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人年年入塞,然而每一次却只是掠夺无数的财物,就会丢弃占有的土地,然后全数返回去。用他们的话说,汉人的财物和草原上的牧草一样,过了今年,明年就又长出来了。所以许多年来,渔阳,云中,代郡都不只一次留下了他们的印迹,甚至眼前的雁门也被他们的铁骑践踏过。左贤王的大军虽是退去了,但赫连人的公主还在这里,所以不会等多久,他们就又会杀过来。以前的时候,赫连的铁骑从来没有攻破雁门关,不是因为他们不擅于攻城,而是他们没有太多的仇恨,不足以将全部的精力凝聚一起,但这一次,他们的公主身陷雁门,不把雁门关攻破,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欧阳谦让李代从军中挑选最精良的弓箭手,一百五十步是标准,然而整个雁门,数万的守军当中,真正达到标准的却不过只有四五百人之多。以往的时候,总是赫连人强行攻破城门,欧阳谦这次决定让赫连人自己进来。
这一夜,赫连的骑兵趟着夜色占满了雁门外的戈壁,每个人的手中都秉持着一支火把。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天空。沉默了许久,赫连可汗的弯刀向前划出一道光亮,顿时间,喊杀之声盈于野。雁门关上的人并不多,除了白天里精心挑选的四五百个射手,并没有留下多少的守卫。这四五百个射手不仅善射,更兼臂力超群,凭着高处的地势,已经射到了平日箭簇到不了的地方。赫连可汗见不断的有人倒下,只以为雁门关上面加强了防守。
李代站在关上笑看着他们:“只要我们坚壁不出,凭他们喊破了天,又能怎么样?赫连人就这点本事,在草原上可以所向披靡,攻城掠地,他们的道行还浅着呢。”李代许久不见文腾了,向欧阳谦问道:“文腾那里你都交代好了?”
欧阳谦说:“我担心胡人破门而入,交他把守关门了。”
李代道:“欧阳谦道:“因为记着你的话,我才这么做的。”李代皱了皱眉,欧阳谦道:“反正关门早晚要破,为什么就不让文腾亲手打开。”
赫连人的攻势越来越猛,李代决定弃关,欧阳谦却道:“李将军从来没弃过关?”李代拍拍胸膛:“也只有这次,否则我李代纵是葬身雁门,也决然不会弃关而去。”欧阳谦道:“那就让我葬身雁门,将军先走。”李代眉目森冷:“为什么这么说?”欧阳谦道:“将军的眼告诉我,我欧阳谦死了,你才会心安。”李代迅疾抽出剑:“我要杀你,但不是现在。”欧阳谦道:“那将军能不能告知,我为什么非死不可?”李代道:“你将死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
赫连的骑兵化作一股潮水,涌进雁门,马上就有人上关喊道:“胡人已经破关,胡人已经破关。”李代和欧阳谦相视一眼,不约而笑。
关门是文腾亲手打开的,李代带着众人一壁往关下退,一壁道:“只是可惜了没亲手斩了那个胡人奸细。“欧阳谦骑着马追上他:“他们的奸计已败,杀他只是早晚的事。”李代的心里面还是有一丝惶恐:“此战若败,王爷的前途可就葬送在你我的手中了。”欧阳谦说:“此战若胜,就为王爷登上帝位增加了筹码。”
南朝有一个众望所归的王,代王。代王的封地在代,可近来北边战事繁多,他就被派往这里督战北边各地军事。他领受的命令是:却赫连于长城之外,但不可与他们发生大的冲突。南朝的皇室怕战,可这位代王却一心想改变南朝立国以来被动和谈,仰人鼻息的屈辱局面。如今几番谋划,终于谋得了这个可以狠狠教训赫连人一下的计划。
南朝在长城附近的守军有三十万之众,但兵力分散,再加上赫连的骑兵行踪不定,常常是不能集中于一处。反是赫连人出其不意,经常搅得各地守军来回奔走,首尾不能兼顾。南朝人和赫连人世代的仇恨似乎只压在了代王一人的身上。只要他决定了,南朝人同赫连人这一惊世骇俗的大战就打定了。三天前,代王调兵的命令就已经秘密的下达各处,二十万大军早就已经埋伏各处。
贺兰阙早就对赫连可汗说过,今晚就是赫连人攻破雁门的时候。赫连可汗当时还蒙在骨子里,以为雁门关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攻破,到了这时方才明白,贺兰阙在里面留下了内应。
大军破关,贺兰阙马上就寻到文腾,连忙问他:“雁门关被攻了好几日,为何迟迟不见有人举起烽火?”
文腾说:“汉人畏死,看见赫连铁骑突然破关,仓皇之下,都逃了去。”
贺兰阙仍是狐疑,对赫连可汗说:“可汗,我担心前方有诈,还是让人稍作打探的好。”
赫连可汗火气十足:“汉人掳走了赫连的公主,我们又在关下丢了这么多具尸体,如今总算攻进了里面,你以为我会听你的,把人乖乖撤回去吗?”
左贤王一心要报前几日的大仇,早领着所部胡骑追了过去,其余赫连各部争于掠夺财物,也是奋而直追。于是,不多大的功夫,雁门关下,便只剩贺兰一部人马。
过了雁门关,两边的山地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沉寂,赫连的骑兵继续往前冲,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赫连可汗抬眼望了一下连绵起伏的山脉,想起贺兰阙有言在先,冥冥之中也感到了一丝不安。
前面的骑兵首先遇到阻碍,一眼望不到头的火海横亘大军面前,赫连的骑兵纵然奔腾如雷电,怕是也难以冲过那片火海。埋伏在山上的弓箭手看到前面燃起的大火,一起往下面放箭,箭簇上都点着火,一时间,箭雨如煌,纷纷飞向乱了阵脚的赫连骑兵。
“退,往后退——”赫连可汗高声叫着,知道自己是上了当。
后面的骑兵还来不及调转马头,就被前面赶回来的人冲倒在地,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但他们是骑兵,很快就逃出了汉人设下的埋伏。贺兰阙看到前面境况不妙,立时就派人前来接应,经过一番周折,总算出了关。
再次仰望雁门关上,又是火把林立,军容正盛,汉人的箭簇接着往下飞。赫连可汗仿佛觉得自己往里面兜了一圈,出来的时候,他和他的骑兵全都泄了劲儿,只顾着往后面退了。荒凉的戈壁四周又是杀气腾腾,关门再次打开,里面汉人的军队也一起冲杀出来。
杀声过后,清亮的月光被腾腾狼烟遮掩了,死寂的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无论是铠甲浴血的南朝将士,还是满脸狰狞的赫连骑士,他们的尸体都横陈在草原砂砾上,束束火把之下,尚还淌着鲜血的刀锋箭簇,冷冷的割噬着凄凉的夜色。
这是南人的首次告捷,汉人军士的欢呼声越过戈壁,遥射到了茫茫的赫连草原。阿其格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心里面变得左右不定起来,她头次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为赫连人争鸣。
阿其格远望着硝烟过后的凄迷战场,却不知为何喉间忽一哽咽,眼眶不由得发热。
欧阳谦看着阿其格异样的表情:“为什么这副表情?”
阿其格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激动道:“这一切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欧阳谦道:“我只是按计划行事,其余的一切都被蒙在骨子里。”
阿其格问道:“什么按计划行事?”
欧阳谦道:“皇上已命代王殿下全力督战北地战事,否则的话,我们也一起涌不出这么多将士。”
阿其格抬眼,顺着欧阳谦的目光望去,代王一身戎装,站在战车上,越过了漫漫军容。他走过的地方,“代王威武”的呼声震天的响。
欧阳谦说:“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把南朝人受过的屈辱千倍万倍的还回去。”
阿其格默不作声,为了便宜行事,她穿上了欧阳谦给她的战甲,可此刻他的性情莫名的跟她身上的甲胄一样冰冷。
欧阳谦补充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代王的车骑滚到,身边的呼声又高过一浪,阿其格看清这个年轻王子目空一切的模样,嘴角的孤诮显出他的冷傲。阿其格被周遭的喊声震撼,代王凌然的气势传遍了这群蜕变后了的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