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朴初自太湖到上海后,住到表舅关絅之所住的觉园,一边养病,一边帮助舅舅关絅之所领导的佛教净业社做秘书工作。
赵朴初母亲陈仲瑄的义姊关素(关静之),是关絅之的姐姐。关静之年轻守寡,与陈仲瑄结拜成姊妹。父母去世后,关素到上海照顾弟弟关絅之,从此生活在弟弟家。赵朴初住在觉园时,因患肺病,得到了关静之、关絅之姐弟的照顾。因为和母亲是姊妹关系,赵朴初喊关静之“大姨”,喊关静之的弟弟关絅之“舅舅”。
关絅之,清末举人,曾以同知身份做上海道尹袁树勋的幕僚。1913年夏天,关絅之接到上海镇守史郑汝成逮捕孙中山的密令。关絅之是同盟会秘密会员,让公廨秘书杨润之秘密通知孙中山转移,并故意拖延发捕票的时间。孙中山脱险后,送了一把亲笔题字的扇子给关絅之,以示感谢。
1921年,关絅之走上佛教道路。翌年,与周舜卿、沈心师、谢泗亭等人成立佛教居士林,这是全国第一个居士林团体。同年,创办佛教组织净业社,施省之任董事长,关絅之任副会长。
1927年,赵朴初辍学这一年,净业社迁入觉园,关絅之负责日常工作。
觉园在上海赫德路53号(今上海常德路418号),系南洋兄弟烟草公司老板简姓兄弟俩捐赠给佛教的弘法基地。觉园主体建筑是一栋坐东朝西临街的二层楼大佛殿,内设上海佛学书局。大殿靠北后面,纵向有两栋殿堂——上海金刚道场;主殿的南面,是一栋二层楼的厢房,下面是厨房。厨房中间,有一个狭窄不足一米宽的楼梯,朝北开口,向南踏三步转北,登15级台阶而上,便是赵朴初在南厢房二楼的居所。
这是一栋砖木结构的小阁楼,上去就是南北向长东西向短的客厅,约十七八个平方米,高约二米二三;靠东面是被隔开同样大的面积的房子,赵朴初住在靠北一间的主房,这间屋子北面有两扇半窗户,面对金刚道场,房间十分明亮;东面窗户,面对近10亩大小的花园——觉园。赵朴初住在这里,读书养病,十分安逸。
净业社是上海江浙佛教联合会下属单位,赵朴初在这里做秘书,收发报纸,起草文件。关絅之对赵朴初要求很严,他第一次看到赵朴初起草的文字时,关絅之皱着眉头,一边拿笔批改,一边婉言批评:“你的国文很好,毛笔字也好,但佛教有佛教的门径,你要多看佛书。”
赵朴初才20岁呢!但老人敢用他,帮助他改错误。在老人帮助下,赵朴初虽然偶尔走一点弯路,但方向是对的。从此,赵朴初开始熟读佛经。
因身体不好,赵朴初每天去宁波同乡会练习打太极拳。太极拳是道教祖师张三丰创立的,其道理是老子的思想,以柔克刚。
当时,一个练习举重的年轻人,肌肉很发达,力气大,比赵朴初年龄小些。他自诩有力气,常常炫耀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练习太极拳不久的一天,这个肌肉发达的年轻人见了赵朴初,突然发力,将赵朴初用力拉了一下,想把赵朴初拉倒。赵朴初弱不禁风的样子,按道理不是他的对手。但赵朴初没有用力反拉他一下,而是放松肩肋,顺势轻轻一送,对方力气没有用上,自己因为用力过猛,身体落了空,躺倒在地。
赵朴初想,这完全是他用自己的力气把自己打倒的。庄子说“虚而待物”,正是这个道理呢!
赵朴初一生,没有和人用过武力,这次是个例外。他后来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很侥幸。如果不练习太极拳,恐怕必倒地无疑了。
人在逆境中被人“拉”一下的事,时常发生,赵朴初遇到了,总是顺其自然,遇难呈祥。
1929年4月,中国佛教会成立,关絅之被选为九个常委之一。从此,赵朴初和全国高僧大德的接触更加频繁了。年轻的赵朴初在这样一个佛化气氛里,不知不觉也走上了慈善为本、普度众生的道路。
醍醐贯底启新知
1932年初冬的一天,赵朴初乘火车去南京探亲。1931年秋,25岁的赵朴初和汪棣华在安庆状元府结婚。次年,汪棣华生下一子,取名赵锡鹏。妻子这段时间住在南京棉鞋营赵家老屋,因此,赵朴初常常往来上海、南京之间。
坐在烟雾腾腾的三等车厢里,赵朴初一边喝茶驱寒,一边听周围的人唠叨生意经。东北丢失,世道如晦,赵朴初心情十分压抑,此时却空有抱负。听这些人闲扯,他吟诗道:
冷意初凝借茗浇,重围袭耳语嘈嘈。
空山践约知何日?却向人群味寂寥。
回到上海,赵朴初将自己写的诗给一位老先生看,请他指教。笔者根据朴老写的其他诗推测,这位老先生即陈曾寿先生。
陈曾寿是赵朴初的夫人陈邦织女士的大伯父。陈邦织是湖北蕲水(今浠水)人,其五世祖陈沆(1785—1825),字太初,号秋舫,是清代诗人、文学家。嘉庆二十四年(1819)中状元,授修撰,官四川道监察御史;陈沆的儿子陈廷经,即陈邦织四世祖,授编修、官监察御史。陈邦织父辈中,老大即陈曾寿,老二陈曾则,老四陈曾穀(陈邦织的父亲),均有文名。
陈曾寿(1877—1949),字仁先,光绪癸卯进士,官学部侍郎,任溥仪老师,人称“苍虬侍郎”。工诗、能书、擅画,书学苏东坡,画学宋、元人。陈曾寿二弟陈曾则,与姚永朴、夏曾佑同在清史馆任纂修,在馆长赵尔巽、总纂马其昶领导下修《清史》。
陈氏兄弟与关絅之是湖北老乡,因此,与赵朴初往来密切。
看了赵朴初写的诗,陈曾寿在其诗稿上批道:“学佛以解脱为贵,作诗以不解脱、极沾滞为贵。”他写完了,对赵朴初说:“你写诗最大毛病就是带有禅的意念,禅是讲空,讲解脱的,而诗则不同,写诗不要过分把禅的意念搁进去。”
赵朴初承认自己的不足,说:“因为佛书看的多,满脑子都是禅念,不知不觉,就写进去了。”
陈曾寿说:“写诗不要过分地把禅的意念摆进去。如果所写的诗带有禅的意念,就要像苏东坡的诗词那样,如同淡水中稍微加一点盐,恰到好处。”
启功曾写文章,谈到赵朴初和陈曾寿的交往:“湖北蕲水陈家自秋肪殿撰(沆)以来,文风极盛,朴翁在沪上时常请教于殿撰诸孙曾字一辈的先德,尤其喜读《苍虬阁诗》。陈四先生(曾则)的女公子邦织女士,在家庭的影响下成长,又和朴翁结了婚,成为朴翁在新中国工作更加得力的帮手。”
56年后,1988年3月的一天,赵朴初接到《苍虬阁诗选注》稿,题诗云:
少时绝爱苍虬阁,片语曾留十载思。
入梦每依明月寺,断肠宁独《落花》诗。
不因学佛嫌沾滞,为种牵牛善护持。
老抚遗篇耽夜睡,感君用力启新知。
“片语曾留十载思”,指当时陈曾寿的话,影响了自己很多年;“不因学佛嫌沾滞”,指陈曾寿当时在赵朴初写的诗上批注内容,即不要因为学佛,把佛教的解脱用到诗上。“老抚遗篇耽夜睡”,说明朴老写此诗到夜深。
吟毕,赵朴初用新得日本仿奈良笔,在朋友赠的富阳纸上,工整抄下,并加盖了自己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