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四岁半的时候,我和她做了一次三千公里的长途旅行,第一站是北京。孩子第一次坐火车,在火车上难免我会去洗手间,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出发之前到华强北电子市场精挑细选了一个无线电跟踪器,只要孩子离开我10米远就会报警。结果,就那样,还没等下火车这玩意就彻底成了废品。振兴和支持民族工业的发展,从洋务运动开始到现在,我们嗓子都喊哑了,热血也沸腾了快一百年了,大家的信心也焦糊了。有时候就想啊,不管是什么样的信仰,只要人们还有些信仰,只要不进入一种狂热状态还是有好处的。很怀念当年上海货的品质,那时候,产品质量的检验程序远没有现在这么复杂和完整,在当时的生产条件下却是无可挑剔的,为什么?那时候的人有信仰,真心实意地在为国家和民族的振兴作贡献。以前的百年老店也不少,现在几乎都荡然无存、所剩无几了,那时候信奉和自豪的是世代相传,源远流长。而现在,浮躁的烟尘难以平复急功近利的心态,财富和权力几乎成了成功人士的代名词,而我们在失去一种信仰的同时却没有找到应有的身负社会责任的荣誉感,制度无论如何完善也无法抵挡人性黑暗的放肆流淌。这个时候,一种宗教,一种信仰在某种程度上对人性黑暗面的威慑作用还是相当有效果的。可是,外部环境再恶劣,生活毕竟还得要继续,而我们的旅行心情也不能就这样被一个小小的电子产品带走吧?生活中已经习惯了迅速整理心情,甚至是一笑了之的麻木。
登长城的时候猫咪一鼓作气走完了全程,途中我几次试图要帮助她,她都不高兴地拒绝了我,当周围的人对她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叹的时候,她用奇怪而不领情的眼神看着人家,还有那个老外企图和她合影的时候,她干脆转身下台阶就走了。关于猫咪这招呼人的基础礼貌问题是包括先生在内所有家族长辈都批评的问题,对我就是猛烈地批判了。这个问题大概从猫咪三岁的时候开始出现的,她不愿意招呼人,什么叔叔阿姨好,爷爷奶奶好等简单的通常的礼貌全没有,而且直接把对我和先生的称呼升级为老爸老妈。开始出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那个烦啦:一是不愿意斥责她;二是又不知道怎么办,先生和家里的长辈们又一致向我开炮,后来一想,既然也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就顺其自然,看看情况再说,我还顺便帮着猫咪对抗这潮水般的不满:“不愿意喊人就不喊,难道强撬开她的口?”于是众人对我只是摇头,也逐渐不再去针对她的这个问题了。
上了一年级,有一天我和她讨论到这个问题,她告诉我:“我不是不愿意喊人,是觉得不好意思喊,尤其是叠音称呼,我在心里其实已经喊了好多遍了。”我之所以坚决支持她,一是觉得她肯定有她不喊的道理,只是当时还讲不出来理由;二是我清楚自己孩子的心,她很善良,也很体贴,但她表达的方式你要认真地去体味。
关于孩子的善良,记得这样一些事情,我时常要去超市买东西,那时候孩子才两岁多,我也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只好带上她,一路走来她其实很期望我能抱一抱她,可是我说:“咪咪,我们慢慢走好吗?累了我们就歇歇,妈妈手上的东西很重,实在抱不动你。”猫咪总是通情达理,到了家的楼下,看我上楼喘气,她一声不吭用手来抱着我的腿往台阶上抬,我很感动,俯下身和她说:“咪咪,这楼好高,妈妈不用你帮,你自己帮助自己好吗?”那时,我们俩总是喊着号子从一楼走上七楼。
有那么一天,来了一位朋友,我突发奇想地换了个方式给她介绍:“咪咪,这是妈妈的同事黄锋。”她兴奋地围着人家转,一边转一边大声地喊:“黄锋,黄锋,你是黄锋!你是不是大黄蜂?”那同事被她逗乐了,也发挥了起来:“是大黄蜂,不过是大黄蜂轰炸机,嗡嗡嗡。”
而今年暑假带她回四川老家去到地震现场的时候,她让我无比汗颜,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基于人性底层的道德水平比起孩子来差之天远,多年以来她曾经困惑过我的关于她的礼貌问题瞬间消失,我原本是想要教育她,没想到我被她深刻地教育了一把。那天带她去到都江堰的一个灾民安置区前,我拿着相机要和她一起进到安置区里,她强烈反对,并坚决地对我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人家的生活不是展览给你看的,如果换是你,你愿意一天到晚被人拍来拍去的吗?人家是在过日子,你是跑来旅游参观的,可恶!”这如同醍醐灌顶,让我顿时羞愧不已,仓皇而逃。一个孩子都能看明白的问题,我都干了些什么?而那些表面的应酬招呼变得已经太不重要了,有这样的心,不需要计较那些微末的事情。招呼人不过是个表面的礼貌,而孩子对他人发自内心的尊重远远超越了我,也超越了地震中许多许多号称尊重和关心他人的人。
当我们从北京转道先生的老家后,这小小孩跟着我玩了一把极限运动,而四岁半的孩子总结速度之快,令我瞠目结舌。公公提出要带我们去附近的旅游区禹王洞看看,因为洞里的大禹雕像是他带着人完成的,并且说那个地方不远,以前他在山上做大禹雕塑的时候每天都踩单车来回,因此提议我们踩单车去。于是第二天一早六点,我踩一部单车带着猫咪,公公还有上高中的外甥也各踩一部单车出发了,结果,实际路途的遥远证明公公骗了我们,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却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反正,这天,有一段两公里的路我们踩了四个小时,因为一马平川的路上细如水泥的黄土没有一点摩擦力,年轻力壮的外甥踩着变速的山地车也寸步难行,而我只能用力推着走,更为惨烈的是这个地方前不沾村后不靠店,到了山的中央我们就断水了,这山没有半点可以喝的水,抬眼一望除了黄土就是黄土,孩子头上冒着汗,渴得都快蔫了,而这时的我也没有多少力气了,我只能推着单车而她只能拉着我的衣衫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这时候的阳光正是浓烈之时,现在回想起来,孩子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默默地拉着我的衣衫艰难地随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途中外甥发现崖边的一棵野桃子树救了我们,我们都已经处于半脱水状态了。这是一次很好的经历,人的一生中有过这样的一次经历之后能通透许多问题,而这些问题在平稳的日子里是很难有机会发现的。
让我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大人的花招是不能和孩子玩的,虽然她还不会直接表达,但心里却有了自己的一个看法,不要以为我们可以瞒天过海,如同责骂孩子一样,不是不可以骂,要知道骂孩子的底线和度在哪里,否则,“喀嚓”一声折了就回不来了。我们父母的信誉就是这样一点一点,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逐步丧失殆尽的,同时也失去了沟通的基础。等到孩子有能力反击的时候,我们惊慌失措但依然坚持错在孩子,没有半点的自我反省,还说什么我辛苦工作养育你,你却这样对待我,你生了他,你能不养他么?这能成为理由吗?你是为他才工作的吗?没有孩子的人就不辛苦工作了吗?只是,经过这次以后,猫咪再也不愿意和爷爷出门了,有时候先生责备孩子不懂事,我觉得真的是委屈了孩子,明明是我们大人种下的因,却不让孩子得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