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前秦苻健临终遗嘱（臣光曰62）
晋穆帝永和十一年（355），前秦王苻健卧病在床，都督中外诸军事、平昌王苻菁以为苻健死了，率兵进入东宫，准备杀掉太子苻生自立。苻健抱病登上城楼，看他苻菁能嚣张到什么程度（陈兵自卫）。苻菁的士兵看见苻健还活着，吓得四散逃命。苻菁被杀，其余人等一概不究。
苻健以大司马、武都王苻安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命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太傅毛贵、司空王堕、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右仆射段纯、吏部尚书辛牢诸人受遗诏辅政。
苻健自知将死，于是授予儿子最后一句看家话：那些部族首领或执政大臣，如敢不听命，可分批次干掉他们。前秦开国皇帝苻健就这样死了，时年39岁。而恰就是这句保命话，很要命，开启了原本就是暴虐成性的苻生的滥杀无辜。也要了苻生的命。
司马光“臣光曰”第62篇评论了苻健的临终遗言。苻健既引参顾命，而顾命大臣的职责就是辅佐教导太子，帮助处理政事，是太子的羽翼。却又教太子自翦羽翼，能不坏事吗。如果疑忌大臣不忠，弃之不用可也。既委以大权，却又横生猜疑，鲜有不召致动乱的。
原苻健之本意，他是借鉴苻菁之乱，才不得已出如此下策。苻菁都“都督中外诸军事”了，可谓位极人臣，却还想再进一步当皇帝。苻健不是孙悟空，他无法知晓王公大臣们的心理，怕资历尚浅的苻生镇不住，所以才让他杀以立威。
然而其他人且不说，象雷弱儿、梁楞、鱼遵都是其父苻洪的班底旧人，一起跟着打拼天下。尤其雷弱儿耿介忠直，是一个很可靠的人。司空王堕亦以刚直著称。苻健与他们共事那么久，焉能不察一二！却是不分贤否，一棍子打死，失人之甚。而苻生是什么人啊，他尚且敢拿刀刺自己，刺别人他会手软？苻健的话，无疑让他暴虐得更加心安理得，其结果是王位被苻坚夺了去。
前秦的发迹，得追溯到苻生的祖父苻洪。永嘉（307－313）之乱后，“五胡”相继在中原建立了十六个政权，乱那是肯定的。其中就包括氐族建立的前秦。至北魏拓拔氏于公元439年一统北方，乱象才暂告一段落。
氐族苻氏原姓蒲，永和六年（350）改姓苻氏。世为部落小帅，居于略阳临渭（甘肃秦安县）。西晋末年，略阳氐族发展成一个势力较大的军事集团，苻洪为部落首领。后赵皇帝石虎（石勒的养子）迁徒关中豪杰及羌戎于关东，以苻洪为流民都督，率户二万居于枋头（河南浚县）。
石虎末年，梁犊起事，苻洪与羌部贵族姚弋仲（后秦开国君主姚苌之父）率部灭之，苻洪以功封略阳郡公。石虎死后，继位的石遵担心人中豪杰的苻洪，会祸乱关中，免去他的官。苻洪怀恨在心，于是请降东晋。
永和六年（350），苻洪自称三秦王，任命雷弱儿为辅国将军，梁楞为前将军，领左长史，鱼遵为右将军，领右长史。同年三年，苻洪为后赵降将麻秋毒死。第三子苻健继位，是为前秦的开创者。
永和六年八月，苻健占据关中，十一月，进入长安。次年正月，苻健在长安自称秦王，国号大秦，史称前秦。以弟弟苻雄（苻坚的父亲）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永和八年，苻健称帝。
苻生是苻健的第三个儿子，其人一目。年幼时，祖父苻洪跟他开玩笑说，我听说瞎儿只有一只眼睛流眼泪，是真的吗。苻生发飙，拔刀自刺大腿出血，说，这也是一滴泪。苻洪对苻健说，“此儿狂悖，宜早除之。不然，必破人家。”苻健拎起苻生，准备宰了。叔叔苻雄劝说，小孩子嘛，长大会改的。苻生因此受益，捡了一命。而苻雄的子孙受益更大，捡了一个王朝。
永和十一年（355），太子苻苌死了，强皇后欲立少子晋王苻柳。苻健不知从哪弄来谶文，上有“三羊五眼”一句，认为一只眼的那头羊必是苻生，于是而得立为太子。长大后的苻生，“力举千钧，手格猛兽”，勇是相当勇的，只是勇得心理变态。从后来的事实来看，他确是变态得可以，这或与他的生理缺陷有关。
当上皇帝的苻生，经常用射箭挥刀等手段恫吓臣下，锤钳锯凿等杀人工具更是不离左右。苻生不是瞎了一只眼吗，于是残、缺、偏、只、少、无、不全一类字词，一律忌讳。如阿Q的忌讳“癞”。胆敢出口，一个字：杀。
他喜欢活剥牛、羊、驴、马的皮，用开水退活鸡、活猪、活鹅、活鸭的毛。然后将它们群放在大殿前面，喜看它们的扑腾。苻坚甚至剥掉人的脸皮，就那样血淋淋地让他们唱歌跳舞，以此为乐。
苻生喜怒无常，曾问别人说，自我当皇帝以来，外界舆论如何？那人回答说，皆称圣主。苻生认为他拍马屁，立即处死。当听到“陛下的刑罚稍过分了一点”的话，又认为诽谤，也杀之。
苻生自永和十一年（355）六月十六日继位，至升平元年（357）六月，被苻坚杀死，在二年的时间里，共杀死五百多人，上至皇后大臣，下及奴仆妃嫔。砍腿、拉断肋骨、锯脖子、剖腹、挖胎，种种酷刑，花样百出。左光禄大人强平只是劝他宽缓刑罚、崇尚德性，头顶竟被凿开。其残暴与商纣有得一比。群臣能安全过活一天，如度十年。
苻生的第一杀，拿右仆射段纯开刀。按规矩，老皇帝刚死，新皇帝继位，当年的年号还是要用老皇帝的年号，次年才可以改元。苻生不管，苻健才死，他立马改元。段纯劝谏，被杀。接着就杀得起性。
有司奏，最近有星辰在天王座搞鬼，怕是三年内国家有大难，君死臣亡，要他修德政以免灾。苻坚说，那好办。杀梁皇后以禳“君死”，因为皇后也是天下之母嘛。而太傅毛贵、车骑将军梁楞、仆射梁安有辅政之责，可以对应大臣之戮，悉数将他们杀死。
司空王堕，性情刚直严厉。而右仆射董荣、侍中强国，所以取得官位，皆是拍马屁的功夫。王堕疾之如雠，每朝会，从不与董荣讲话。有人警告王堕说：“董荣贵幸无比，你应该稍假颜色，跟他交往。”王堕说：“董龙是什么鸡狗，要我跟他说话？”董荣遂借口天变，要苻生杀王堕以作替身。临刑前，董荣满面春风地问王堕：“你还敢把我董龙比作鸡狗乎？”王堕终于肯跟董荣说话了，不过是骂口大破，《通鉴》说：“瞋目叱之”。
丞相雷弱儿生性刚直，经常在朝廷上抨击赵韶、董荣之辈扰乱朝政。赵韶、董荣进諂，苻生将雷弱儿及其九个儿子、二十七个孙子，悉数杀死。
苻生梦见大鱼吃蒲草（苻本姓蒲），长安城外又有民谣说，东海大鱼化作龙，男皆为王女为公。于是苻生下令诛杀太师、录尚书事、广宁公鱼遵，及其七子十孙。
至此，顾命八大臣还剩一个辛牢，不过也活不长了。
苻生性嗜酒，经常不分昼夜，有时一连数天不上朝，光喝酒。《晋书》说，苻生“临死犹饮酒数斗，昏醉无所知”。真是梦死的好典型。公元256年正月的一天，又在太极殿聚会，苻生命尚书令辛牢“监酒”，人人都得喝，不喝不行，喝不醉也不行。酒至一半，犹有人清醒地坐着，而不是全部扒下。苻生怒责辛牢灌酒不力，举弓就是一箭，辛牢当场毙命。于是顾命八大臣一个不剩。
苻生这样杀来杀去，最后被自杀的是他自己。升平元年（357）六月，苻坚带人冲进王宫，先废后杀之。
关于苻生的嗜杀，后人多有异议，认为有曲笔之疑，不过是当时史官为了讨好篡位的苻坚，而将苻生写得极坏，万恶皆归之。北魏杨炫之撰《洛阳伽蓝记》就有这个疑问，刘知几之《史通》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我认为，史书或有渲染之嫌，但苻生之心理变态，其杀顾命八大臣，都是铁板钉钉的事。至于《晋书》所说的，苻生出巡，道遇二兄妹，逼他们乱伦不成，遂杀了他们。又“遣宫人与男子裸交于殿前”。或不免夸张，所以《通鉴》不载。
附：臣光曰62：顾命大臣，所以辅导嗣子，为之羽翼也。为之羽翼而教使翦之，能无毙乎。知其不忠，则勿任而已矣。任以大柄，又从而猜之，鲜有不召乱者也。（《通鉴》卷1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