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8月11日,中共中央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旷日持久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四天后,8月15日,中国佛学院被撤销。正果、明真、法尊、高观如、虞愚、林子青等高僧、居士,作为驻会“黑五类”,被集中到中国佛教协会所在地广济寺劳动和政治学习,接受监管。由于周总理点名保护,赵朴初没有被集中监管。
中共中央发出《十六条》后,各地组织外地高校和中学的师生代表到北京参观“文化大革命”,并规定火车票一律免费、生活补助费由国家财政支出。此后,出现了红卫兵到北京串联的高潮。从8月18日到11月11日,毛主席连续八次上天安门接见红卫兵。
1967年初春,两个穿黄军装的外调人员到杭州黄龙洞的牛棚,提审沈祖安和浙江昆曲走资派周传瑛、谢逸南和昆腔名角王传淞,要他们交待和赵朴初的“黑”关系。
沈祖安说:“我没有见过他。”这话也不完全是实话,因为在上海,他曾听过赵朴初讲话,不过两人当时不认识。此后,两人虽然通信谈如何编《某公三哭》剧本,确实没有见面。
周传瑛等人也一口咬定:“没有见过赵朴初。”
“还想抵赖!”其中一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稿纸,掷到桌子上。那意思,白纸黑字,莫想抵赖了。
沈祖安一看,原来是自己编写的《某公三哭》剧本油印本。稍微镇定了一下,他解释说:“我们排了戏,还没有排完,就搞文化大革命了,我虽然给他写过信,但他没有回信。”
造反派继续追问:“赵朴初喜欢昆曲,你们在上海就认识,一定知道他当年在上海的情况。”原来,他们想搞清楚赵朴初在解放前的情况。那时,不少人当了汉奸。或许,能挖出赵朴初的什么蛛丝马迹呢!
“我不知道他在上海的情况。”沈祖安讲的是老实话,他年纪轻,的确不知道赵朴初在上海的情况。
冷场了半响,王传淞说:“我在上海认识一个姓赵的……”
“啊?是吗?”来人兴奋地期待着王传淞往下说。
“他给东洋沙厂看门的,小名叫阿三。”来人大失所望,赵朴初肯定不是给日本人看门的阿三啊!
1967年8月7日,赵朴初看到街头贴出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的讲话。王力的讲话,矛头直指周总理,不久陈毅的外交部部长的大权被剥夺了,看到这里,赵朴初心情十分压抑。
1967年夏季以后,刘少奇、邓小平、陶铸等许多领导人先后被揪斗。陈毅虽然还没有被揪斗,但也被冲击。形式上,周总理虽然没有被打倒,但他忍辱负重,处境十分困难。赵朴初前年路经广东,曾和陶铸游双溪寺,两人应邀为该寺题字、题诗,如今书、诗犹在,已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了。在1966年8月1日召开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陶铸跃居毛泽东、林彪、周恩来之后,成为党的第四号人物。仅仅一年时间,他就由高峰被甩入低谷,被打倒了。
1967年8月7日当天,赵朴初写下了《河满子·东山》一词。《诗经·风·东山》原是当时诗人为周公而作,这“周公”,在当代,就是周总理啊!
悄悄非关多病,三年不见东山。花事绸缪风又雨,更兼蜂妒莺谗。终信晓珠天上,照他红艳千般。
“三年不见东山”一句中的“东山二字”,是指周总理,意思是说,自己见周总理,还是三年前的事。面对“文化大革命”突然给佛教带来的灾难,赵朴初难以理解。李维汉曾说,佛教具有长期性、国际性、民族性、群众性、复杂性等五性,得到了毛泽东的肯定,怎么一下子就全部被扫荡了呢?他相信周总理最终是要替宗教说话的。“终信晓珠天上,照他红艳千般”两句中的“晓珠”二字即“太阳”,指毛主席。赵朴初相信总有一天,会云开日出。
隔日,林彪发表关于“军队要支持左派”的“八九”谈话,煽动军队参加“文化大革命”,国内形势更加恶化。
“忠直发叱咤”
1967年8月11日,造反派在人民大会堂批斗陈毅。这天,赵朴初愤怒地写下《大江》一诗,歌颂自己的老领导陈毅:
大江万里流,泥沙挟俱下。
千古不伐功,万人不嫌骂。
狂亦圣之徒,鸣鼓攻求夏。
观过可知仁,忠直发叱咤。
日食还复明,天衢期腾驾。
“观过可知仁,忠直发叱咤”,是歌颂陈毅对党忠直,敢于面对面斥责林彪等人;“日食还复明,天衢期腾驾”是说,毛泽东被坏人所左右,如日食一样,阳光只是被乌云遮蔽了。他盼望着黑云很快地消去,太阳早日复出。
9月14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厉害冲突。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的工人阶级内部,更没有理由一定要分裂成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数月前,《人民日报》重新发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赵朴初见了,多么高兴啊!连做梦也在吟诗,得句“庆东风洋洋喜讯”。
9月14日,赵朴初又见到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又得到了王力、关锋被逮捕的消息,心情格外舒畅。他步出室外,眼前的院子里,正是雨后天晴,秋阳高照。眼下,正是深秋枣子成熟季节,院子靠南面的会客厅的三棵枣树粗大,东面的一棵结的枣子又大又甜。他笑吟吟地望着成熟的枣子,想起了儿时读私塾摘枣子吃的情形。时间飞快,一晃,50多年过去了。遗憾的是,家中的那几棵树早已不在了。1958年,家乡修建水库,老家的房屋已经沉入水库的下面了。秋风里,红色的月季花,水红色洗澡花十分妖艳,使赵朴初想到了外面的山山水水。很长时间没有出家门的赵朴初,联想到眼下大江南北,正是秋花盛开的时节,禁不住吟《遍地花喜霁》词一首:
日日昏云作愁闷,雨声声、滴滴侵方寸。望高梧、也有蝇营,听暗室、又来蚊阵。涌洪波、万里朝晖,庆东风、洋洋喜讯。急开门、拂扫蛛尘,看红紫、繁花三径。
“望高梧也有蝇营,听暗室又来蚊阵”是两句,前面比喻王力、关锋等苍蝇、坏虫,到处准备黑材料栽赃诬陷别人。后面一句,分明是说,坏人还在,抓了一批,还有许多,社会状况,远不是抓几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这时,院子里一阵晶体管收音机的噪声,从南屋传出,吵得赵朴初六神不安,叫赵朴初皱起眉头。去年年底,在赵朴初的车子、电话等待遇取消后,南小栓胡同1号南屋被强行安排,住进了一家造反派。这家人呼朋聚类,天天打扑克,或者辩论不休,高谈阔论的乱扯一通。
秋风夕阳下,南小栓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