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尽管我是那么的身心疲惫,但是因为心里有事我总是坐立不安,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给朋友Q打了电话,我问他能不能现在开车去高丽营把黑子找回来?他担心黑灯瞎火的看不见,建议我次日清晨再去。我说我已经知道确定地点,不会待很长时间,拿了就走。他勉强同意了。
高丽营的夜晚静默无声,因为地处偏僻的远郊没有路灯,再加上时间已近半夜,四周漆黑不见五指。车子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片树林和野地,终于艰难地到达了目的地。我下了车,带上手电筒,走进了幽深的树丛,把那个白天看到的东西装进了塑料袋,然后上了车匆匆地离去了。
是的,黑子回家了!从此它的灵魂再也不用像孤魂野鬼一样在林子里到处飘荡!
回到家,我把黑子好好地清理了一下,我先在门口的草地上把里面的蚂蚁抖搂干净,然后回屋用湿布把外观擦了两遍,确定一尘不染之后,我用一块干净的布把它包裹了一下,放进一个厚厚的纸盒子。这是去年生日的时候用来包装一个价格不菲的蛋糕的。因为看着这个盒子质量挺好的,就留了下来以备它用。我万万没有想到最后是用于黑子!
我从相册里抽出几张黑子的照片。这是它快一岁的时候,我给它拍下的。那是把它送到工厂前的一天,当时我正在和那个东北老板聊着天,黑子趴在门口的桌子底下睡觉,突然,隔壁陕西面馆老板的一条雌性小黑狗跑了过来,黑子一下子就精神了,它立即起身和那条小黑狗玩了起来。看着它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拿出了随身带的相机拍了下来。这也是唯一一次给黑子拍照片,而这也正是我心里感到很内疚的一件事情!不是我没有想到,而是每一次去工厂看望黑子的时候,要么忘记带相机,要么有急事,要么就是傍晚天快黑了。总之就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它好好拍一些照片!可是谁又能想到它会被偷呢?长大后的黑子又高又长又壮,比小时候好看多了,可惜我只能在记忆中搜索了。
随后,我又从一个常用的背包里拿出一张仅存的已经破旧不堪的寻狗启事,把它和黑子的几张照片一起放进了纸盒子。我希望黑子飞向天堂的时候,是带着美丽的身体离开的!
接下来,我把装着黑子的盒子轻轻地放在客厅的一角,我就坐在它对面的沙发,我和它在泪光中相视相守了一夜。我仿佛依然可以感觉到它的气息!我仿佛依然可以感受到它那温热的身体使劲磨蹭着我的力度!我的心也为此平和了下来……
这一天是5月12日,也正好是四川汶川大地震一周年纪念日。天刚蒙蒙亮,朋友Q的车子已经开到了我的小区门口。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黑子上了车。到了工厂,我选择了黑子小木屋后面的一块草地,用铁铲挖了一个深深的大坑,把黑子放了下去,并放了三朵鲜花在上面。我和朋友Q同时低头默哀了一分钟,然后一起往坑里填土,直到与地面持平。我不希望堆成小土包,不希望引起太多人注意,我只希望给黑子一个宁静的世界,让它轻盈地飞入天堂……安息吧,黑子!我会用最永恒的方式来纪念你,直到你的伤痛渐渐被岁月抹去。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的这块石头也慢慢放下了。生活即将回到常态。朋友Q说,我们以后再也不用赶集去狗市了,同时还建议我停止使用专门用来联系狗贩子的手机。我想了想说:
“会的!不过——恐怕我们还要每个周末去看建材老板家的几条狗,因为上次我答应他每周过去帮他打扫狗圈。”
“嗯,好。我也正好可以过去看看那条叼砖头的黑背。我挺喜欢它的!”
在离开工厂以前,我把找到黑子并把它埋葬的事情跟厂长等几个人简单说了一下。他们都表示很惊讶,都说这件事情终于可以落下帷幕了。
周六的上午,我睡到了九点多才醒来,这是黑子被偷以来,我起得最晚的一个周末。十点多的时候,朋友Q来接了我。考虑到瓜子牙男子老姨的身体不佳,我特意带上了一瓶蜂蜜,准备送给她补补身体。
因为不去高丽营,我们直接走了机场北线,然后再行十多分钟就到了。敲了半天门没有人来开门,正当我们打算离开的时候,从门内出来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我问:
“那个建材老板和他的老姨在吗?”
“老姨回东北了,我老公去集上卖狗了。”中年女人回答。
“哦,你是他妻子呀,我们来了好几回,一直都没有看见过你。”
“我昨天刚从东北过来。”
“哦,他是去买狗还是卖狗?”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卖狗。”中年女人说,“他今天拉出去了五条大狗。”
“是吗?是哪几条?”
“我也说不好,反正现在这里就剩下两条大狗了。”
“哦,那没事,我们去集市上找他吧。”说完,我赶紧上了朋友Q的车子,赶往了高丽营集市。一路上我感觉心脏都要蹦出来了。我真的没有预料到瓜子牙男子会这么干!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我必须马上找到他!
到了高丽营集市,我首先看到了那个黑瘦男子,正打算问他有没有看见那个建材老板,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狗贩子正拉着一条大黑背向路边一棵专门用来屠宰的大树走去。这条大黑背不是用绳子牵着,而是用一根大约一米长手腕粗的木棍钩住脖套,然后狗贩子边走边用一只冒着青筋的手抓住木棍推着大黑背往前走,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根短粗的铁棍。大黑背的步伐有点迟疑,但并没有很大的反抗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叫声。我问黑瘦男子:
“那狗怎么也不反抗也不挣扎呀?”
“它也是没办法!”
这条看上去被屈服的大黑背让我心里非常难过!我想它不会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它是在无声的反抗吗,还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狗市上看惯了临刑前哀叫不已的狗,像这样一条沉默的狗让我的心更加隐隐作痛!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黑瘦男子问。
“睡过头了。”我说,“今天你看到那个建材老板了吗?”
“刚才还看见他呢。他今天卖掉了几条狗!”
“卖给谁了?”
“不认识。”
“卖了多少钱?”
“不太清楚。我看着他好像也想嘀咕几句,希望卖个好价钱。”黑瘦男子指着附近一辆面包车说道,“车子还停在那里,应该没走。”
我走到车子边上,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了鬃毛。车子上只剩下了一条狗了。我正看着,瓜子牙男子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根崭新的铁链,像是刚买的。我说:
“你买铁链去了?”
“是啊。”
“你今天把狗都卖了?”
“嗯。现在家里还剩下苏联红和那条灵串。”
“那条狼青你给卖了?”我指的是那条系红布条的雌性狼青。它原来的那个主人——红脸老头当时一直要我们承诺不宰杀它的!我生气地质问道:“我当时跟那老头说你不会杀它的!”
“我是没宰它呀!”
“你卖了多少钱?”
“它跟那条大黄狗一共才卖五百元,卖这两条狗我可赔了不少钱!”
“那你卖这么便宜,人家估计也就当肉狗买了!”
“那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那条叼砖头的大黑背卖了多少钱?”
“三百。”
我又问了他关于鬃毛的太太,他说,那条长毛黑背卖了三百五十元。
“车上的鬃毛你也打算卖吗?”
“卖啊。但低于七百元不卖!”
鬃毛是一条老狗,上下牙几乎都快磨平了。不过,看得出来,瓜子牙男子对鬃毛确实比较偏心!鬃毛是那么多狗当中唯一由瓜子牙男子取名的一条狗。
“你这条狗卖七百元肯定没有人买的。”黑瘦男子说。
“没人买我就自己拉回去看家了。这不,”瓜子牙男子晃了晃崭新的狗链说,“这个狗链就是给它买的。”
“你为什么突然要卖这些狗啊?”
“老姨回家了我也照顾不过来。”
“我上次不是说周末来帮你打扫狗圈吗?”
“……我媳妇从东北过来了,她要长期在这里住,她不同意我养这么多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突然想起了那些小狗,我问:“那些小狗还在吗?”
“昨天老家来了不少人,我宰了两只小狗吃了!”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是东北人,你知道吗?我没事养那么多狗有病啊!”
我似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终于原形毕露了!
我没有跟他们告辞,就默默地径自离开了。回到朋友Q的车上,他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木讷地望着前方。是的,是该跟狗市说再见的时候了!这个地方真的不能再来了!尽管我依然很担心那里的狗,依然很牵挂它们的生命,但是,我也救不了那么多狗!我所能做的就是希望人们不要吃狗肉,尤其是偷来的狗!和主人有着深厚感情的狗!
一路上,用于与狗贩子联系的那个手机一直在响,我看了一下是凶目小伙子的电话号码,没有接。这个电话我也将很快去办理停机手续。
离开集市之后,我去了朋友Q的家,打算把两条狗接回家去。我正收拾着东西,凶目小伙子发来短信说:姐姐,那条黑狗没有死,它是卖给了人家看门了!我当时打死的是一条黄狗……
他的短信令我陷入了另一种迷乱!是真,是假,已无从追查。我没有回复,而是坚决地关上了手机。尽管我是多么不愿意再次开启这扇门,但是我知道,在我的心里却再也关不上这扇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