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2月31日,赵朴初心脏病发作,心脏停止跳动。这是自去年年初后,赵朴初的心脏第二次停止跳动。赵朴初自称“大病几殆”。
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听到消息后,十万火急的赶来。医生担心朴老挺不过来了,不料李瑞环主席握住赵朴老的双手时,赵朴初突然感到有人在召唤自己:“你的使命还没有完哪!”赵朴初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面带微笑望着李瑞环,以微弱的声调说:“我的使命尚未完成,时代使命,时代责任还在我身上!”李瑞环和在场的同志流下了高兴的眼泪。
幸医院及时治疗,赵朴初总算脱离了危险。1996年1月初,赵朴初口占小诗:
一息尚存日,何敢怠微躬?
众生恩不尽,世世报无穷。
从南方回来的阮波,这天手捧鲜花和碧螺春茶叶、青浦熏青豆到北京医院探视朴老。朴老非常高兴,奇迹般的下了病榻,接过鲜花,自己到洗手间换花瓶中的水,然后,由阮波将鲜花插上。
正巧陈邦织夫人从家中赶来,急忙接过花瓶,埋怨说:“你怎么可以自己下床换水?”她转身对阮波说:“你可不知道,他前几天竟‘心脏停止跳动了’。”
面对吃惊的阮波,赵朴初笑着说:“阮波,阎王不收我,当李瑞环同志的双手紧握我时,我突然感到有人在召唤我:‘你的使命还没有完哪!”
这次发病后,医生叮嘱赵朴初卧床休息六周,不准他写字看书。
1996年的春天,在病房中的赵朴初也感到了越来越浓的春天气息。
医生叮嘱卧床休息,目不能观书,手不能写字,饮食、便溺全靠小字辈轮流照顾。朋友不断持花问讯,客人走后,赵朴初独处时,常常闭目养神,幼时所读的书不期而然,袭上心来,打发了不少时间。
赵朴初住北京医院417号病房,谢冰心也住在同一层楼上。两人50年代同飞机到日本的,友谊已半个世纪了。
同时认识二老的人很多,不少人来探望,总是两老都看。
一次,“文化大革命”前中央书记处书记刘宁一的夫人来到病房,看望赵朴老。谈到自己住院的情况,赵朴老乐呵呵地说:“再有12天,我就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年了。现在自我感觉是好多了,今天上午还在院子里散了一大圈步。我想,我该回家了。”
刘宁一夫人说:“年纪大了,还是在医院更方便、安稳些,有点不适可得到及时诊治……帅孟奇大姐也住在这里,我刚探望了这位老大姐;谢冰心老人也在这里……都是耄耋之龄啦!”
但探望的人中,也有不知道二老都住在同一家医院的。
2月的一天,刘梦溪和爱人一起去北京医院探望谢冰心。谢冰心的女儿吴青对刘梦溪说:“朴老就在隔壁。”
看过冰心老人后,刘梦溪下楼前路过赵朴初的病房时,见门是开的,他不由自主地回身,迟疑地、轻轻地走了过去。
因为不知道朴老在医院,刘梦溪两手空空,连一束花也没有,觉得没有礼貌,所以内心是迟疑的。但明知朴老生病住院,路过而不看,义也不允啊!
病房里,朴老一个人合衣,穿着鞋,双手挽脑后,闭目仰卧在床上,正作片刻小憩。刘梦溪立在床边无声地注视着心中敬爱的朴老,祝愿老人早日康复。正准备离去时,仿佛有某种信息告诉了朴老,朴老突然醒来,很快认出了站在床边的是晚辈学者,二十多年前的故交刘梦溪。老人迅速坐起,高兴异常,问这问那。
客人走时,朴老站在门口相送,说:故人情啊!
卧床第六周后,医师说赵朴初恢复很好,配合得好。同意他在床边设一椅坐片刻,随后逐渐增加活动。每天,医生允许朴老在室内行走,但限制他看书、写字的时间,叮嘱陪护的亲戚等人,不要把喜怒悲欢的事情告诉他,防止他心情激动。
为了不耽误3月3日出席全国政协大会,赵朴初努力加餐,早上吃一杯牛奶,一块干奶酪,一块饼干。他想每天再加半块饼干。大病前,赵朴初体重增加到了52公斤,病后,体重降到了48公斤,连大夫也说:“太瘦了。”朴老自己感到,虽然是瘦了些,但自己的精神很好。
房间里弥漫着花的芳香,这是大谷武先生赠送的花篮,其中有蝴蝶兰,极似蝴蝶,赵朴初没有见过。蓝色的小花,展开玲珑的双翅,仿佛在俯啄桃花。
“人大”、“政协”两会召开,电视屏幕露了几次赵朴老的镜头,朋友们看上去,朴老的精神体魄尚健,估计或许能够见客了。
这天下午,季明陈和淮淮走进朴老的病房。进门就见摆在地上的一尊半人高的寿星佬木雕,慈眉善目,笑对观者。冰箱上放着一小篮绽妍吐蕊的鲜花。倚窗放置的大写字台上,堆放着卷宗、文稿、笔墨、砚台。宽宽的窗台上更堆着厚厚一摞文件夹和卷宗及许多宣纸。
赵朴初对客人说:“明年我就九十了,1997年中国重新接过香港的治权时,我就九十多岁了。哦,届时我要到香港去看一看。听说1997年香港的饭店、旅馆房间已被预定一空,那我就住到朋友家或寺庙里,我一定要亲眼目睹那块地域在那历史的关键一刻的盛况。”赵朴初说。
尚在世的谢冰心写碑文
1996年7月8日,小暑次日,赵朴初根据作家老舍的独生子舒乙和王志远教授的要求,题写“北京圣陶实验学校”校名,并给李铁映和李岚清副总理写信,希望他们支持这些学者的办学事业。他在信中写道:
为了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得到继承,在此存亡续绝之际,我和其他八位老人发出了“建立幼儿古典学校”的紧急呼吁。这一呼吁得到铁映、岚清两位领导的高度重视,我深表感谢。但从基础教育司所拟的答复中看,对如何进行传统文化教学试点似乎还有根本认识上的差别。答复中基本否定了中国传统文化教学必须从小抓起的观点,强调少年儿童尚未成年,“不利长远发展”,影响升学等等。如果照这条标准去衡量,戏校、体校、舞蹈等学校也同样不可办了。可见,端正对传统文化教学特点的认识是能否制订一项适当政策的前提。我希望在这一点上我们能达到共识。我想重复说一遍,只要能给予舞校、戏校或科技大学少年班同等的政策就足够了。
两年前一起发出紧急呼吁的八位中,夏衍已经去世了,而谢冰心、曹禺身体都很衰弱。赵朴初自己也是风烛之年了,他很希望在有生之年,重听弦歌,看到古典学校的成立。
夏天,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根据每年的惯例,安排全国政协副主席赵朴初到北戴河暑休。朴老是个喜动的人,很想去,但北京医院的医师们不同意他出远门。赵朴初想,好在我还能静得下来。
近来,赵朴初身体在恢复,体重也增加了。每天,赵朴初起床后,第一件事是自我按摩半小时,然后喝一杯牛奶加上一块干奶酪。上午在医院病房的走廊里散步,走三四百步。因为医师只许暂时走三四百步,说以后渐渐增加。散步后,通常是赵朴初看书写字、阅批文件的时间。下午午睡起来,赵朴初仍然是走三四百步,或者接待来人。晚上,他再喝一杯牛奶。他觉得一天的营养相当丰富了。
赵朴初想出院,但医生仍劝他住院,说是防止万一。
8月21日下午,在北京医院304病房的谢冰心老人,向外孙陈钢和前去探望她的记者托付身后事,说:“我百年之后,要与文藻合葬在一起。墓碑上要刻‘吴文藻、谢冰心墓’,我考虑过了,墓碑上的字请赵朴初舅舅写最合适。”
谢冰心考虑请朴老写,一来赵朴初的字好,再则赵朴初是自己以及丈夫多年的老朋友,还是民进的老同仁。
赵朴初也住在北京医院,从感情上讲,冰心大姐还在世,怎么忍心写这碑文呢,但是,大姐托付的心事,自己也不能不办啊!怀着矛盾的心情,赵朴初恭恭敬敬写了“吴文藻、谢冰心墓”七个字。为在世的活人写碑文,而且是为自己半个世纪的朋友而写,这可是破例的一次啊!
8月,赵朴初写《李维汉同志百岁诞辰纪念画像赞》云: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析理精微,虑事高明。
音容宛在,典范长存。
百岁馨香,仰止德勋。
上世纪的年代初,李维汉受到批判和不公正的待遇,在民族、宗教问题上,被扣上了“反革命修正主义”、“右倾投降主义”的帽子。李维汉去世后,朴老一直不忘记他,经常谈起李维汉提出的宗教的“五性”。在赵朴初的眼里,有两个人是“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一个是全国政协副主席李维汉,一个是全国政协同仁梁漱溟,此外,他再未说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