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我很快和老根头、牛儿混熟了。我常讲城里的稀罕事儿,老根头也不时拉起葫芦山陈年古代的传说趣闻。每当这时候,牛儿就静静地趴在一边,支棱起耳朵,好像津津有味地听着,蛮像一回事呢。我回忆着马戏团的一些简单的节目,教牛儿钻圈儿,打滚,用后腿直立走路等等,村里的小青年们也挺感兴趣地前来助阵。老根头的破庙里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有文化的人到底有能耐,山子必有出息。”老根头对我赞不绝口。
秋天,那可是个金黄的季节。葫芦山漫坡的茅草黄了,山风吹来,索索作响,仿佛整个山都在微微晃动。晚上,吃罢山芋糊湖,我们这群半大小子就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老根头的小屋前,扬起一张张因营养不足而黄瘦的脸。
老根头吸完饭后的三锅旱烟,把铜头烟锅往石头上磕几磕,插进烟包,笑嘻嘻地打几个吓人的哈欠:“又来打食啦?这群馋猫。”他拍打几下牛儿的脑袋,牛儿高兴地一窜一蹦,前爪一趴,嘴伸在地上,一声吼叫,那声音又闷又响,在夜空中传出很远,很远。很快,村里的十几条大狗呼啦啦跑来了,围在牛儿身边,互相亲热得直打滚儿。这时,有人替老根头拿着烟袋,有人扛着獾叉,一支人和狗的队伍就兴冲冲地向后山出发了。
月亮从葫芦山的嘴里吐了出来,像一只小船,浮在波浪一般的群山上,微风轻轻地和山草低语,秋虫儿、蚂蚱儿在石缝里起劲地相互呼应。葫芦山的秋夜,实在美极了。
过了山背,是一个个鱼鳞坑一样大小的山地,有的只有巴掌大,长着一棵棵花生秧子。
獾狗子最喜欢吃花生,常常乘着月黑夜钻出洞来又吃又拱,能把一大片山地拱得乱七八糟,一个花生豆儿也剩不下。
老根头左瞅右瞅,牛儿跟着这嗅嗅那嗅嗅。找到獾路以后,我们便找个僻静处趴下。狗也卧在身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支棱起耳朵,搜索着除了秋虫儿叫声以外那种异样的声音。我紧张得心里直发抖,除了神秘感外,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庄严味儿。
十分钟,二十分钟,甚至是一个小时。突然,牛儿开始直喘粗气,急躁地用爪子抓地。有情况!蓦地一声尖利的口哨划破夜空,口哨声未落,牛儿早“呜”的一声带头窜出了几丈远,狗勇士们一拥而上,一窝蜂似地跟着牛儿狂吠着冲了上去。只听獾叫狗咬,煞是热闹。
等我们欢呼着、蹦跳着跟上去,一场狗獾之斗业已结束,那 二三十斤重的獾狗子早已挑在了老根头的獾叉上。小坡顺手拽一条葛条秧子把獾狗的四蹄儿一捆,折一根枯树枝从中间一插,抬起就走。歌声,笑声,伴着月色洒向迷人的山坡。
老根头的小屋前,大锅支上了,枯树枝架上了。把在山泉里剥好洗净的獾狗儿整个放进大锅里,添满水,屋后的花椒树上摘一把嫩嫩的大青壳花椒放进去,再加一大把盐,盖上一块青石板,噼噼啪啪烧起来,火光映红了半个葫芦山。
两袋烟的工夫,锅开了,咕咕嘟嘟,水蒸气弥漫开来,和秋夜的雾气一起,漫上天空,把月牙儿蒸得湿漉漉的,好像能滴下水来。
是时候了。熄灭火,有人点起一根松明火把。一掀青石板,油花儿四溢,好香!
老根头操起獾叉,把煮好的獾狗儿挑在石桌上,稍一凉,撕下一条后腿,先递给我,又撕下另一条后腿看也不看,往空中高高一扔,牛儿蹿跳起来,轻轻接住。
小伙伴们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没人嫉妒老根头偏心眼儿,好像我和牛儿得到的这种待遇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只有其他的狗眼睁睁地看着,用长舌头舔着嘴唇儿,似乎有点儿不服气——它们只有啃骨头的份儿。
随后,小伙伴们一拥而上,瓜分了这个战利品。
老根头呢?此刻蹲在一边,点上烟袋,烟锅儿一闪一闪,美美地抽着。看着小伙伴们你争我夺的狼狈样儿,他乐得山羊胡子直撅,使劲地咳嗽着。
这是老根头最得意、最自豪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