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回族创造的文化分为物化和非物化(即精神)两类形态的话。那么,在后者中,人们最注意的,是他的宗教。文学,则往往被忽视。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他的文学,也大多重视的是有文字记载的文学——作家文学,而容易忽略无文字记载的文学——民间口头文学。
事实上,回族民间文学作为回族人民瑰丽的精神生活的花朵,不仅世世代代活在回族人民心上,在他们中口口传承着,而且在其传承的过程中,日益丰富和发展,成为一笔巨大的财富,犹如《一千零一夜》中阿里巴巴故事中的那座深邃、神秘的宝洞,在等待着人们发现“芝麻开门”的秘密,去发掘,去收获。
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曾有一些学者向这个领域进行了探索,但限于当时的条件,他们未能深入进去。之后,虽不断有人涉猎于此,并时有收获,但不能穷其究,至于系统的研究,则更为缺乏。
而今,有人勇敢地走进了这成功与失败未可测知的崎岖山道,经过了十年的辛劳,十年的发掘,十年的研究,终于满载而归,向人们展示了一部蔚为大观的新著《回族民间文学史纲》,从而为回族文化史填补了一块空白。
《回族民间文学史纲》(以下简称《史纲》)的出版,是回族文化的一个喜人的收获。它的可贵之处,首先在于其内容的丰富。过去,由于回族民间文学未能被很好的发掘,因而一般人总认为回族民间文学没有什么。但是,打开这本《史纲》,却使我们犹如徜徉在绚丽多姿的回族民间文学的海洋,得到了一种美的艺术享受。读了《史纲》,我们不仅能够了解到回族人民的文学,还能够了解到他们独特的民俗和形象的历史,特别是能够了解到回族人民内在的情感世界与观念世界,他们的美丑、善恶、是非观点,他们的思维、审美习惯等等。
别林斯基说:“人民的原始的诗特别值得注意,因为它和少年的生命一样年轻而朝气蓬勃,和儿童的语言一样天真而单纯,和生活最初的认识一样强烈而有力,和美女的微笑一样纯洁而羞怯……它充分、真实而生动地道出了人民的精神、性格和全部生活,而这一切毫不雕琢和勉强。因此,幼年期民族的作品永远是年轻的、不朽的。我们不知道这些无名的歌者,他们在欢乐或忧郁的时候温厚地、任随兴致地倾泻了自己的感情。”《史纲》向我们介绍的各类回族民间文学作品就鲜明地具有这样的特点。通过《史纲》,我们更进一步了解了回族民间文学的巨大思想和艺术价值。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史纲》是一部了解回族人民的形象教材,是回族人民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一部具有百科全书意义的著作。
其次,是资料的翔实和珍贵。众所周知,一部文学史的编写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它所占有的资料是否新鲜、准确、全面。《史纲》尽管是项破天荒的工作,但它在资料的搜集上下了很大的工夫,不但比较详尽地引述了人们目前所能见到的那些回族民间文学资料,而且还推出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第一手资料。如,关于“回回识宝”的传说。过去,我们虽然知道回族先民们来中国居住的重要经济活动,便是经营珠宝和香料,但是,在民间文学作品中还很少见到。《史纲》的作者亲自到南方沿海地区进行采风,经过多方探寻,终于得到了这组珍贵的资料。它们故事生动,内容感人,不仅有较高的艺术价值,而且有较高的认识价值。如《史纲》介绍的下面这则《定风针》的故事:
有一天,回回看见一户人家水碓中的一个碓杵(椎谷的棒槌),就要向人家买。那人知道他是采宝的回回,心想这个碓杵既然被他看中,定然是宝物,因之故意向他讨很高的价钱。后来回回出了一万两银子,终究被他买去。“这个东西买去有何用?”那人用探询的口吻问。回回答道:“嘿,这是一件宝物呢!用处很大。我们航海时,因风大的5故,海水掀起几丈高的巨浪,船只经常发生危险。有了这个宝物,放在一只船上,风立刻停止,浪立刻平静。这个宝物的名称,叫‘定风针’。”
这则故事虽然短小,但凝练、精干、紧凑,人物对话个性鲜明,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在所表现的内容上,它既通过“识宝回回”的自述,形象地反映了回回早期航海经商的生活,反映了他们开辟海上香料之路的贡献,又通过他们自称“我们”的口吻,反映了“识宝回回”的民族属性觉悟。这样,就为我们研究回族先民的历史提供了直接的佐证材料。《史纲》记载的这类传说,有的不仅形象地表现了回族先民的经济活动,还传神地描绘了他们的服饰、外貌和性格特点,诚是研究回族历史的珍贵资料。
再如,关于一百多年前发生的那场悲壮的回民起义,官方的文书尽管已成鸿篇巨制,但起义者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文字记载,正如回族作家张承志所说的:“战时烧红数省而败时悄无一息的老百姓留下什么史料了呢?已经任人宰杀又何必管人家议论!”但回族群众的正义心声是不会永远沉默下去的,他们在民间的口头文学中曲折地表达了出来。《史纲》突出地介绍了这组珍贵的民间文学资料,如歌谣《马化龙起义歌》《一刀三头力气大》《总算晃动他几块砖》《咋也离不开大教人》等。它们深情地歌颂了反封建斗争的民族英雄人物,生动地表现了回族人民的民主精神,深刻地总结了反清起义的经验教训,是那段历史的珍贵见证。
再次,是思想观点的正确和叙述方法的得当。在一部文学史中,材料的搜集和充分占有固然是很重要的,但更重要的则是你对这些材料的选择和评价态度,以及你渗透在其中的思想、情感和观点。因为传统文化是一个过去时态的庞大系统,由于种种历史的原因,里面难免精华与糟粕并存,真理与谬误同在。是站在正确立场上梳理历史材料,真实、客观地分析、评价历史文化,从而给人以有益的启迪,还是与此相反,让假象掩盖实质,让糟粕排斥精华,这是史书成败的关键。《史纲》很好的把握了这一点。它站在人民性的立场上,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从今天的时代思想的高度,去分析、评价过去时代的民间文学作品。对于劳动人民的优秀作品给予了热情的肯定和介绍,并且鲜明地贯穿着作者对于回族人民,对于回族人民的精神文化产品的深厚感情,这是难能可贵的。
在叙述方法上,《史纲》也是十分朴实和得当的,并且是富于特色的。如何在有限的篇幅内将回族民间文学的财富和发展历史进行准确而全面的介绍,这是说似容易做则困难的一项大的工程。为此,《史纲》采取了横向介绍和纵向论述相结合的方法。在上编里,基本上采取的是横向介绍的方法,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对回族民间文学的概貌、研究回族民间文学的原则和方法、回族民间文学的范围和分布特点,特别是回族民间文学的各种类别,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和介绍。在下编里,则以纵向的发展为线索,具体地介绍了各个历史时期回族民间文学的发展和不同历史时期回族民间文学中的优秀作品。通过这样经纬交织,多向展开的方法,使得人们对于回族民间文学有了更为深刻、立体、全面的印象,不但较好的达到了本书的目的,而且对于文学史的编写方法也是一个有益的探索。
《回族民间文学史纲》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著者是李树江。他不是回族,是汉族人。他的这种身份,既给他的研究工作造成了不利的一面,又造成了有利的一面。不利的是,作为一个汉族人,他对回族深层的心理、一些较为复杂的礼仪风俗,毕竟难于掌握,因而难免造成某些遗憾。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汉族研究者,他又能在回族的圈子之外,从更宏观的角度,去更冷静、更客观、更全面地分析和阐述回族的民族文化。更难得的是,著者真心地做回族人民的朋友,他抱着热爱回族人民、学习回族人民、弘扬回族优秀民族文化的真诚态度而深入回族民间文学的海洋中进行研究,展开论述。因而,尽管这部著作还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不足,但从总体上来看,仍不失为一部受回族人民欢迎的优秀著作。它的出版,是回族文化的一个新的、喜人的收获。
载《宁夏日报》199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