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剧作家在介绍自己的创作经验时说:“把生活变成剧本,要有一个过渡,这个过渡的‘桥’,是激情。激情好比是火,可以把生活的素材点燃。”这话是很有道理的。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从此岸到彼岸,没有桥是不行的。在文艺创作中,要写出一部真正感人的作品,离开了激情,也是难以想象的。
首先,创作始于激情。文艺创作与科学研究不同,它是一种感情的艺术。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激情,也就没有创作。作家在深入生活的过程中,只有当生活中的那些动人心魄的东西闯入了作家的心灵深处,打动了他的情感,使他产生了一种抑制不住的创作激情,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作家才提起笔来,把它表现出来,诉诸更多的人。反之,感情淡漠,无动于衷,是无法进行创作的。即使勉强动笔,不是写不成,便是写不好。我国著名的剧作家曹禺就说过,他之所以要写作《雷雨》《日出》,完全是一种“情感的需要”,是情感的发酵。
其次,没有激情,也不可能张开艺术想象的翅膀,进行完整的艺术构思。文艺创作是一系列形象思维的过程,而这一系列形象思维的过程,总是伴随着感情的激荡进行的。特别是艺术的想象,更是离不开激情。只有当激情的火焰熊熊燃烧的时候,想象才能迅速地升腾起来,在无边际的时间与空间里自由地翱翔。因此,在具体的创作过程中,当作家面对自己所收集的丰富的生活素材进行艺术构思时,不但要经过由个别到一般、由现象到本质的艺术的综合、提炼工作,而且随着作家对生活素材分析、理解的深入,对自己的表现对象认识的逐渐明晰,必然会进入一个作家创作情绪的高度紧张、兴奋的时期。这时,作家“寂然疑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创作激情达到了高潮,艺术的创造力、想象力也达到了高潮。正如英国文学家莎士比亚所形容的:
诗人的眼睛,在美妙地疯狂似的回旋,瞥视着自天边到地上,自地上到天边,当想象体现着未知之物的模样,诗人的笔便赋予它以形状并给这空灵的无物以名字和居住的地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家激情的火把便会把生活的火花点燃起来,使一个个奇妙的想象接踵而至,使生活仓库中的所有东西被调动了起来,被联系了起来,向着作家所要努力的方向聚拢过去,帮助作家完成艺术的构思。
岂止如此,激情的火花还会把作家笔下的人物照亮,使他们一个个活动起来。话剧《丹心谱》的作者苏叔阳同志谈到这种体会时就说:“我有时会忘记我笔下的人物全属子虚乌有,我把他们看成我的师友,我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和他们一道欢欣,一道思考,一道流下激动和痛苦的泪水。我常常自己扮演各个角色在小屋子里和自己争吵、辩论,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写作,我自己是全身心融化在戏中的。”俄国作家屠格涅夫在谈到这种情况时也说:“你感觉在你身旁有谁站着,和你一同走着——就是这样,一个活人形成了。”通过激情、想象,作家与形象联系了起来,他着了迷似的与自己笔下的人物“生活在一起”,如醉如痴地与他们倾心交谈,把他们看成自己“熟识的老友”,为他们之忧而忧,为他们之喜而喜,在想象中体验着他们的感情。正是经历了这个阶段,“情瞳胧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作家才能够缩短自己与表达对象之间的距离,使原来是模糊的、零碎的、不成熟的形象逐渐明晰、完整、成熟起来,为自己进一步的修改与写作打下良好的基础;正是经历了这样的阶段,作家才能赋予自己笔下的形象以鲜明的爱憎,使他们成为一个个有血有肉、栩栩如生、感情饱满,真正能够拨动观众心弦的艺术形象。否则,创作者本人对自己所塑造的形象都无动于衷,缺乏真情实感,怎能期望别人为之感动、为之吸引呢?由此可见,激情不仅是完成生活与作品之间过渡的“桥”,而且是作家与观众之间互相联系的“桥”了。
要产生真正的激情,使它成为由生活向创作过渡的“桥”,我们必须要对这个“桥”的“建筑材料”——生活,有鲜明、正确的爱憎。不可想象,一个作家,不热爱生活,不热爱人民,不热爱自己所生活的时代,不憎恶生活中一切丑恶的东西,就会产生出积极向上的为人民而创作的冲动,会产生出积极向上的激情。即使是他有了所谓的“激情”,不是虚假的、空洞的,便是不健康的。因此,对生活的爱憎,是激情这个“桥”的基础。而这种感情,来自对生活的正确的观察和认识,来自正确的世界观。我们只有在深入生活的长期过程中,真正的与人民打成一片,与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达到一致,爱他们之所爱,恨他们之所恨,这样才能产生出真正的激情,达到由生活向创作的过渡。要产生真正的激情,使它成为由生活向创作过渡的“桥”,还要付出艰巨的劳动。在创作过程中,激情迸发的时间虽然很短,有时甚至只是短暂的刹那,但它的产生却并不像我们有些同志想象的那样简单,那样容易,那样随心所欲。郭沫若在磅礴激情的推动下,虽仅用了七天便写出了名剧《蔡文姬》,但可以断定,如果没有他几十年来丰富的生活积累,没有他那渊博的学识,没有他几十年来心血和情感的凝聚,没有一个长时期的酝酿,他是不会以那样快的速度,完成这部被称为“蔡文姬就是我”的作品的。而那种认为不付出艰巨劳动,单凭主观想象,便可由这座“桥”走向“捷径”的想法,只能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以为艺术是艺术家的‘灵感’的爆发,像鼻子发痒的人,只要打出喷嚏来就浑身舒服,一了百了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当然,由生活到创作,激情这座“桥”只能是其中的一个阶段,它并不能代替全部创作过程,而且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独特的创作方法和习惯。但是,无论如何,激情这座“桥”总是或隐或现地发挥着作用的。我们应该认真研究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的心理活动,以便更好地掌握文艺创作的特定规律,迎来艺苑群星灿烂的光辉时代。
载《宁夏戏剧》197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