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芝回到公司,静下心来思考荣树林提出的以另提名方式竞选代表的事。县人大代表要经过哪些正常程序才能选举产生?公民怎么参加竞选?哪些竞选活动是合法的?如何让更多的选民了解自己?选民对县人大代表有什么要求和建议?等等,徐俊芝并不十分清楚。她找到支书荣树林。荣树林说:“这些都有文件和法规,但村没有这些文件法规。只有镇选举办公室才有。”徐俊芝请荣树林给她借一些这样的文件法规。荣树林给镇选举办公室打电话,提出借文件的要求。办公室主任胡进喜说:“要向荣光祖请示,他同意了才能借阅。”一个小时后,主任回话:“荣书记说,文件是保密的,看这些文件是有级别规定的,村支部没有资格借阅。”
荣树林丢下电话,对徐俊芝说:“现在不是讲公开办事程序么?选举文件,还有什么保密不保密的规定?明明是故意刁难你。”
徐俊芝决定去找熊海山借。
徐俊芝到镇办公楼时,荣光祖正和胡进喜嘀咕着。
荣光祖看看上楼的徐俊芝,对胡进喜说:“她要看什么文件,就按刚才你说的办法办。”
胡进喜头点得很快:“荣书记放心,荣书记放心。”
徐俊芝往熊海山办公室走,上楼时,碰到从楼上下来的古建华。
徐俊芝不愿意见到这个侄儿,她十分讨厌这个不争气的侄儿。
那年,古建华的父亲古二娃从监狱出来,穷得叮当响。徐俊芝的父亲不计较古二娃过去斗争自己的事,主动叫古二娃在自己办的砖厂矿山做放炮工,不幸的是,古二娃在一次事故中死亡。不久他瞎眼的母亲也去世了,留下游手好闲的古建华及两个妹妹,还有个年过七十的婆婆张素枝,生活极其困难。徐俊芝便将古建华叫到刚刚起步的俊芝花卉公司上班,让他学跑销售。徐俊芝好心好意,想把这个侄儿培养出来,以后能挑起公司重担,能挣比公司其他员工多一些的钱,使他家能尽快脱贫。古建华干了两年多的销售后,徐俊芝发现古建华私自收了五万多货款,要逐月扣他的工资偿还挪用的公款。古建华以为学到了本事,刨出了致富道道,便辞职离开公司,自己也办了个公司,也做起了花木生意,想将原俊芝花卉公司的业务全部拉走。但他不讲信誉,公司很快就垮了,还拖了三十多万元的债务。尽管他一屁股债,但在外跑了几年,嘴巴却练出来了,吹、哄、骗、诈,样样精通。荣光祖当时任镇长,认为他是个人才,便给村委会和村支部施压,选他当上了村委会主任。
徐俊芝竞选县人大代表的“竞选纲领”散发后,在选民和村、镇干部中引起强烈反响,许多选民在背后议论古建华,古建华感到很恼火。刚刚荣光祖告诉他,交通局长牛劲东又变卦了,答应要解决的修桥经费,一时解决不了,送给牛劲东的一万块钱打了水漂。这样,他与徐俊芝竞争,就又少了个筹码,他更窝火。看到徐俊芝上来,他指着她说:“大妈,听说你还要竞选县人大代表?你是不是钱多了,吃错了药?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搞西方国家那一套假民主!你瞎胡闹干什么,一颗耗子屎,搅坏一锅汤!”
徐俊芝不想和他说话,但衣服又被他拉住,便说:“建华,每个没有被剥夺政治权利的公民,都有选举和被选举的权利……”
“嘿嘿,你给我谈什么权利?你懂什么权利?不就是一个暴发户么?还要看文件?你以为那些文件是地摊上的黄色书刊?还想当代表?我告诉你,如果你认为钱多了,没处花,要用钱来收买选民,我非抓你一个现行不可!”古建华当主任后,徐俊芝是他胡整乱来的最大障碍,他把徐俊芝看成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有荣光祖和邰庚生撑腰壮胆,他便没有把徐俊芝当一回事了,所以,他说话气壮如牛。
“我也告诉你,古建华,你以为桃花村就是你的天下?你以为你在桃花村能一手遮天,胡作非为,贪赃枉法?我当代表,就是要替选民监督你这样的二流子主任,就是要监督你们乱开发,乱收费,乱摊派,乱罚款等坑害老百姓的行为!”徐俊芝也生气了。好说歹说,也是你的大妈,还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接济过你,你不知恩图报,反而羞辱我,我也豁出去了。
“你敢诬陷我?走,到荣书记那儿说清楚。我哪里贪赃枉法啦?我今天不治你个诬陷罪,我不是人养的!”
两人在楼梯上吵闹,惊动了荣光祖。荣光祖呵斥古建华:“你懂点规矩不?俊芝是你的大妈,懂不懂做人规矩?一个村委会主任,跑到镇办公楼来吵架,成何体统?”
“荣书记,她提着一桶臭狗屎,到处乱泼乱倒,诬蔑我们村委会的工作,栽赃陷害我,你不怕她脏了你的地盘?”古建华说。荣光祖打量着徐俊芝:“我怎么没有看到她那只臭狗屎桶桶?”
他狡诈地笑笑,“俊芝嫂是我们苍桑镇树立的勤劳致富典型,是科技兴村的带头人,她怎么会做那些狗屎不如的事?俊芝,有事,到我办公室说。”
徐俊芝不想进去,但荣光祖已拖着她,将她按在沙发上。
“俊芝啊,荣树林给我汇报了,你要竞选县人大代表?好哇。有了钱,就想权,这符合一般发家致富后的农民的生存竞争规律。只是,这县人大代表,不是说当就当的吧?比如说,政治上可靠不可靠?是不是与党和人民一条心?是不是遵纪守法?当然啰,你俊芝没啥大过错。但代表要有代表性。什么代表性?就是三个代表嘛。你是不是代表了先进生产力,代表先进的文化方向,代表老百姓的根本利益?还有距离嘛。何况,代表还有界别呢,什么党员代表,妇女代表,民主人士代表,你占哪一头呢?所以,镇党委研究,你不适宜嘛。”荣光祖连讥带讽。
“谢谢你的开导,我够不够资格,得由选民说了算吧?你别忘了,推选候选人,我的得票最高……”徐俊芝觉得口气太冲,便换了个口气说,“荣书记,我今天来是向你借点有关选举的文件的,你不会把文件也贪污了吧?”话一出口,徐俊芝心里直骂嘴笨。
“我家菊花说,她如果拿钱请选民推选她,可能得的票也不会低于你呢。”荣光祖眨着眼。“所以呀,你还需要看文件吗?”
“你打胡乱说!这些年来,我们公司为村民办的事,一件件,一桩桩,都摆在那里,我还需要拿钱去收买他们?只有像古建华那种忘恩负义的东西,才昧着良心说话。我猜测,是不是刚才古建华说的狗屎桶,被你提到办公室里来了?”徐俊芝说完,头一扭,出去了。
“俊芝啊,你这德性啊……”荣光祖仍然笑着,不再挽留。
徐俊芝没有找到熊海山,心里很空落,闷头闯进镇的选举办公室。徐俊芝向胡进喜说明自己想看看县里的选举文件。胡进喜指指一个文件夹说:“这些文件,都是保密文件,我怎么能随便拿给你呢。徐老板,你就别为难我了。我靠管文件这差事养家糊口呢。”
“什么保密文件啊?胡主任,选举工作,公开公平公正的事,还怕见阳光?”
“公开?大民主啊?文革中造反派那一套?无政府主义?徐老板,你连这些严肃的政治问题都没有弄透彻,还竞选什么代表?回去把公司办好,比啥都安逸。”胡进喜将徐俊芝揶揄一顿,“我还有事,陪不起你徐大老板啊,请多多包涵。”说完出去了。
徐俊芝知道胡进喜与荣光祖一个鼻孔出气,她才不管什么保密、规定的屁话。胡进喜一离开,她就拿起那个文件夹翻起来。文件夹里,夹着《古风县第十一届县人大代表选举办法》、《古风县第十一届县人大代表选举宣传提纲》、《古风县第十一届县人大代表的基本条件》、《古风县纪委、监察局关于领导干部在县人大代表选举中严格遵守党纪国法的通知》等等。这些文件,正是她需要了解和掌握的竞选武器。徐俊芝翻了那些文件,没有发现什么密级字样,便吼着:“胡主任,这些文件我借去复印一份。”没有人回答她,她便揣着文件往外走。
徐俊芝刚刚出了镇政府大门,胡进喜回来了,看到徐俊芝手中捏着文件,大惊失色,惊恐万分地叫起来:“徐俊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窃国家保密公文!”
徐俊芝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说:“谁偷公文了?我借出去复印了就还你!”
胡进喜一吼,从办公楼走出几个人来,把徐俊芝团团围住,吼着:“快把文件交出来!”
“强盗太猖狂了,镇政府的东西都敢偷!”
“这女人,还要竞选县人大代表,原来是个偷儿!”
“抓他进派出所,醒醒脑壳再说!”
其中一个拿着相机,对着徐俊芝咔咔地一阵按,将徐俊芝叫喊着的形象留了下来。
“快,快!把文件给我抢回来!”胡进喜指挥着。
徐俊芝指着两个一老一少说:“习老二,顾三,你两个前天才和我一桌子喝酒,我付了五百多块酒肉钱,今天就认不到啦?我徐俊芝是偷儿吗?”
习老二、顾三两人红着脸,缩回大院去了。
荣光祖不知从哪个旮旯钻出来:“俊芝,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党政机关文件,阅读范围、传达渠道,是有严格规定的。你怎么敢偷呢。”
“荣书记,我失职,我失职了。我没有想到,一个老板,还是想竞选县人大代表的致富带头人,竟然是强盗呢!是不是把她送到派出所处理?”胡进喜说。
“算了。给他们村支部,村委会说一下,叫他们好好教育教育。”荣光祖挥了挥手。
“荣光祖,你们设起圈套整我!”徐俊芝气愤极了。看到镇里的人突然围着自己,又是照相又要抓人,她才明白,自己掉进他们挖好的陷阱里了。“我不要了!”掏出文件,掷在桌子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几个人,出了镇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