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去，等了几分钟。但是我坐不定，所以又站起来，来回踱了几圈。走出去，我看见沙土上，就在船库前面的地上，有一些印迹。弯下身去仔细看，我发现沙土上画了几个大字母。拼成的一个字是LOOK。”
“你后来就刨平了沙土，在沙里挖了个洞？”
“你怎么会知道的，玛丽安？”
“你走后我跟到船库，看见了那个洞。说下去呀——你说下去呀！”
“再说，刨掉了面上的沙土，我立刻发现底下埋了一张纸，纸上写了一些字，后边有安妮·凯瑟里克签名的开头字母。”
“那字条呢？”
“珀西瓦尔爵士从我手里抢走了字条。”
“你还记得上面写的是些什么吗？你能给我背出来吗？”
“大意我还记得，玛丽安。你会逐字逐句记住的。字条写得很短。”
“你先试试把那大意说给我听，咱们且别谈下去。”
她说了。我把她背出的句子照原样写在下面。它们是这样写的：咱们昨天被一个又高又胖的老头儿看见，所以我只好赶快逃走了。他追我的时候跑得不快，让我在树林里逃掉了。我今天不敢再冒险在同一时间来这儿。现在我写了这张字条，告诉你经过情形，然后在早晨六点钟把它埋在沙土里。咱们下次谈您那坏男人的秘密，必须在安全的情况下谈，否则就别去谈，请耐心吧。我保证您还会见到我，而且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见到。
A。C。这里提到的“又高又胖的老头儿”（劳娜相信这句话她对我重述得一字不差），已明确地说出那个不速之客是谁。我回想起，前一天我曾经当着伯爵的面告诉珀西瓦尔爵士，说劳娜到船库去找她的胸针。伯爵是最爱管闲事的，他很可能在休息室里告诉我珀西瓦尔爵士改变了主意，紧接着就到了劳娜那儿，叫她别再为签字的事烦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当他刚走到船库附近，安妮·凯瑟里克就发现了他。他肯定是看见了她仓皇离开劳娜时形迹可疑，就试图追踪，但没能赶上。她们俩的谈话，不可能被他听见。将住宅与湖之间的距离，以及他在休息室内离开我的时间，跟劳娜和安妮·凯瑟里克两人谈话的时间相比较，我们至少可以证实这一点。
一经得出以上的结论，下一步我最急于知道的就是：福斯科伯爵向珀西瓦尔爵士通风报信后，珀西瓦尔爵士发现了什么。
“你那字条怎么会被抢走了呢？在沙土里找到字条，你把它怎样了？”我问。
“我看了一遍，就拿着它走进了船库，坐下来再看第二遍。”劳娜回答，“我正在看，纸上闪过了一个影子。我抬头一望，就看见珀西瓦尔爵士站在门口注视着我。”
“你可曾想办法把字条藏起来？”
“我想办法去藏，但是被他拦住了。‘你不用藏了，’他说。‘已经被我看过了。’我没办法，只好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你明白了吗？我已经看过了。’他接着说，‘两小时前我把它从沙里挖出来，后来再用沙土掩盖好，重新在上面写了那个字，故意让这信落在你手里。你现在再也赖不掉了。昨儿你偷偷地会见安妮·凯瑟里克，这会儿手里又拿着她的信。我还没拿住她，但是已经捉住你了。把信给我。’他走到我跟前——那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玛丽安——叫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把信给了他。”
“你把信给了他，他说什么了？”
“起初他什么也不说。他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拖出船库，四面望了望，好像害怕被人看见或听见了。他接着就更紧地攥住我的胳膊，小声问我：‘昨天安妮·凯瑟里克对你说了什么了？我一定要从头到尾的每一句话都知道。’”
“你告诉他了吗？”
“那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玛丽安——我的胳膊被他那凶狠的手扭伤了——叫我有什么办法呢？”
“让我看看。你胳膊上还留有伤痕吗？”
“你看它干什么？”
“我要看，劳娜，因为，从今天起，我们的忍耐必须结束，我们的反抗必须开始。那伤痕就是打击他的武器。现在让我看，我将来有一天也许要为它做证。”
“哦，玛丽安，你别这样，你别这样说话！我现在不痛了！”
“让我看看！”
我看了劳娜的伤痕。对着这些伤痕，我欲哭无泪，顾不到悲伤，顾不到颤抖。常言道，我们妇女要么比男人更加善良，要么比他们更加狠毒。有时候一些妇女会在诱惑下变得更加狠毒，我当时如果也受到这样的诱惑，那可真得感谢上帝！他妻子没能从我脸上窥出我的心事。这个温柔、天真、多情的人只当我是为她害怕和难受，此外就再没有别的想法了。
“别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了，玛丽安，现在我不痛了。”她拉下了袖子，不大介意地说。
“为了你的缘故，亲爱的，我要尽可能冷静地对待这件事。——好吧！好吧！那么，你就把安妮·凯瑟里克对你说的那些话，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一起告诉他了吗？”
“是呀，一起告诉他了。他逼着我说——那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没法隐瞒他呀。”
“你告诉完了，他说了什么吗？”
“他看了看我，大声冷笑起来。‘我一定要你把所有的事都交代清楚，听见了吗？——所有的事。’他说。我正色对他说，一切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他了。‘你没有！’他不相信我，‘你只肯告诉我这些，你还知道更多的。不肯说吗？非叫你说不可！如果不能在这儿逼着你说出来，我到了家里一定要逼着你说出来。’他拉着我走上种植场上一条陌生的小路——在那条小路上不可能碰到你——一路上他不再说什么，我们最后到了可以看见住宅的地方。他这时候又停下来，说：‘如果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肯利用这机会吗？你肯放明白点儿，把所有的事一起向我交代清楚吗？’我只能重复刚才说的话。他骂我倔强，接着又朝前走，把我押回到家里。‘你别想能够欺骗我，’他说，‘你只肯告诉我这一些，可是你肯定还知道更多的事。我会叫你把秘密说出来，我还要叫你那个姐姐把秘密也说出来。不能再让你们俩搞阴谋惹是非。除非你把真话全部说出来，否则你就不许再和她见面。早上，中午，晚上：你都将被看守着，直到你说出了全部真话。’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他把我一直带到楼上我的房间里。范妮坐在那儿给我做活计，他立刻赶她走。‘我决不能让你也伙同着搞阴谋，’他说，‘今天你就给我滚。你太太如果需要仆人，她得用我挑的。’我被他推进里间屋子，锁在了里面——他派那个粗笨的女人在外面监视我——玛丽安！他那副神气和口吻就像是一个疯子。你也许无法理解——可他就是那样。”
“我能够理解，劳娜。他确实是疯了——做了昧心的事，他恐惧得发了疯。听了你说的那些话，我现在完全相信，安妮·凯瑟里克昨天离开你的时候，你刚要发现一件能致你那坏丈夫毙命的秘密，可是他却以为你已经发现了它。你不论怎样说和怎样做，都不能消除他的犯罪心理对你的怀疑，都不能使他欺诈的本性相信你的真话。我这样说，亲爱的，并不是要吓唬你。我这样说，是要你看清自己的处境，要你相信：趁现在咱们还有机会的时候，我迫切需要为保护咱们而采取一切行动。今天是由于福斯科伯爵出面干涉，我才能够到这儿来；但是明天他可能不再干涉了。珀西瓦尔爵士因为范妮是个机灵的女仆并且对你很忠心，已经辞掉了她；他已经挑了一个女仆代替她，这个女仆是根本不会为你设想的，她冥顽不灵，就像院子里的一条看家狗。很难说下一步他还会采取什么粗暴的手段，咱们必须及时利用一切现有的机会想办法。”
“咱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玛丽安？唉，但愿能够离开这个地方，永远别再看见它。”
“听我说，亲爱的——你要这样想：只要有我跟你在一起，你就不会是孤单的。”
“我要这样想——我是在这样想嘛。你照顾我的时候，可别忘了可怜的范妮。她也需要帮助和安慰。”
“我不会忘记她。我来这儿之前，先去看了她；我已经约好，今儿晚上要去看她。信投在黑水园府邸的邮袋里靠不住——为了你的缘故，我今天要写两封信，它们只能由范妮递送。”
“什么信？”
“第一封信，劳娜，我要写给吉尔摩先生的合伙人，他曾经答应在紧要关头会帮助咱们。虽然我不懂法律，但是相信法律能保护一个妇女不致受到那恶棍今天给你这样的伤害。我不准备细谈安妮·凯瑟里克的事，因为我没有确切的消息可以告诉他。但是律师必须知道你手臂上受的伤，必须让他知道这一切——你在这间屋子里遭到的粗暴待遇，否则我今儿晚上就没法睡觉！”
“可是，我们必须考虑到这件事会被张扬出去，玛丽安！”
“珀西瓦尔爵士比你有更多害怕的理由。我就是要让它张扬出去。此外别无其他办法，只有让他顾虑到这件事会被张扬出去，才可以使他就范。”
说着我站起了身，但是劳娜央求我别离开她。
“你会使他铤而走险，”她说，“那样咱们的处境就要危险多了。”
我认为这几句话有道理，不禁也感到泄气。但是我不愿向她承认这一点。在目前这种可怕的情况下，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和希望了，所以只能冒最大的危险了。我委婉地向劳娜说出了这意思。她沉痛地叹了口气——也不和我争辩。她只向我打听要写的第二封信。问那封信准备写给谁。
“写给费尔利先生，你叔父在男人当中是你最近的亲属，也是一家之长。”我说，“他有必要，也有责任过问这件事。”
劳娜伤心地摇了摇头。
“是的，是的，你叔父这个人软弱、自私、庸俗，这一切我都知道。”我接下去说，“但是，他究竟和珀西瓦尔·格莱德爵士不同，再说，他身边也没有福斯科伯爵这样的朋友。我并不指望他疼爱体贴你和我。然而，他为了使自己尽量懒散和贪图安逸，什么事都做得出。我只要开导他一番，让他知道，只有现在出面干涉，往后才能省去无法避免的烦恼和不能推卸的责任，那样他就会为了自己而行动起来。我知道怎样对付他，劳娜，我有过一些经验。”
“你只要能使他同意我回利默里奇庄园，和你一起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待一段时间，玛丽安，我简直就可以像结婚前那样幸福了！”
听了这话，我又产生了一个念头。是不是可以迫使珀西瓦尔爵士在这两条出路中选择一条：或者是为了妻子的缘故受到法律制裁而身败名裂，或者是让妻子在探望她叔父的借口下安静地离开他一个时期？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可能会接受后一个办法？不大可能，也许根本不可能。然而，不管这一尝试成功的希望看来有多么渺茫，但它肯定是值得一试的。在想不出更好办法的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决定要试它一下。
“我要让你叔父知道你刚才表示的希望，我还要为这件事去请教律师。情况也许会好转——我希望它会好转。”我说。
我一边说一边又站了起来，劳娜又留我坐下。
“别走，我的文具就在那个桌子上。你可以在这里写。”她心神不定地说。
这时，我即使考虑到了她的利害关系，仍十分不忍拒绝她的请求。但是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我们能否再见，这完全要看我们能否避免人家的怀疑。现在我应当不露声色地到那些坏人当中去，也许这时候他们正想到了我们，正在楼下谈论我们。我向劳娜说明了这一迫切需要，后来她也认清了这一点。
“再过一小时，或者不到一小时我就回来，亲爱的，最坏的事今天已经过去。”我说，“安心吧，不用害怕啦。”
“钥匙在锁眼里吗，玛丽安？我可以把门反锁上吗？”
“好的，钥匙在锁眼里。你把门锁上吧；我没上楼以前，不论谁来都别去开门。”
吻了她后，我离开了。我走出去，听见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知道这扇门已由她控制，便放心了。
6月19日——我刚走到楼梯口，就从劳娜锁门的事情想到了自己也应采取一些预防的措施。我应该锁上我的门，一离开屋子就把钥匙带在身边。
我的日记和其他记录都已收在抽屉里，但我的文具却在外面。文具中有一枚图章，上面刻的是两只鸽子从同一只杯子里喝水的普通图案，此外还有几张吸墨纸，上面留下了昨晚写的最后几行日记的印迹。我现在会遇事猜疑，胡思乱想，认为连这样无足轻重的东西都需要看管好，否则会有危险——我不在的时候，甚至锁好的抽屉都好像不够安全，除非采取更稳妥的办法，不让别人走近那抽屉。
要说有人趁着我和劳娜谈话的时候到屋子里来过，那看起来倒不像。我曾经吩咐仆人不要整理我的文具，它们仍像往常那样乱糟糟地摊在桌上。在这方面，只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图章跟铅笔和火漆端端正正地放在盘子里。我散漫成性，一向不把它放在那里，而且不记得曾经把它放在那里。然而，由于我回忆不起原先是把它放在别的什么地方，猜想这一次我是否会无意中恰巧把它放在了适当的地方，再说这一天发生的事已经够我心烦的，所以我还是不必再为这样一件小事去伤脑筋吧。锁上门，我把钥匙放进口袋后就到楼下去了。
福斯科夫人独自在门厅里望着那晴雨表。
“雨没停，恐怕还有得下哩。”福斯科夫人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