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凶目小伙子应付性的道别后,我匆匆上了公共汽车。在车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为了不被周围的人注意到,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回到家里,我的泪腺已经彻底崩溃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再也不需要控制,我,彻彻底底地痛哭了一场!夜里,我再次梦见黑子,它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着急地寻找回家的路……
天刚一亮,朋友Q的车就到了门口,我们匆匆忙忙地赶往了高丽营。今天没有集市,到处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流浪猫和狗从林子里惊慌地穿过。面对着玉米地有一长排绿化林,我和朋友Q分别从两头开始寻找。我们来回找了好几遍就是没有找到。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先打道回府。我让朋友Q先去上班,我跟公司请了一天的假之后,给凶目小伙子打了电话,打算约他出来。
“你今天干吗?”我问。
“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凶目小伙子说。
“什么事情?”
“晚上有个饭局,想不想一起去?”
“什么饭局?”
“你不是对狗很有兴趣吗?”凶目小伙子说,“有个朋友在狗贩子圈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儿子今天过生日,请了一大帮朋友。”
“在哪里?”
“特别远郊的一个地方,我去过几次,他们家特别牛!”
“哦,好吧。”我想了想同意了,我说,“不过,现在能不能先带我去高丽营看看你说的那条黑狗的‘东西’?”
“可以,但是我可不敢保证东西还挂在树上。”凶目小伙子说,“我最后一次看到是在两周以前。”
“那就去找找看吧。”
“好,那你到我家楼下等我吧。”
我先回了一趟家,换去了上班穿的衣服,穿上了一件宽松的短袖、一条休闲裤和运动鞋,然后匆匆打了个的士,到了他家的小区门口。我看了看时间才九点,他是个夜猫子,可能刚起床还没有吃早餐,对面就是肯德基,我本来想过去给他买个汉堡之类的,但是一想到他是那么残忍地打死黑子,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仅仅去旁边的一个小卖部买了两瓶水打算在路上喝。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出来。今天他又穿上了那套蓝色的西装,真是太夸张了,多热的天气!由于他没有车,也不会开车,所以我们选择了公共汽车。在车上,他一直打哈欠。我问:
“你昨晚又没睡啊?”
“差不多吧。凌晨三点多才睡的。”
“干吗了?打牌?”
“嗯。赢了两百多块钱。”
“哦,那不错呀。”
“昨晚十一点多的时候,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关机了?”
平时,他每次给我打电话基本都是半夜三更。而这部专用于联系狗贩子的手机也几乎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状态。昨晚,我实在痛不欲生,睡觉前特意关了这部手机。“哦,正好没电了。”我撒了个谎。我说:“当时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情。”凶目小伙子显得有点不高兴,他说,“昨晚你走后,我在家楼下逮了几只刺猬,一个大的和六只小的。”
“真的吗?”我非常意外,没有想到他的小区里也有!要知道我对刺猬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从2004年开始,我已经关注了这种小动物五年了,我很了解它们!我说:“这几只肯定是一家的。母刺猬带着自己的孩子出来觅食,并传授各种求生的本领。”
“嗯,我想也是。”
“刺猬呢?后来你放了吗?”
“母刺猬被我和两个哥们儿吃掉了。”
我感觉心里被人狠狠地扎了一针,痛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我问:“那小刺猬呢?”
“在家呢。”
“你给它们吃了什么?”
“我出来的时候就丢了半个苹果在那里。”
“晚上回来我去你家把它们带走。”
“你带走干吗呀?”
“我来养它们!这些小刺猬估计不到一个月,没有母刺猬带着,它们很难活得了的!”我着急地说,“你们也真是的!这个季节的母刺猬是不能逮的,它们都在带孩子!你们可真是的呀!”
“谁让你把手机关了呢?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的?”
我无言以对了。
“你想要,我回头再给你逮。”
“你可别!下次再看到可不要再逮来吃了!民间都说刺猬是神仙、财神爷!它们真的很有灵性的!你以后别干这种事情了。”
凶目小伙子望着窗外不回应我的话。
“唉,真是要命啊!”我摇摇头叹道。
僵持了半个多小时,我跟凶目小伙子没有说话。换了两趟车,花了将近两个多小时才到达高丽营。他领我走进了与玉米地为邻的绿化林,走到一棵大树旁停下。树下丢弃着许多狗爪,一大摊浓重的血迹已成了黑色,树上绑着两根包着绝缘塑料皮的铁丝,看来这里是专门屠狗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条狗曾经在这里悲惨地咽了气!
“原来那条黑狗的脑袋和内脏器官就挂在这棵树上的。”凶目小伙子说。
“那怎么不见了?”
“有可能被人扔了,有可能猫给叼走了。反正各种可能都有。”
我不希望一无所获!就在这棵树的旁边,我发现了一个已经完全风干了的动物器官类的东西凄凉而卑微地卧于草丛里,并有几只蚂蚁在一个小洞的地方爬进爬出,看来蚂蚁已经开始在里面做窝了。
“这是什么?”我问。
“这个东西就是那条狗身上的。”
“它是属于什么部位?”
“气膛管,连着脑袋的神经和肺部。”
“哦。”我对动物器官一窍不通,但是记住了它的模样和这个发现地,我希望还能找到狗的脑袋,我说,“我们再去找找那条狗的脑袋吧。”
“不找了!晚上还有饭局呢。那个地方特别远。”
“好吧。”我有些不情愿,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几个月前,黑子遇难的情景。我问:“那条黑狗当时逃跑后剐到了哪棵树上?”
凶目小伙子指着现场,跟我讲了大概的过程,包括当时停车的地方、逃跑路线和那棵给黑子带来厄运的树。我总是尽可能地让他多讲些当时的细节。
对我来说,听的过程就是感受黑子受难的过程,我愿意让自己的心完整地痛一遍,好让黑子不再那么孤单和无助,让它知道我的心是和它在一起的!
尽管我是多么想好好地抚摸一下黑子,但是,为了不让凶目小伙子怀疑我的动机,我没有这样做,也没有当着他的面把“黑子”带走,而是决定另找时间再来。
“要不……我就不去参加你们的饭局了。”我说。我是想等凶目小伙子走后,悄悄地把“黑子”带走。
“你涮我呐?”凶目小伙子瞬间眼露凶光,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我是担心我去不太合适。”
“没什么,我跟那朋友说了,我带我姐姐一起去。”
“哦,那好吧。”我说,“走吧。”
“我有点饿了。我们去找个地方吃中午饭吧!我今天没吃早饭呢。”
“哦,我倒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我从包里取出一瓶水给他,“你先喝点水吧。”
凶目小伙子有点不高兴,但还是接过了水。他说:“还是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好吧。”自从知道凶目小伙子是凶手之后,我一直有抵触的心理,但又有求于他,只好硬着头皮与他接触。他要不是凶手的话,我会像最初时大方地请他吃饭的。
我们进了一家面馆,凶目小伙子要了两瓶啤酒和一碗面条,我只喝自己的水,虽然他一再要求我点个东西吃,甚至将他眼前的面条推给我,但我还是坚持声称没有胃口。他喝完两瓶啤酒,脸已经红到了脖子上。面条没有吃完,他就起身去结账了。我说把面条带走吧,丢了也可惜,可以带去给狗吃。他起先有点不愿意,但还是被我说服了。穿着蓝色传统西服的他被迫拎着一袋面条跟我坐上了公共汽车。
“那条黑狗……当时你怎么没有在沙河集上卖呢?”在车上,我又聊起了黑子,我试图了解更多的细节。
“那狗偷来的当天他们就拉到沙河集去卖了,结果没有卖出去,所以才拉到高丽营集来的。”凶目小伙子若有所思地说,“而且听说那狗的主人一直在找它,我们也怕出事呢。所以我们都希望尽快脱手,省得惹麻烦!”
1月4日那天,我到沙河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当时已经散集多时!唉,机会就是这么擦肩而过!这难道就是黑子的命运吗?它胸前的标记是V,而V这个字母众所周知是带有胜利的意思,可是黑子的命运却恰恰相反!有时候上天真的是不公平,总是把噩运降临到善良的人身上!
“你不是没有车吗?那你当时用了谁的车?”
“就是我那长头发朋友的哥哥的面包车呀。我那朋友他也能开车。”
“哦。那两个离职的保安也跟你们一起吗?”
“是啊,怎么了?”凶目小伙子突然奇怪地看着我,说道,“姐姐,你怎么总在不停地问这条狗啊?”
“哦,没什么啊,就是好奇嘛。”我尽量表现出镇定来。
“姐姐,我觉得你好像特别喜欢黑狗?”
“哦,是对黑狗更有兴趣一些,我觉得黑色比较好看。”
“噢,难怪!”凶目小伙子好像找到了答案。
我们正说着,从路边开过去一辆运狗的车,车上的铁笼子分成三层都挤满了狗,这些狗几乎都没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其中有一条奄奄一息的大黄狗半眯着眼睛,嘴里还吐着白沫。看那样子绝不是当宠物卖的,那铁笼子的架势完全就像是对待家畜和家禽。显而易见,这是一辆开往地狱的狗车!看那车牌是河北保定的,于是我问:“这些狗是怎么从河北运过来的?”
“绕过盘查不就可以了?”凶目小伙子说,“有句话不是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吗?”
这些狗看上去都非常虚弱,可能源于长途的运输吧,真是够凄惨的!我期待这辆车发生车祸,但不严重,只要达到这些狗可以趁机逃跑的效果就可以了。在一个十字路口,这辆狗车与我坐的公共汽车分别开往了两个方向。那些狗也渐渐地消逝在我的视野中……
到达目的地以前,凶目小伙子特意去买了一块大蛋糕。到了他所谓的狗贩子老大的家,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叹为观止!房子之大,装修之考究,周围的林木和植被很漂亮,这一切要是没有人说是一个狗贩子的宅院,你也许会以为到了某个明星或者富豪的别墅。这个中式大院占地足有千余平方米,一半是主人的生活空间,一半是狗圈驻地,周围都是高大的杨柳树。在这里,我没有看到脏兮兮的泔水,而是一车干净的粗粮。偌大的狗圈里建有数十个单独的狗舍,每条狗有自己独立的空间。这里的狗看上去很纯,有藏獒、大白熊、松狮、大金毛、高加索、哈士奇、中毛黑背和长毛黑背。狗圈的一个角落有一摊狗血和几个遗弃的狗爪。这个角落让我身上原本沸腾的血霎时间凝固了!
这里的主人是一个高个子、流着长发的老头。一开始,他对我的到来有点诧异和疑虑,但在凶目小伙子解释了之后,他原来紧绷着的表情渐渐松弛了下来。他说他干这行已经十多年了,这块地是他十年前买下的。我问他的儿子也干这行吗,他说没有。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公司上班。
“我在集市上都没有见过你啊?”我好奇地问。
“哦,我很少去的。来货和送货基本上都是靠老客户的电话。”
“你喜欢什么狗?”
“呵呵,都一样,没喜欢的。”
“我看狗圈里的狗都挺纯的,不是当宠物养吗?”
“我养它干吗呀?”
“那……那些名犬也是当肉狗卖吗?”
“给钱就卖!”凶目小伙子插了一句。
“您儿子今天生日啊?”
“对,晚上我请了一些新老朋友在附近一家饭馆里聚一聚。”高个子老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先到饭馆去安排一下。你们是在这里坐着,还是……”
“那我们也一块过去吧。”凶目小伙子看了看我说。
“好。”我点了点头。
这是一家四合院格局的饭馆,门口停满了面包车,十来张大圆桌都被坐满了,一眼望过去都是年轻人,男性占了绝大部分,除了凶目小伙子,我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我问凶目小伙子,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他说,几乎都是高个子老头的朋友,也都是弄狗的。我突然想到这个场面多么像一场江湖大会啊!高个子老头果然厉害,通过这么一个大集会来拉拢年轻一代的狗贩子,以增强自己在业内的人脉和地位。
饭桌上,因为一个口角,凶目小伙子跟另外一个瘦削的小伙子打起架来,凶目小伙子占了上风,他抡起一个啤酒瓶向那个瘦小子砸去,那瘦小子立马头破血流。瘦小子的同伴把瘦小子立即送去了医院,凶目小伙子也叫上了我离开了饭馆。坐上末班车的时候,我做了个深呼吸,刚才饭桌上的场面着实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为了带走几只小刺猬,回到市区的时候,我特意拐去了凶目小伙子的家。当我来到他家露台上的时候,我看到几只小刺猬全都死了。它们被扣在一个铁桶下面,这么热的天气,不被憋死也被晒死了。唉!我的心再次遭到了重拳!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我推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