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末叶,一位叫赵伯英的人,自江右(江西)举家迁居太湖县北乡望天村(今望天乡宝坪村),从此,这一支赵氏血脉,世代栖息太湖。
四百多年后,太湖赵家接三连四,喜事不断:1796年(嘉庆元年),赵氏迁太湖始祖赵伯英之第十三世孙赵文楷考中状元;1844年(道光二十四年),赵文楷的儿子赵畇(第十四世)授编修;1857年(咸丰七年),赵畇儿子赵继元(第十五世)授庶吉士;1880年(光绪六年),赵继元的儿子赵曾重(第十六世)授庶吉士,补编修。
1907年11月5日,光绪三十三年九月三十日,赵恩彤的大儿子在安庆天台里四代翰林府第诞生了。他就是迁至太湖的赵氏始祖之第十八世孙、四代翰林之后、中国佛教协会主席赵朴初先生。
翰林府坐落在安庆市锡麟街以西、孝肃路以南,背靠大龙山,面对长江。旧址为状元刘若宰的府邸,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后,为赵畇买下。大门上有砖刻“世太史第”额,额前高悬四个大红灯笼,上书隶体“趙”字。八字门两侧,有砖刻光绪御赐“江山如画,物我同春”楹联,门内高悬光绪皇帝御笔赐赵曾重的“四代翰林”匾。两面山墙是高出屋顶起伏有致的马头墙。
赵朴初出生在儒学渊源深厚的家庭,为他后来成为佛教领袖、书法和诗词曲大家,奠定了基础。
赵朴初系“荣”字辈,取名荣续,寓意光宗耀祖;字“朴初”,寓意“返朴归真,悟初笃静”;取小名“小开”,寓“混沌初开”之意。“名”是谱名,“号”便于友人称呼,小名是家长喊的昵称。赵朴初的名、字、号,内容上协调,围绕“朴初”,互为照应。晚年,赵朴初写书法作品时,偶尔以“开翁”署款。
赵朴初的父亲赵恩彤,字炜如,1884年生,这年23岁。曾就读安徽高等学堂,拜严复为师。他能诗工画,任过县吏和教师。赵朴初的母亲陈慧,字仲瑄,1883年生,武汉人,望门之后,其祖父陈銮,探花出身,官两江总督;父亲陈石臣在皖做官。陈仲瑄工诗能文,擅词曲,别号“拜石”。她个子不高,精明强干,主家政。赵朴初晚年在家乡设助学金,取名“拜金”助学金,有纪念、感恩母亲的意思。
赵恩彤的同胞哥哥赵恩长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赵朴初的出世,系两房得一子,对于赵家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赵朴初有两个姐姐,大姐姐赵鸣初,1904年出生,4岁;二姐姐赵默初,1905年出生,3岁。默初小名哑姐,本不是哑巴,小时候,佣人抱默初到肩上做游戏,俗称“架马肩”,不料小佣人在奔跑中滑倒,将默初摔下,脑袋着地。抱起时,默初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家人以为她性命难保,准备办后事了。后半夜,默初死而复苏,但从此不能说话。——如按两房子女一起排,大姐排行老三,故称三姐;小姐排行老四,故又称四姐。
1910年除夕,状元府中灯烛辉煌,昭穆有序。赵朴初的大姐赵鸣初晚年写诗《忆昔年在府后除夕光景》,开头云:
红烛双辉兮,有锦果堆盘。
瓶梅清艳兮,与残年共妍。
翰林府七进,赵朴初家住在后进,故云“府后”。“瓶梅清艳”,案台瓶子里插有梅花;“与残年共妍”,隐喻辛亥革命即将到来,赵家与清朝一样,日薄西山。
惹人疼爱的小开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四代翰林的赵家成了革命的对象。冬天,赵炜如、陈仲瑄夫妇在家中老人叮嘱下,匆忙带着鸣初、默初、朴初,以及才一岁的小女儿循初,避住到老家太湖县寺前河状元府。
翌年,在杭州教书的陈独秀回到安庆,任安徽都督府秘书长。一个是匆忙逃避,一个是衣锦还乡。河流各有分合,时代赋予了这两位出身不同的名人以不同的人生轨迹。
位于太湖县城30里外的寺前河洪诸畈的太湖赵氏状元府,系赵文楷夫人王氏1852年(咸丰二年)买地营画,一手建设,屈指已60个春秋了。老人当年颐养天年的庭院,无意中为后代留下了一处避难所。
太湖赵氏府第坐东朝西,背倚虎形山,面对天华峰,占地十余亩。府第系四进砖木结构,前三进系平房,后一进为二层楼房。正门两扇,两边各设一小门。大门前,立一对青石狮。每进以中堂为轴心,左右各5间,共40多间房屋。第二道门悬挂太湖知县周成绩书送的红底金字“状元及第”匾和嘉庆帝钦题对联。
乡下的地,凹凸不平,小开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小佣人一边扶他起来,一边用脚跺地,说:“都怪地,把我们家的小开绊倒了。”
小开正张着嘴要哭,给小佣人奇怪的动作吸引了。他忘记了疼痛,学着小佣人的样子,用小脚跺地说:“都怪地!”
81年后,赵朴初八十四五岁了,还记得这个事,在一次会议上,他说:“记得小时候摔了跤,保姆拍打着地,怪地不好,这是错误的教育。”
门前,一方清水池塘,两端与小溪沟通。小溪环绕状元府,呈一双玉带状,得名玉带溪。雨后的玉带溪,溪水淙淙作响,小鱼逆流而上,月光下,波光粼粼。池塘前,有一片方形稻场,夏天的夜晚,蛙声鼓噪,清风徐徐,一片幽静。池塘四周有金桂、石榴八九棵,春天石榴花红艳艳,夏天稻田金波荡漾,秋天桂花沁香四溢,虎背山常年松苍竹翠,郁郁葱葱,整个状元府景色艳丽,一派江南田园风光。
1912年小开5岁了,该上学读书了。
父亲请来蔡家河的蔡少珊、蔡拱恒兄弟,到赵家做私塾先生。蔡少珊毕业于皖省立自治讲习所,擅长经史。弟弟蔡拱恒擅长诗歌曲赋,喜欢风霜雪月、草花鸟虫。兄弟两人在赵府教书,十分快意。
一天夜晚,蔡拱恒从学堂出来,看到田野上空的月色和四周的花草,吟诗道:
花弄清香月弄阴,一帘风月助狂吟。
书声更爱儿童好,足慰平生一片心。
“书声更爱儿童好”,说明老师喜欢聪明的小开呢!
夏末秋初的一天,蔡少珊布置学生写文章,然后出门了。
先生一转背,和赵朴初一起上学的一位堂哥说:“我们摘枇杷去?”每年,枇杷成熟季节,树上结满了一个个黄澄澄的枇杷,让孩子们馋涎欲滴。
平常,蔡先生对孩子管教很严格,不准孩子上学期间乱跑,更不许他们上树。今天,机会难得!孩子们一听,一窝蜂跑到枇杷树下。堂哥一猫身,早已爬上枇杷树,一边自己吃,一边将枇杷往下丢去。
鸣初、朴初等在下面拣。见堂兄一人忙不过来,赵朴初也爬上了枇杷树。大家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不料正高兴时,蔡先生回来了,孩子们慌忙回到座位上。
蔡先生板着脸问:“谁带头的?”
大家不吭声,没有人敢说话,也不敢瞧蔡先生。因为老师会把闹事的孩子告诉父母,那可不得了。父亲也许可以不追究,母亲那里,少不了一顿打。
私塾静悄悄的,大家瞧着自己的桌子,不敢望老师。
小开四处张望,见堂兄没有承认的意思,老师也没有放弃追问,站起来说:“先生,是我带头的。”
“真的是你吗?”老师惊讶地望着小开。
堂哥、鸣初一看朴初这么说,才敢抬起头来,向弟弟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次,赵朴初替堂哥挨了一顿板子。
对古诗词的天赋
1913年春天,状元府附近的山上,茶叶绿油油的。
母亲常将几瓣陈年的荷花,放进了新茶里,缝作包裹。第二天早晨,开线取茶泡水,异香喷鼻,十分爽口。
晚年,赵朴初喝茶时,还记得此事。他曾吟诗:
吾母撮新叶,轻手藏荷花。
翌晨开线裹,妙香无复加。
状元府的大门外面,走过池塘,绕过稻田,是一条由北向南流淌的弯曲小河——寺前河;过了河,是小集市,村民们在这里以货易货,扯布购物,每到半上午,状元府前行人络绎不绝,一些老卖主常担柴送鱼,在状元府门前歇息,吆喝卖柴卖鱼,等候赵家的人来买。
这年夏天,孙中山领导的反对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失败了。陈独秀逃到上海,过起了流亡的生活。生活在太湖乡下的赵家,一切如故。这场革命的起起伏伏,没有立竿见影地影响到乡下的人生活。
中秋节,赵家院子里的桂花香了几里路。这一天,家住洪诸畈的少年汪凡和平常一样,到状元府卖鱼。
他见到赵朴初母亲,问:“陈少奶奶,可要鱼?”
当地人称陈仲瑄“陈少奶奶”,陈少奶奶放下手中的事,看他篮子里的鱼。买鱼时,汪凡老是瞅着正在吃糍粑的赵朴初兄妹。
陈少奶奶一旁见了,叫人端出糍粑,给他吃,并说:“带几个回去,给你家里人吃。”
小汪凡高兴极了,一边说客气话,一边将糍粑小心地包好,放到了口袋里。
赵朴初站在旁边,默默地看到这一幕。母亲助人为乐,对赵朴初后来走上慈善道路,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陈少奶奶将刚买的鱼交给厨师,回到屋里。她见赵朴初将书房弄得很乱,一边弯腰收拾,一边埋怨说:“七零八落。”
赵朴初正在跟父亲学习对对子,随口应道:“九死一生。”
母亲听了十分高兴,儿子这么小,脑袋瓜这么灵,能不高兴吗?听了父母赞许,赵朴初逐渐地喜欢起诗来。
64年后,赵朴初出版自己的第二本诗词集子《片石集》,还说:“幼年时,由于家庭和环境的关系,胡乱读过一些古诗词,逐渐受到了感染,发生了兴趣。”
这次买鱼,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过了一会,烧锅的仆人慌里慌张地对陈少奶奶说:“陈少奶奶,奇怪得很,早上买的鱼不见了?”
陈少奶奶说:“你放在哪里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厨师说:“我就放在厨房里,刚才那个来送柴的人,会不会顺手偷去了?我见他进过厨房,除了他进来,没有旁人进来。”
陈少奶奶埋怨道:“这么大的人,连一条鱼也看不住。”
赵朴初正在花坛边和小伙伴做游戏,说:“我知道鱼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等着。”说着,他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赵朴初回来了,手里提着那条鱼,但鱼的下半部已被咬烂了,后面跟着府中那一只十来斤重的虎皮老猫,它一边舔着舌头,一边望着赵朴初手上的鱼,发出喵喵的叫声。
母亲一看就明白了,哈,原来厨房内一条排水沟,通向围墙外面的水渠,是家中这只馋猫的进出通道。冬天,外面下雪,家里四处关闭得严严的,猫喜欢从这里进出,不发出一点声响,只留下几路梅花脚印。
聪明的赵朴初帮仆人破了案子,仆人免了不白之冤,脸上笑开了花。
廨院寺烧香
陈仲瑄是一位在家居士,在家闲房,专门设了一个小小的佛堂。每日早晨,母亲烧香拜佛。偶尔,她还买些活物放生。门前的一口水塘,成了母亲的放生池,里面放养了不少她买下的龟、鳖,赵朴初喜欢欣赏里面的小动物,常在水塘旁边观赏。母亲的慈祥,对生灵的关爱,对小开也产生了影响。
1914年夏日的一天,7岁的赵朴初看到一只蜻蜓在蜘蛛网里挣扎,不一会儿,蜻蜓越缠越紧,最后不能动弹了。赵朴初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一幕,突然,他转身到厨房找来一根竹竿,将蜘蛛网耐心地挑开,将蜻蜓救出。蜻蜓过了一会儿,缓过劲来,扑扇着翅膀飞走了。小开笑吟吟的,一种甜甜的感觉,涌上心头。哈,原来做了一件好事,心里会这么好受。
母亲不知道儿子拿竹竿干什么,等到知道儿子是为了救蜻蜓时,非常高兴,说:“明天我带你去廨院寺烧香去。”
“哦!”赵朴初高兴得跳了起来。
晚上,月亮很大很圆,星星亮晶晶的。稻田里的青蛙、屋檐下的蛐蛐的叫声,风吹枇杷树的沙沙声,此伏彼起,直往赵朴初耳朵里钻。因想着明天和母亲去烧香,这一夜,他兴奋得好久才入睡。
次日早晨,赵朴初和母亲一起去两里外的廨院寺烧香。
进了廨院寺,母亲请了香,点燃后插在香炉里,跪下拜佛。赵朴初站在一旁,好奇地东张西望。他的眼睛突然发出了亮光,惊奇地落在殿堂上的观音像上。
“老师傅,为什么观音有这么多手呢?”赵朴初个子小,但一看就很机灵。他问廨院寺的住持先觉法师的话,叫法师吃了一惊。
先觉法师俗姓冷,年龄不小了。他还从来没有听过小孩子提出这个问题呢!即便是大人,也想不到啊!他笑呵呵地看着小开,用手摸摸小开的头,说:“这是表示菩萨行的四摄六度,你还小,还不明白。”
母亲做完佛事,先觉法师在客堂内摆上点心,招待赵氏母子。陈仲瑄经常来进香,是廨院寺的施主。施主来了,先觉法师少不了要热情款待。陈少奶奶坐在桌子旁,喝了一口茶,又叫小开喝几口水。
“这孩子一看就聪明。”先觉站在一旁,向陈少奶奶夸奖道。
陈少奶奶喜笑颜开,说:“小开已经会对对子了。”
先觉听了,“哦”了一声。他指着庙中的火神殿,对赵朴初说:“我出一副上联,你对一副下联,好吗?”
赵朴初朝母亲望了一眼,得到母亲的鼓励,说:“好啊!”
“火神殿火神菩萨掌管人间灾祸”,先觉一字一顿地说。
“观音阁观音大佛保佑黎民平安”,赵朴初想了想,很快对了一句。
先觉高兴地笑了,对陈仲瑄说:“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母亲双手合十,笑道:“菩萨保佑!”
院子里的小和尚正在太阳下翻晒经书,赵朴初走到书旁,拿起一本薄薄的《百喻经》看,上面有许多图画,叫赵朴初不忍释手。
先觉法师见了,说:“这里讲的佛经故事。”
“你给我讲故事好吗?”赵朴初立即提出了要求。
先觉便将《百喻经》里面的故事,拣了几个,说给赵朴初听,什么“以梨打破头喻”、“妇诈语称死喻”、“渴见水喻”,等等。
这一上午,佛教故事将年幼的赵朴初带到了一个奇妙的世界,给赵朴初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回到家里,他把自己听的故事说给了姐姐、妹妹听。
游佛图寺
1916年10月5日,重阳节,秋高气爽。吃过早饭,父亲带了9岁的儿子赵朴初去寺前河上游大尖山西南侧的佛图寺观光。
中国的佛教,最早建寺的是白马寺;但在此之前的汉代,佛教已经在长江流域流行了。晋代建立于赵朴初家乡的佛图寺,也比白马寺早呢!据史料记载,早在晋代319年,印度高僧佛图澄来此传教。在此之前,还没有一个佛教徒游历过该地区呢!想不到,佛图寺与赵朴初的家这么近。赵朴初后来成了中国佛教领袖,佛缘不浅。
樟树叶子变红了,桂花谢了,山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菊花。走过羊肠小道,经王家畈、上马石、油榨洲,赵朴初跟着父亲来到了佛图寺。山口,有一块长6米高3米的屏风石,上刻清人王大漠“游佛图寺”诗一首。
佛图寺山门很特别,两块竖立的大石上,横覆了一块巨石,三块石头,形成了一座天然的山门,上刻明朝太湖知县李盛英题写的三个篆体大字“天就门”。该门是入佛图寺的必经之门。站在门前,小开眼睛一眨不眨。啊!还有这样的门啊!三个有力的篆体字,包含了远久的信息,让他感到神秘莫测。
门内左壁上,刻有“洞门深锁”四个字。门内右壁上,刻有明嘉靖太湖县令罗汝芳的草书“乙卯秋月游”五字。嘉靖三十四年(乙卯)即1555年,时间已过去了360年。
过了“天就门”,父子两人登上了披云石,走进了生白洞,抵达天柱塔。赵朴初一路欢呼雀跃,十分兴奋。
天柱塔高数丈,为五块岩石自然风化叠成。但奇怪的是,该石塔没有顶!小开问父亲:“为什么呢?”
站在石塔下,父亲告诉小开,这里还有一个神话故事。
相传很久以前,有姑嫂二仙到佛图寺造胜。两人相约,姑造山门,嫂子砌塔,约定好鸡叫峻工。姑造山门先成,为了赢下嫂子,便装鸡叫。一鸡打鸣,百鸡呼应。结果,附近的公鸡,全部叫了起来,此起彼伏。嫂子尚未砌好塔,一闻鸡叫,只得守约,弃塔而去。结果,姑赢了,嫂子输了。从此,留下了这个无顶的石塔。
“啊!太可惜了!”赵朴初同情嫂子败了。如果姑不学鸡叫,该多好!
儿时和父亲一起游荒没的佛图寺,给赵朴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晚年,他给塾师蔡拱恒的儿子蔡铸锟写信说:“佛图寺,小时曾往一游,犹记‘天就门’三字是篆刻,彼时似未逢一僧,寺已濒荒废矣。文化站所编简志,颇有用。将来有机会回乡,当往一游耳。”
晚年,赵朴初只回家乡一趟,可惜没有时间去佛图寺重游了。
1920年元宵节,13岁的赵朴初和家人观看了花灯队伍,吃了元宵。这是他在太湖家中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几天后,他离开了太湖,出了远门。
太湖虽好,毕竟是深山僻壤。为了儿子的前途,父母送赵朴初到关家大姨所在的上海继续读书。关家大姨叫关素(静之),是赵朴初母亲做姑娘时在武汉结拜的姊姊。
姐姐赵鸣初帮赵朴初收拾行李,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多年后,每想到姐姐一边替自己整行李,一边落泪的情景,赵朴初就怆然心酸。而让他最难受的是,默初姐姐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亲爱的弟弟要出远门了。她站在一旁,一脸茫然,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哑姐喉咙里不时发出的半个音节,给赵朴初留下了痛苦的记忆。
告别了家乡愉快的私塾生活,顺着九年前从安庆来的小路,小开走出了闭塞的山庄,走向了广阔的、深不可测的社会。他不知道,未来的道路,是一条怎样的道路。但他知道,自己人生新的一页开始了。
迷恋昆曲
1920年,赵朴初到上海后,住在关素的弟弟关絅之家,同时在一所学校读书,补习英文。不久,他考上了苏州东吴大学附属第一中学预备班。这是一所基督教学堂,采用西方教育制度——学分制,英文是必修课。
东吴大学创建于1900年,费孝通、李政道、杨绛等人,都曾在该校读书。东吴大学的校歌三段,第一段云:
葑溪之西胥江之东,广厦万间崇。
恁栏四望虎疁金鸡,一例眼球笼。
东吴,东吴,人中鸾凤,世界同推重山负,海涵春华秋实,声教暨寰中。
在催人奋起的歌声中,赵朴初开始了愉快、紧张的校园生活。
1923秋,赵朴初在预备班学习期满,以学业全优的成绩,进入东吴大学附中(高中)读书。赵朴初长得白面书生,文文静静,一表人才,老师和同学们很喜欢他。附属中学第一天上语文课,班主任、安徽人薛灌英就对大家说:“新来的同学中,有一个赵朴初,写一手好字,作文也写得好。”
班上有两个安徽老乡,一个叫梅光裕(梅达君),和赵朴初一样大。一个叫孙其敏(孙起孟),徽州人,住在苏州城,小赵朴初几岁。还有一位叫张梦白,虽不是皖人,碰巧在安庆出生。这几个人与赵朴初因为有乡缘,在一起玩得多。
时间长了,他们相互开玩笑。赵朴初17岁,眉毛淡,胡须少,同学们拿他的长相开玩笑;孙起孟姓孙,加上1911年春天生,年龄小,才14岁,个子不高,大家以他的姓开玩笑,以“孙悟空”喻之。
东吴大学要求学生严格,学生要上“修身课”。课外见到老师,须主动打招呼;散步时,两手不可放在口袋里;两人一起上街,需两脚步调一致。71年后,赵朴初在民进中央参议委员会上还谈过自己小时候上过“修身课”。
在苏州读书期间,赵朴初迷上了昆曲。课余,他常去苏州街上的新乐府,看仙霓社的演员演出昆曲,每出新戏,他几乎一场不漏。
昆曲起源于元末明初,已有600年历史。昆山腔在明嘉靖、万历时盛行,清代乾隆时衰落了。赵朴初的老乡、桐城人戴名世认为,昆曲影响了苏州的社会风气,影响了当时仕女的穿着打扮。
1921年,苏州桃花坞创办昆曲传习所,在沈月泉、沈冰泉等老艺人的指导下,培养了四十余名“传”字辈的学生。这些学生进来时才12岁,毕业后组成了仙霓社。新出道的人中,最出名的旦角是张传芳,付丑是王传淞。
坐在剧场看昆剧时,演员在上面唱,赵朴初在下面跟着音乐打谱子,俗称摊铺盖拍曲子。时间久了,赵朴初熟悉许多昆曲,如昆曲家王季烈与刘富操合编的《集成曲谱》,俞振飞辑的《粟庐曲谱》等。
散场后,赵朴初常和梅达君等同学去功德林素菜馆小聚,以助谈兴。
离开苏州后,赵朴初到上海工作。余暇,他仍喜欢到戏院看一场昆戏。除了看南方传字辈的昆戏、俞振飞的戏,也看偶尔来上海的北昆韩世昌、白云生、侯玉山、马祥麟的戏。这些演员中,赵朴初与徐凌云、赵景深等名票极熟。谈起昆曲唱腔,赵朴初眉飞色舞,句句在行。
后来,赵朴初是一个昆曲迷,连周总理也知道了!
1956年春天,浙江省昆剧团前身——国风昆苏剧团晋京演出《十五贯》。毛主席亲临观看,并捐献5000元给剧团。事后,周总理在中南海主持该剧座谈会,说:“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剧团要向各方面请教,有几位昆曲爱好者不能忘记,一位是王昆仑,一位是赵朴初,都是有研究的。”从那以后,浙江昆剧团的同志与赵朴初一直保持亲密的接触。
60年代初,曲学家吴梅之子吴南青为赵朴初所作的小令作谱,北京昆曲研习社吟唱,红学家俞平伯先生当时主持该社,亲自击鼓助兴,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