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0月19日,赵朴初由京飞抵厦门,参加泉州承天寺落成开光典礼。晚上,厦门市市长邹尔均在悦华酒店设宴,为赵朴初接风洗尘。
饭前,赵朴初问福建省宗教局局长余险峰:“今晚的宴席是不是素食?”
余险峰说:“我去问问。”
不料酒店准备的全部是荤菜,而且,马上就要开席了,再改成素菜已经来不及了,在座的厦门市领导非常不安,朴老是全国政协副主席,可不是一般的佛教居士啊!
赵朴初笑笑,和蔼地对大家说:“我从20岁开始,已经吃了60多年的长斋,不能破这个戒。”转而,赵朴初对悦华酒店老总说:“不麻烦,咱们‘一桌两制’,荤食照上,你只要给我一个人准备一小份素食就可以了。”
陈邦织也说:“不要紧,以前朴老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厦门市的领导这才松了一口气。
晚上,郭大栋随真禅法师、觉醒法师去朴老房间拜访他。当时满屋是客人,见到郭大栋,赵朴初大声和他打招呼,说:“桂仑老法师真了不起,他的话真有意思啊!”听了赵朴初如此动容的讲话,周围的人为之愕然,因为桂仑法师是有名的老衲子(一个普通的老僧人)。
参观鼓山涌泉寺时,见园林部门在涌泉寺山门口设卡售门票,入寺每人须缴两角,赵朴初很生气。园林部门这样做,和拦门盗一样。高大的树林是历代僧人种下的,僧人本来就很清贫,这样的贪天功为己有,也不利于世风啊!他想到了《孟子》的话:“上下交争利而国危矣。”“舍生取义”;《史记》也曰:“贪夫殉财。”
五年前,赵朴初在全国政协六届三次会议上,谈到少林寺与文物部门、风景区管理局的矛盾,现在,又遇到涌泉寺与园林部门的矛盾,此类矛盾实质一样,都是宗教信仰自由政策还未完全落实啊!
因为在气头上,他吟诗道:
莫道低眉便可欺,深悲曲谅汝无知。
可知争利能危国?取义殉财要再思。
这首诗火气冲天,不像写在这个时期的作品,倒像写在义愤填膺的“文化大革命”时期!与他平常讴歌生活和赞美自然的平和诗风大相径庭。五台山有“一行到此水西流”,临济宗有“一吼”的祖风,赵朴初真希望自己在鼓山“一吼能教水改流”了!
11月5日,赵朴初离开武夷山,乘火车回福州。第二天,赵朴初夫妇由福州飞回北京。
火车上,赵朴初和余险峰谈起宗教学研究的话题:“在一次青年工作的会议上,在说到当前的社会道德风气对青年的影响时,钱学森先生深有感触地对我说,‘看来,宗教的道德可以作为今天社会主义道德的补充。’过后不久,钱先生又写信给我,提出‘宗教是一门文化’的观点……这是一位科学家的话,是科学家对宗教的评价。”“青年工作的会议”,指团中央组织的会议。
钱学森1988年给赵朴初写信说:“我想根本的问题是在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如何正确认识宗教。记得我以前向您说过:宗教是文化。”
赵朴初接着说:“有一年,我到一地督促落实宗教政策,到一座寺庙,见墙上贴了一些标语,如‘宗教是精神污染’、‘反对封建迷信’一类。”
余险峰说:“这恐怕是当地占用寺庙、阻碍落实宗教政策的单位所为。”因为这种情况在福建也有。
赵朴初点头说:“是的。我对随行的地方干部说,不要给人家扣帽子嘛!你们谁知道‘迷信’和‘污染’两个字同宗教的关系?你们知道这两个词的来源吗?他们答不上来。我告诉他们,这两个词来源于佛经,要知道,佛经是反对迷信,提倡正信,反对污染而强调出污泥而不染的人生哲学的。”平常,朴老明确反对算命、卜卦、烧纸人纸马等迷信活动。
余险峰想,这是朴老要从事宗教工作的同志从根本上认识到宗教的意义呢!
因为是有关佛教性质的大问题,赵朴初谈兴很浓,说:“你知道,人们如果简单地摈弃宗教会是什么样子吗?那就连话都说不周全。”接着,赵朴初举例说,“世界”、“如实”、“现行”、“现实”、“相对”、“绝对”、“弘扬”、“刹那”、“悲观”、“清规戒律”、“临时抱佛脚”等一系列日常用语,都是来源于佛教的。说到这里,赵朴初严肃而又语重心长地说:“宗教是一门文化,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
黑格尔说:“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说明宗教有它存在的土壤和基础,有它的生命力,如佛教,就主张除恶扬善,舍己为人,主张看轻钱财、布施穷苦人;在一个人找不到解脱的时候,鼓励人们寻求自身的净念,来达到超脱现实,避免报复等等过激行为,这些表明,宗教还有可以为社会主义社会利用的积极的一面。
火车轰隆轰隆有节奏地回响着,山村、桥梁、河流和树林在不断地向后边移去……很长时间,赵朴老没有说话了。余险峰没有打断老人静静的思考,他发现,朴老的眼睛在注视着很远的地方,眼光深邃,意境幽远,早已越出了闽中的山山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