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芝从印刷厂拉回她编的小册子,挨家逐户发到选民手中。选民过去对选举县人大代表,热情不高,参与率低。看了徐俊芝的宣传资料,大家才进一步明白,选好代表,自己才能真正当家做主人。徐俊芝的宣传,得到选民的拥护。特别是徐俊芝承诺,她当选县人大代表,将代表选民说话,替选民解决好明月湖大桥遗留问题,安装自来水、减轻村民负担等,更令选民兴奋异常。
徐俊芝到胡家坝宣传自己的竞选主张,刚进院坝,看到荣光宗和村民孟渝从院坝出来。他们两人各拎着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两人见到徐俊芝,孟渝垂着头,躲避着。而荣光宗则昂首挺胸,走到徐俊芝面前说:“徐老板,听说你挨家挨户推销自己,用票子拉选票?”
“光宗,说话得讲依据!我参加代表的竞选,是宪法给我的权利,宣传我的主张,也没有违反哪条哪款,怎么叫拉选票?”
“什么屁主张啊?一个妇道人家,还是个寡妇,出来抛头露面,有什么好事?”荣光宗朝孟渝做了个下流动作,“现在的女人,只要给她钱和权,你让她脱裤子她都干!”
徐俊芝一听,肺都气炸了!在村里生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人敢这么侮辱自己!她向前跨了一步,挥手想给荣光宗一耳光!手在半空中又猛地停住了:忍口气吧,不能让他们抓住把柄。于是,挥出的巴掌变为抓住荣光宗的衣领:“你流氓成性,仗着有人给你撑腰,在村里作威作福,无恶不作!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荣光宗没有料到徐俊芝发起火来,还那么厉害,胆怯地退着:“好男不和女斗……”
小伙子孟渝害怕事情闹大,退回来劝道:“古妈,你别和光宗叔一般见识!”
徐俊芝不依不饶:“荣光宗,你给我说清楚:我徐俊芝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时,从院坝里出来十多个村民,有的把荣光宗臭骂一顿,有的忙劝解,荣光宗才狼狈不堪地走了。
受到荣光宗的羞辱,徐俊芝情绪一落千丈。她本想马上离开胡家坝,但院坝的村民极其热情地将她拉到院坝一张麻将桌前坐下休息。吴桂端来了茶水说:“徐姐呀,你怄那流氓的气,不值得。”听了村民的劝解,徐俊芝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坐下后,村民们七嘴八舌告诉她,荣光宗和孟渝来胡家坝,说是奉主任古建华的指示,向选民发选民证的。他们提来两口袋洗衣粉呀,卫生巾呀什么的,发给村民,要他们投古建华、邰庚生、荣光宗的票,他们才真正是拉选票的。
“俊芝呀,我们村呀,越搞越污糟了!连荣光宗这样的二流子,都成候选人了!还说什么尊重选民的权力,选出满意的代表!”
“徐老板,我们支持你。”
“他们也把我们看得太下贱了,一包洗衣粉,就想拉票?”吴桂说。“徐姐,那天不是你救我,我早就冲进大河喂鱼虾了。我给大运说,哪天到你家感谢你呢。”
“俊芝替我们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感谢呀?我看投她一票,就是最好的感谢。”
“他大妈呀,你当了代表,真的要修大桥啊?早点修好就好了,我们二宝他……”龙婆婆说着,泪水流出来了。
去年春汛前夕,龙婆婆的孙子龙宝,早上过苦竹溪河到镇中学读书,不小心从石磴子上跌下河,脑袋刚刚撞在石头上,被淹死了。像这样的事故,过去几乎每年都要发生一次。一九九九年发大水,一艘载着三十多名村民到镇上赶场的过河船翻了,淹死了二十一个人!所以,村民们都巴望着修好大桥。
“龙婆婆,修桥是全村人的心愿,过去,仁祥没有当好这个家,修桥半途而废,对不起大家。不管我当选不当选代表,我都要向上级争取修好大桥。”徐俊芝拉着龙婆婆的手说。
“又要我们集资呀?”有人担心。
“经费的事,待上级批准后再说。我们这儿是三峡库区第三批移民地区,国家应当有一些支持或优惠政策的。只是不知怎么的,过去村镇都没有去争取到。”徐俊芝解释说。
徐俊芝来到古建华住的李家湾,动员李玉平、况世才两家积极参加选举。
李玉平、况世才两家人都不在,徐俊芝往古建华家望了一眼,想转身离去。
“二姑娘,进来坐坐呀。”一个老太太唤住了她。
老人是古建华的婆婆,徐俊芝的大婶,一个苦命的老人,她叫张素枝,但年老的村里人都叫她窃娘。
“窃娘”是当年地主李柏年赠给他的。
解放前一年,乡里闹荒,古建华的爷爷古广才病重。邻居对素枝说,不行了,煮顿新米饭给他吃,死了才不在阴间睁眼瞪着你们娘儿俩。古建华爷爷只佃了五斗高粱地,哪来新米?素枝天天愁,顿顿忧,泪珠儿成串,缝补两件寿衣。
一日,东家李柏年晒谷,无人照料,便叫古建华的婆婆帮忙。古建华的婆婆悄悄撮了半箩新谷回去,跌撞慌乱,碰着在翠竹间品茶的李柏年。管账要捆绑古建华的婆婆,李柏年说,不可。看她衣烂面黄,何具素姿?叫她窃娘,朗朗上口,有诗意。又吩咐古建华的婆婆,新谷拿去,算买个名儿添雅兴。
有米吃,古建华的爷爷竟下床了,只是在东家面前也直呼堂客窃娘。古建华的婆婆听古建华的爷爷的喊声中气足,回答也清响,邻居呼她窃娘,她也满足。
解放了,工作队、农会动员她斗李柏年,为受苦人正名。古建华的婆婆说,撮了人家谷子,没打没骂。硬是不上台。队长说,她心软,算了。
二十多年后,人们都忘了窃娘。劳动手册或工分张榜,都是好听的名儿张素枝。十多年后,“四清”工作队挖掘出“窃娘”,队长请古建华的婆婆再上台。古建华的婆婆说,李柏年死了十年,斗死鬼有啥用?古建华的爷爷说,这是政治任务。古建华的婆婆的大儿,古建华的父亲帮母亲写了发言稿。教她背,古建华的婆婆记不住,批斗时说,亏了那半箩谷子,不然二娃他老汉死了尸都化成灰了。这态度令人泄气。工作队长拍着桌子直吼:“真是个窃娘,死不改悔。”古建华的婆婆一听,当场大哭,“不是想捡老汉那条命,我啷个去拿别人的东西!我不知道窃娘是啥意思,就应承了……现在你们也作践我,解放十多年,队里的,社员的柴梗梗都没摸一根,你们硬是记住我的红疤黑迹,叫我为不起人。”队长大怒:“快拖走!”古建华的婆婆直着腰,仰着脸活了十多年,奖状什么的一大堆,还没这么遭人待过。她抖颤中竟对队长说:“你们也不干净,队里杀一条过年猪,你们提了几大块!队里的广柑,大人细娃没尝一口,你们大挑细挑拿回去香堂客娃儿的嘴!”
工作队长高兴了:抓到了黑典型,将古建华的婆婆弄到公社斗,总结就血肉丰满;队长回到单位,揣着提拔任命书,乐颠颠上任去了。
后来,一些人又叫古建华的婆婆“窃娘”了。一直到“文革”中,古建华的父亲造了反,村里人才不叫老人窃娘了。承包责任制落实后,日子好过了,但她的儿子媳妇又死了,留下孙子古建华,虽然有吃有穿,但老人活得并不快活。五年前,徐俊芝就动员婶娘到她家养老,张素枝不愿意。农村老人,有个老风俗,只要自己儿女还在,就不愿意到侄儿侄女家生活。徐俊芝硬要将老人接到自己家,古建华就要背不孝的名声,徐俊芝便没有强求。但老人的生活费呀,生病呀,一切费用都是徐俊芝开销,所以,古建华和他的堂客也不太嫌弃老人。
过去,徐俊芝看到大婶,都要和她摆摆龙门阵,让老人散散心。但今天她心情不好,没有情绪和老人摆谈。“大婶,外面风大,我扶你进屋吧。”
“大婶,我还有事,就不坐了。”徐俊芝将大婶扶进屋。老人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老太太八十岁了,虽然吃穿用不愁,古建华基本上白天不落屋,晚上天天一个醉,他老婆在村办企业当会计,也不在家。一个深宅大院,就一个老人孤零零地呆着,冷冷清清的。所以,村里有人路过她家,老太太都要拉着来人摆一阵龙门阵。老人身体好,记心好,一摆就是半天功夫。许多人都觉得,不陪不好,要陪么,事情又耽误不起,见到她就躲。徐俊芝是老太太的侄媳妇,只得耐着性子陪她摆摆。
老太太摆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重复着她当年偷李家谷子,救活了古建华爷爷的事后,问徐俊芝:“二姑娘呀,听建华说,你要当代表啦?”
“还没有选呢。”
“当代表好哇。四清运动时,我也当过学大寨的先进代表,公社还发了奖状呢。现在我们古家又有脸有面的了。建华当大队长,你当代表……要是你们大爷爷、二爷爷还活着,就好啦。”
徐俊芝嗯嗯地点着头。
“二姑娘,听说建华和你两个争?这建华不懂事,你就大量些,啊?”
“啊,啊,大婶,你听谁说的啊?”
“前天晚上,荣家老二光宗呀,胡家那个流里流气的胡萝卜呀,在我们家开会呢,说什么选票啊,补助啊,我听得见呢。建华呀,村里好多事要他当家,还争啥子代表哟。俊芝呀,建华一天没得事做,天天摆几桌麻将,打得人心烦呀。”
“大婶,你觉得心烦,就搬到我家去吧。我们家请得有保姆,她天天陪你说话,还能照顾你。”徐俊芝又劝老人到她家生活。
“二姑娘呀,我知道你心好。我还是住在这里好。建华有钱,以后生活费啥子的,你也不要再拿钱了。”
徐俊芝硬着心肠,告辞了大婶,来到恰怡旅游公司。村里有百多名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村民在恰怡旅游公司打工,争取这部分选民的支持,十分重要。
徐俊芝刚刚跨进恰怡旅游公司大门,一个年轻俊俏的姑娘叫住了她:“徐孃孃,找建业呀?他正在办公室忙呢。”
招呼徐俊芝的姑娘叫吕洁。吕洁家住县城。她的父亲吕中良,在县城一个叫虾子梁的半岛上开了家听涛轩餐馆。那虾子梁,对徐俊芝来说,是一个既痛恨又留念的地方,十多年前,她和邰庚生在那儿曾留下幸福与伤痛。徐俊芝的丈夫古仁祥生前,经常到县城吕中良的餐馆谈生意,和吕中良成了朋友。徐俊芝也经常到那里宴请客户,认识了吕中良的女儿吕洁。她也知道,吕洁和邰庚生的小舅子何军在恋爱。何军曾在自己丈夫手下的明月湖大桥工程指挥部干过事。
儿子古建业没有听她的劝告,仍然和荣菊花一起,想联合开发桃花山,整天和荣菊花策划这规划那。徐俊芝见儿子有自己的主张,不愿意干涉他的事。徐俊芝说:“不是。小洁呀,这儿工作收入高吗?怎么不给自己的父母打工,把餐馆做大做强啊?赢利多少,都是自己的钱。”
“徐孃孃,到我办公室坐坐吧。”吕洁将徐俊芝迎进屋,“爸爸说,餐馆没啥子发展前途,要我跟着菊花姐学点做生意的本事。菊花姐对我好,相信我,叫我帮她管财务,学到好多知识呢。”吕洁说着,脸上露出满足和幸福。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财务工作,纪律、政策、法规很强的呢,你得替菊花把好关。”徐俊芝关照道。
“徐孃孃,听说你要竞选县人大代表?我真好羡慕你哟。我们公司的小姐妹,都说,桃花村出了两个女强人,一个是你,一个是菊花姐。不过……”吕洁停下来,想了想又说,“徐孃孃呀,我估计你这次选不上的。”
“是吗?你认为你徐孃孃不够条件?”
“不是。徐孃孃呀,我悄悄告诉你,古建华他们的办法一套一套的。昨天,听说县里的邰县长,还专门把菊花姐找去,商量保证把建华主任选上的办法呢。我想,建华有邰县长的支持,菊花爸爸的支持,你怎么能和他们比?”
“啊……”徐俊芝脸色突然变得极难看。她早就知道邰庚生与荣菊花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此时此地听到邰庚生与荣菊花还在来往,儿子又苦苦恋着荣菊花,如果荣菊花真成了自己的媳妇,啊……她在心里尖叫了一声。“徐孃孃,你怎么啦?”
“啊,啊,小吕呀,你说句心里话,据你了解的情况,你们公司有多少人支持我呀?”
吕洁关上门后说:“徐孃孃呀,公司许多人都说,古建华心术不正,贪财得很!都说你良心好,关心穷苦人。但是,我们公司的副经理荣孝才,是古建华派来的,他开会打了招呼,选举时不投古建华的票,马上炒他的鱿鱼,谁还敢投你的票?”
徐俊芝不知如何回答眼前这个善良的姑娘,转移话题:“小吕,你和小何恋爱了两年了吧?这段时间,怎么没有见到小何呀?”
吕洁脸上顿时阴沉了:“徐孃孃,他跑到深圳去了。说是做生意,其实是去赌博输钱。”
徐俊芝睁大了眼睛:“赌博输钱?他哪来钱输?”
吕洁说:“我不知道。我给菊花姐说好了,菊花姐同意他到恰怡旅游公司上班,他说他不敢回来。徐孃孃,何军是不是在大桥指挥部干事时,做了亏心事?”
徐俊芝心里一动:吕洁的担心可能有道理。她问:“你怀疑他得了不干净的钱?”
“徐孃孃,那天在船上,我们公司接待邰县长,我也在场。我听邰县长说,县农机水电局给了大桥指挥部三百万元,用来偿还村民的借款,荣光祖说,那三百万,被建业爸爸贪污了?”
“谁说他贪污了三百万?大桥工程哪来三百万?”
“我也只是听邰县长这么说。荣树林书记为这事,和古建华吵起来了。菊花的爸爸说,何军管财务,他清楚,他能证明古伯伯贪污的事。徐孃孃,古伯伯怎么会干这种事?所以,我想,何军他是不是不愿意出面作证,才跑到深圳去了……”
这条线索太重要了!既然邰庚生说农机局拨了三百万,肯定不会假。这笔巨款仁祥从来没有说起过,它到哪儿去了?荣光祖为什么不承认?难道是荣光祖等人贪污了?徐俊芝想继续问下去,但细一想,这事不宜与一个完全不知世事险恶的姑娘说,便再次转移话题:“小洁呀,我这里有些宣传资料,你帮我发给公司的员工看看,行吗?”
“没事,没事。菊花姐说,她支持你呢,我帮你发就是了。”吕洁答应着,又问,“徐孃孃,建业哥要和菊花结婚了吗?”
“没有这回事吧?不过,年轻人的事,他们自己说了算。”
“小洁,把门关着干啥子?给我找份资料。”门外传来古建业的声音。
吕洁开了门,古建业发现妈在里边,很惊讶:“妈,你在这里干啥子呢?”
吕洁见状,出去了。
徐俊芝把自我宣传的事向儿子讲了:“建业,你不支持妈?”
“妈,你真要和古建华、荣光祖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徐俊芝想了想说:“建业呀,你说说,我们公司这些年来的发展,有什么经验教训可总结呀?”
“哪来什么经验教训?你别把你们支部那一套,集体企业那一套硬往公司身上套。”
“你呀,真糊涂啊。如果我们办企业,只是想能赚钱就捞一把,不能赚钱就关门走人,那当然没有必要一步三回头地总结。但我们公司已经有了规模了,县、镇两级党委、政府都把我们当农业结构调整的龙头企业对待,村民们也把我们公司当做摇钱树,我们还能毛毛躁躁地搞?过去,我们靠盯准了市场,靠勤劳节俭,靠村民们的支持,发展壮大了。公司有了一定规模,再像过去那样经营,不行了。这两年,我们基本上没有发展。你说根本原因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是经济实力不强,缺乏竞争力吧?”
“那也是原因之一。我想了很久。上个月,我参加了县农产品加工企业联谊会,钟家镇的王经理对我说:做生意的,啥子都可以得罪,就是官不能得罪!我回来想了好久,我觉得这话有道理。商人永远不要和官斗!我们发展慢了,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政治支撑,或者说,我们在政治上,权力上,没有实力!我说的依靠政治发展,依靠权力壮大,决不是像那些为非作歹、贪赃枉法的不法商人那样寻求政治保护,而是想有维护自己合法权益,有依法参与经济活动的权力空间……”徐俊芝第一次说了一些政治味道很浓的话,她见儿子不说话,又说,“所以,通过正当的竞选手段,能当选为县人大代表,对我们公司的发展,不是更有利?”
“你就是为这个才不怕得罪人?你这样做,得罪了村里的荣光宗、古建华,镇里的荣光祖,甚至邰伯伯他们,不是照样失去了活动的空间吗?”
“建业呀,你妈还是共产党员,党员,总得为村民做点事吧?我有这个经济实力,现在又有了这个机会,我不该试试?建业呀,我当代表,也不仅仅是为了查清楚你爸爸那桩冤案。你看这些年,村民们没有出来说话,由他们当官的胡作非为,我看不下去嘛。还有,你爸爸是冤枉的!你爸爸在九泉之下,还睁着眼睛看着我们呢。我想查清楚。建业,有些事你不了解,当初我办公司,也是想了却你爸爸的心愿。”徐俊芝想起死去的丈夫就心痛。
“妈,公司也发展了。你就不能原谅人?和气生财,多个朋友多条路。爸爸反正已经走了,就不要再纠缠下去了。我们公司,今后求人家的地方还多。就说你反对荣菊花搞开发,为村民们好,结果怎么样?一些村民还是愿意出租承包地,不再与我们公司合作了?你说人家不合法,现在不是动工了?再说,就是当上了县人大代表,能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能替村民们说话,办事?不如把心思放在壮大公司的业务上,多找几个钱……”古建业知道妈创业的艰难,他不想挖妈的伤疤。
“建业,你就忍心看着荣光祖那帮人在村里横行霸道?你就愿意村民们像供奉过去的地主老财那样,用自己血汗养活像荣光祖、古建华那样的贪官污吏?你就甘心他们把我们的生意抢走?我反正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就是想用我应该拥有的权利,维护我们自己的利益。建业,你要理解妈,你就别阻拦我了。”
“妈,你不是说爸爸是冤枉的吗?我是怕你走爸爸那条路啊!”
“我就是不愿意像你爸爸那样任由他们宰割,才要和他们争一口气的!我就是想为你爸爸洗清冤屈创造条件,才去竞选代表的。建业,你放心,现在时时处处都讲法治了。他们再猖狂,也不敢像整你爸爸那样,把我整进监狱吧?”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和菊花一起,与几户村民谈承包地租用的事。妈,我告诉你啊,菊花这次是真心和我恋爱,你要支持啊。”
徐俊芝看看长得虎头虎脑的儿子,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当年,她被迫嫁给古仁祥时,家里像什么样子啊。他们家,一扇四五根松木棒做的门,一张破门板搁在两砣条石上的床,三块石头垒成灶,灶上一只缺了耳朵的锅。除此之外,只有一只夜壶。那夜壶搁得特别。古仁祥用一根从轮胎上割下的胶皮,将夜壶拴起,吊在房顶一根松木上,下端拴着一根麻绳。要拉尿时,将麻绳往下一扯,那夜壶就放下来,解了手后,手一松,夜壶又“嗖”地一下悬吊上去了。那时,布票不够用,三五年难得做一件衣服。又无人缝补,穿的衣服千疮百孔。破了就用麻绳、或者在地头田间扯根草草扎个纠纠了事。
因此,腿上背上常常露出骨头和厚厚的“屎锅巴”(他从未洗过澡,屎锅巴实质是干硬的污垢)。有一天,古仁祥弯腰挖红苕,使劲太猛,竟将穿着的破裤子的裤腰挣断了,本来就如巾巾片片的裤子,一下掉一来,在脚腕处缩成一团,露出了他那白中带污垢点的屁股来……徐俊芝嫁过去以后,家里有了女人,生活才像个样子了。
儿子十岁那年,背上长了个疮,肿起像个馒头,化了脓,奇臭难闻,痛得他不能到学校读书不说,还不能睡觉。村里草药医生说,那疮叫巴骨流痰,医不好的。就是医好了,也成了驼背,是个残废人。家里又没有钱住院治疗。徐俊芝天天背着儿子,到乡医院治疗。回到家,扯些草草药,熬成药汤,给他洗。大热天,坐在床边,给他打扇子降温,以免他的脓疮继续恶化。经过半年精心照顾,硬是把儿子的疮治好了。
儿子成人了,徐俊芝感到十分欣慰。她问:“建业,你要妈怎么支持啊?”
“我想和菊花联合开办旅游公司。这需要一些投入,不知妈能不能抽点资金给我?”
儿子终于提出了这个令徐俊芝十分为难的事。俊芝花卉公司,也需要投入,特别是徐俊芝想重修明月湖大桥后,更感到资金匮乏。但是,不支持么,她又担心儿子和自己闹得不开心。俊芝花卉公司,虽然是她徐俊芝一个人办起来的,但作为儿子,他也应当有参与决策、参与分红的权益。徐俊芝想了想,问:“菊花要你入股多少?”
“当然越多越好。”
“建业,你知道,我们公司也困难。我先给你十万元,和菊花试着办办。如果发展不好,就算交点学费吧?”
古建业担心提出要钱的事,妈会责难自己,没想到妈很爽快。他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