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女学员柳宛如上课听不到老师讲什么,训练老比别人慢半拍。同是学员的小组长受组织的委托找她谈话了。
那天是晚饭后,柳宛如提着打得满满的两瓶八磅水壶在散步,众学生都觉得这个女学员很奇怪,用探寻的目光扫了一遍又一遍。小组长是个从前线回来的上尉,她以过来人的敏感猜测一定是因为感情出了问题。果然一句话还没讲完,柳宛如眼泪就像下雨般扑簌簌落了下来。上尉组长爱怜地接过两大瓶沉重的水壶,放到草坪一边,然后拉着这个全班最小的女学员坐下来,在这之前,她还没有仔细想过如何把我军引以为骄傲的思想政治工作如何春风化雨地灌进这个失恋的女孩子心间,所以坐时,她有些担心生怕对方看出了自己的虚弱,就先入为主地问,怎么了,给大姐说说。
柳宛如抽泣了半天,才说,他来信要分手。
他?那个当了五年兵的战士?
柳宛如点了点头。
上尉组长心里说可怜的孩子,为了那么一个脖子长得像长颈鹿、背驼得像虾米的苍老战士?心里这么想,她嘴上无论怎样不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能这么痛苦,想必已经情到深处。这样的滋味,曾经沧海的上尉大姐当然深有体会,对于陷进情网的人,她的体会就是先跟她一块哀悼失去的爱情,然后再正视当前的现实。
初恋的爱情谁也不能忘,况且还深爱过。
柳宛如一听这话,流着泪点着头。
我读过他写的东西,小伙子有才气,你眼光不错。现在人家提出分手,你很为难。你要说同意分手,你还想着他;你要是不同意,面子上又过不去,你不可能嫁给一个当兵的,班里的女学员哪个找的不是军官。对不对?
柳宛如握住大姐的手,眼泪流得更多了。
上尉组长知道她说到对方的心坎里去了,得意的同时,进一步讲道:我的意见你好好想想,不要急于回答。信呢,还是照原来的写,情呢,还跟原来一样。不要说同意或者不同意,等毕业后再说。给你时间,也给他机会,说不定他提干了,你们之间的障碍就没了,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柳宛如听到这里,果真就照着此话做了。两人的感情又维持了半年时间,春节时,她要订票,征求张钢的意见,想去他的部队。张钢来信说,家里给他找了个对象,是个小学老师,他想回去看看。说你大学生、大军官,我这个穷当兵的不敢要。
柳宛如看完信,起初想跟上尉大姐商量,后来改变了主意,这么丢人的事怎么能告诉别人呢?她看宿舍没人,取出跟张钢的所有通信,放在装垃圾的簸箕里,点了一把火,火中曾经温暖而痴情的词句转眼间化为黑灰。柳宛如一把端起烧得冒烟的簸箕,就往卫生间走。直到冲水时,她才发现右手五个手指头全成了血泡。
手指半年后才痊愈,痊愈后柳宛如跟班上一个男生谈起了恋爱。她跟这个男生相处的唯一理由就是这个男生非常爱她。这样只有一方投入的爱情,寿命不用说很短。
毕业后,柳宛如分到北京军队某报社工作,有天上街吃饭时忽然看到《星星》诗刊上有张钢写的一首诗,竟然就是写给她的那首生日诗《青春》,柳宛如好像听到了草原上清亮的牧歌,好似闻到了华山之夜那久久散不去的温暖,她迫不及待地跑回办公室,拿起了电话,一听到总机的声音,她语无伦次地说:给你,不,给我接报道组。
电话刚一接通,一个声音就飘了出来,当然不是他,这声音稚嫩清亮,一听就是个新战士。他说你找张钢干事呀,他不在,你电话是多少?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电。
他,他提干了?
对,命令一月前宣布的。
柳宛如放了电话,浑身软软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喃喃自语:他提干一月了,却没有告诉我。
好久,她才想起本来是出门吃饭的,却为了他,连吃饭都忘记了。她摇摇头,给自己鼓鼓劲,站了起来,心想绝对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刚锁上门,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她急得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锁孔。谢天谢地,电话总算接上了,那让他一生铭记的声音传了进来:谁找我?
我。柳宛如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用平淡的语气说。
你好!
祝贺你提干!这么大的事应当提前告诉我,我好为你祝贺。
你分到新单位了,也没告诉我呀!
电话里,只听到电流的咝咝声。
到北京来别忘告诉我一声。
那我现在告诉你明天我就到北京了,到你们报社送稿子。
几点?我去接你。
不用,报社有人接。谢谢。到时联系。
我在四〇三。
他要来了,他要来了!柳宛如坐到椅子上,闭着眼睛,幸福的思绪徜徉了很久,直到上班的铃声响了,才想起自己兴奋得午饭都忘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