦说:“后来,李代给皇上呈递的奏折当中的内容是:赫连攻入雁门,太守欧阳谦率众抵御,逐出赫连人数里,误中敌矢,不治而亡。”阿其格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写?”欧阳谦说:“他这样写,我就逃脱了擅自开关出战的罪责,我的家族也不至于受到牵累。”阿其格想了想:“像我母亲一样,为了家族的声誉和地位,她可以远嫁赫连。让你选择,你则会宁愿死在赫连,也不愿成为赫连人的俘虏,从而玷污你家族的名声,所以你认为李代的做法是正确的?”欧阳谦说:“依他的秉性,能做到这些。我还能不感激于他吗?”
茫茫的天际,白云浮动,欧阳谦的目光从天上转到远处的草原:“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赫连人和汉人之间没有战争,这关外的天地或许要远胜于汉人的世界。”阿其格不以为然:“是吗?我倒是听说汉人的繁华更胜过草原的荒凉,每个赫连人都巴不得闯入南朝腹地,见识下那传说中如天堂的宫殿。”欧阳谦问道:“你也想去吗?”阿其格万分肯定道:“当然,我更想看下南朝的皇帝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坐拥广阔富饶的土地,为什么却只知道懦弱求和。”
欧阳谦的马向着远处的草原奔去:“汉人的世界你不懂,就跟你从不曾参透你母亲平静的外表下,暗含着一颗坚毅的心一样。”阿其格的马追过去:“你和她素未谋面,我却和她相处了十多年,你凭什么说我不了解我的母亲?”欧阳谦说:“就凭我也是一个汉人。”阿其格冷笑道:“我对我母亲一直都钦佩,只是我不明白她信以为豪的民族为什么在她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后还是一蹶不振,你说你是汉人,不妨解释给我听。”欧阳谦说:“汉人的世界需要你自己去了解,我说不清,你的母亲也说不清,你认识的所有汉人加起来都说不清。真的有一天,你亲身到了那里,你就会明白汉人的世界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阿其格道:“那你带我去?”欧阳谦凄凉的笑道:“可惜,没有机会了。”
北面隐约有赫连人的骑兵,阿其格警惕道:“你带我来这么远,就是要把我送回赫连,对吗?”
欧阳谦深吸了一口气:“阿其格,你也看到了,汉人和赫连人之间的战争远没有就此结束,今日汉人和赫连人打了这一仗,明日就会招来赫连人更加猛势的报负。你是赫连人的公主,身上也有汉人的血,汉人和赫连人没有必要因为你引起这么大的战争。”
“就算我回去了,我父汗就会放弃对汉人的战争吗?”
“你回去了,就有希望。”
“可你有没有想过,不平等的和亲建立起来的和平永远都是不稳靠的。汉人和赫连人和亲的几十年来,汉人的边境何时杜绝过侵扰,这万里的边关,还不是烽火不断。如今你放我回去,妄想赫连的可汗能够止息兵戈吗?那我告诉你,赫连可汗加在我母亲身上的鞭笞从和亲那天开始,就没有断绝过。你指望他能够化干戈为玉帛,可此刻我母亲就正承受着鞭笞之苦,明日的长城边关也将会躺下汉人成千上万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