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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银匠

缘于对银饰品的喜爱,每次来斗龙办事,我都要光顾一下银匠店。

银匠店的主人叫晓枫,四十一二岁,一个很耐看的女人。

此刻,一对老年夫妇,正在为即将满月的重孙挑选礼物。洁净光亮的柜台上,银索锁、银项圈、银手镯、银吊坠被一一请了出来,它们发出月光的清辉,静静地等待着客人的挑选。

啊!老人发出一声惊叹,眼睛就跟生了根似的,深深地扎在那堆华贵的银饰中。最后还是晓枫一锤定音,帮老人挑选了一款极其华美的长命锁。

老人的满心欢喜,激起了我的购物欲望,在一片炫目的斑斓中,我为自己觅得一枚别致的胸针,并就着柜台上的菱形镜子,轻轻地别在翻开的衣领上。

啧啧,好看,真的好看!晓枫由衷地说。我的心不觉一动,思绪就飞回遥远的童年。

小时候,隔壁村里有一位银匠,姓吴,每年总有那么两三次,会挑着担子出现在我们的庄子里。

打银子,打银子哩……忽啦,一群人围了过来。他们有的拿来碎银子,有的拿来旧银饰,有的什么也不拿,什么也不做,只是想见识一下戒指、簪子、手镯、项圈们的诞生。

风箱响起来了,火苗蹿上来了,银子在容器里化成了水,砧子、钳子、锤子、锉子相继舞动起来。吴银匠一声不吭地做着,女人们也一声不吭地看着,仿佛怕惊动了银子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戒指出来了,手镯出来了,项圈出来了……她们纷纷飞上女人的手指、手腕、脖子。

啧啧,好看,真的好看!吴银匠连连夸耀,不知是赞美女人们的光鲜,还是得意自己的手艺。

终于,我也有了与银饰肌肤相亲的机会。十岁那年,母亲牵着我的手,步行五六里路,去吴银匠家做项圈。那时,吴银匠已经很老了,瘦削的身子,似乎只有青筋暴起的双手在传递生命的力量。在我们说明来意后,他给了我们一个和善的笑容,便专注地做起活来。当闪着精美的流苏,錾着“前程似锦”的银项圈戴上我的脖子时,吴银匠照例是一句啧啧,好看,真的好看!从此,我的生命里,就多了个美好的祝福,我的记忆里,就多了句温暖的赞语。如今,这句赞语原汁原味地从晓枫嘴里说出,使我仿佛一下子又看到了当年的吴银匠,以及他欣赏自己作品时的一脸陶醉。

大姐,你慢慢看吧,我先忙个活儿。

晓枫的一声招呼,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哦,你忙,你忙,我连忙回应。

晓枫就搬出炉子,摆开架势。不一会,风箱响起来,炉火旺起来,砧子、钳子、锤子、锉子舞起来,那动作,那神态,以及那些古老的物品,竟跟当年的吴银匠一模一样。

像,太像了!我忍不住叫起来。

像什么?晓枫不解地望着我。我就讲起了吴银匠,讲起了儿时的经历。

那是我爷爷!晓枫轻轻地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自豪。

哎呀,太巧了!我一把拉起了晓枫的手。晓枫也很高兴,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接下来,我们的谈话就自然了许多,也深入了许多。当我问及店铺的经营情况时,晓枫的脸色黯然了,唉,怎么说呢?以前,一件最简单的银饰,都能以柔和而洁净的美感,征服女人的心,因此在女人眼中,世间最好的化妆师就是银匠。现在不同了,生活水平提高了,黄金、珠宝、钻石才是她们的最爱。不是恭维你,也就是你来的那几次,给我带来了财运。平常时候,三天五天不发市是常有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改行,或者兼做点别的生意?

没有,感情太深了,丢不下。

那你的生活……

这个没问题,老公当老师,有一笔稳定的收入。我还有几亩口粮田,温饱已经解决。我开店铺不为赚钱,只是想把老祖宗的手艺延续下去。

没有豪言,没有壮语,华夏的古老文明,就这样默默地被他们传承着,固守着。

面对着晓枫,我没有赞美,因为我觉得,任何赞美都是苍白的。我只是轻轻地说,手艺可以过时,手工艺品也可以过时,但手艺人的智慧,手工艺品的那种人情气息,是任何东西都取代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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