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第一次来到我深圳的家,这是我离开家乡的第六个年头。当年我负气的离别仍然飘荡在我的眼前。
当年父母无法忍受我放弃一份优越的工作,也无法接受我的叛逆,更无法容纳我拒绝一个可以飞黄腾达的姻缘安排,我也如所有的怀有青春叛逆的人们一样,为追求一份自由的爱情而背井离乡。成都,这个天府之国,这个生养了我的城市,对它我从来就有一份难舍的眷恋,但它太温情散漫了,留不住我奔涌的情怀和年轻的激情,我如涌动的不羁的山峡之水,恨不能一泻千里。记得奶奶说我第一次拿起筷子的情景,拿得太高,注定要远走他乡。
到如今仍然记得凌川那首《四川盆地》的诗:
……
多雨是她女性的标志
眼睛的半阴半晴
羁绊受伤的烈马
蜷伏为身边的一座高山
而更多的征歌
像冬眠后的种子
每一年的怒放
驱动此峡之水
汹涌不已
她是一个平滑温暖的子房
什么样的诞生都是可能的
……
不知道为什么,女儿的出生让我又一次想起这诗来,也突然伤感母亲转身离开病房的背影,总勾起记忆中当年在我的办公室外走廊里看见过的母亲的背影,那背影让我痛哭了半日,到现在仍然害怕见到母亲的背影。
那年,母亲来到我的办公室,我觉得母亲那天的装扮有损我的面子,我不耐烦地说:
“你来干什么?”
“我路过,上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天天都回家,我现在忙,没什么事你就回吧,同事领导看见了不好。”
“哦……那我走了。”
“嗯。”
母亲转身离开,我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就在母亲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心痛不已,我开始咒骂自己,望着母亲缓慢消失在楼梯口的拐角处,我泪流不止,痛哭失声,我恨死了自己,却没有勇气留住母亲,那一刻,我消散了所有对母亲不满和怨恨的事情;那一刻,我感觉到了母亲的生命正在走向衰弱;那一刻,我痛恨自己的胸怀如此黑暗和狭窄;那一刻,我看见了母亲背影里巨大的悲凉正漫过走廊向我扑过来……
今天,母亲为了我的孩子,来到深圳,来来回回地给我送饭送东西,我却看见了母亲不易察觉的泪光,我关怀地问母亲:
“怎么了,老妈?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母亲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才说出原由来,刚才我先生对她送饭晚了表示不高兴,言语也有些生硬,母亲说她不会坐电梯,从我到了医院起,她已经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了,医院是3楼,家里是7楼,母亲很疲惫,腿脚本来因为风湿就不灵便,听到我先生的责备后,母亲觉得很委屈。
“老妈,你不要生气,他今天是有点不知所措了,我替他给您道歉!你看他对你们其实很好的,知道老爸喜欢抽烟喝酒,酒一买就是一箱,烟一买就是两条,是不是?家里的房子他也主动拿钱出来买,是不是?”
初在一起,人们总是会因误会产生很多的误解,如果我们多想想人家的好处,也许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未必都那么难相处,毕竟,我们大家在人海茫茫里走到了一起就是缘分,孩子的出生更把两个家族的血液融合在了一起。有时候一群都是善良的人却总是无法互相包容,并不是简单的一个亲情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这里还纠缠着许多人性本能里的东西,往往在亲情的掩饰下,人们反而不愿意去正视它的存在,不正视它的存在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不但存在而且往往起核心的推动作用。我们为什么会被亲情、爱情、友情等等人们崇尚和追求的东西所迷惑呢?因为我们看不清亲情、爱情、友情等等产生的根源,这些东西被一层一层的东西包裹着,这些东西就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所给出的许多模糊不堪的定义,有文化的包裹,有道德的包裹,很难撕开它直击本质。因为我们的情感已经无力承受,比如亲者不言利,有谁愿意承认亲情、爱情、友情产生的基础来自于互相之间的利益交换?而其实这种交换关系却是真实存在的,任何人都回避不了的。我愿意承认它,因为正视它的存在可以更好地和家人、朋友相处,能更好地解决由此带来的矛盾冲突,底层的原因找到了,底层的矛盾就解决了,浮于面上的亲情、友情和爱情就自然和谐了,这如同正视死亡并不代表不热爱生活,正视黑暗并不代表不追求光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