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降临,喧闹的大桥建筑工地,又在玄色包围中凸显初夏之夜的诱人魅力。
凉爽的海风,招揽着众多的参观者结伴而至。长城般巍峨的海塘上月光皎洁,丽人成群。人们总是发呆地远眺着大海上碉堡般的一个个桥墩。它们有的尚在安装墩身,有的正处现场浇筑中。那五光十色的灯火与闪烁的电弧,给神话与现实相结合的杭州湾夜晚,增添了无比的绚丽与妩媚……
在员工食堂的小餐厅内,黎总工主持的犒劳和壮行酒宴,觥筹交错地进行着。餐桌上虽然称不上珍馐佳肴,但数箱啤酒和统杂鱼虾足以让勇士与功臣们开怀痛饮,直到酩酊为止。
按“大腿一拍,奖金请客”的工友间惯例,乔梦桥在上次“立功竞赛”中得了奖金,因海上处理断桩,没工夫上岸来请客,故此在小超市买下了一批mm高级面奶,按照“突击先锋队”40人每人一盒,不但花光了奖金,还自掏腰包63元。但他心里高兴:让这些见不着异性的工友们去拍“美眉”们的马屁吧!
“水鬼”队长邹阿水醉眼朦胧,开始滔滔讲述起他海上搜救与打捞的传奇般经历,然后传授起自幼练就的潜水技能,什么“慢而深的呼吸是水下生存最有效的办法”,什么“ 慢速延长的呼吸方式,可以获得好的气体交换”,什么“许多潜水人的死去都是由于惊恐造成了不当的换气方式。尤其是沉潜到几十米以下的海底地层内去切割护筒,充满着自然灾难的恐怖变数”等等险情,说得乔梦桥、刘福民、肖端林等人,个个瞠目结舌,背脊直渗冷汗。
刘福民用手肘悄悄顶了下乔梦桥,小声说:“水下切割,绝对是高危作业。你还没结过婚,别下水了,我替你给上面提提?”
乔梦桥看看阿水队长的两个年轻徒弟,他们都淡定地喝酒挟菜,神态自若,便说:“要说风险,处处都存在,吃饭要噎死,走路要跌死,睡觉也会心肌梗塞,关键在谨慎操作。你自己害怕,还来得及!”
刘福民“噌”地站起来,举起酒碗,说:“好样的!当地村民叫‘有种气’。来!一口抿。”
满满两桌的勇士和功臣,全用酒碗底击着桌面“通电”,大家猛吼了一声:
“成功——”
乔梦桥在工友的要求下,又清唱了两句激昂的绍兴大板,与往日不同的是他把唱词给改了:
战风浪、熬暑寒、桥架大海,
历磨难、闯险危、重任在肩。
……
他唱得激昂豪迈,真有点五洋捉鱉擒蛟龙的英雄气概。
在众人“亲不亲,酒中情”的劝说下,乔梦桥咪了半碗啤酒,便推说要去“放水”,离开了宴席,拔下正充电的手机,出了食堂大门,走向桥墩预制品浇筑场,爬上养护中的巍巍墩身,观望着十塘一带流光溢彩、人机交融预制场馆和钢管桩卷制车间。尔后他坐下来,脱去了上装,赤膊仰躺在水泥墩上,望着湛蓝的夜空,梳理起心中的团团乱麻……
他心里明白,明天自己又将去面临一场跟大自然的博弈。不管是滩涂还是深海,随着钻孔桩工程的全面开打,事故将会与日俱增,这场生死难料的特殊战役,即使不出意外,也必定分身无术,家庭、婚姻这些个人事,也只能学学古人大禹了。酒宴上“水鬼”队长的‘秘笈’详述,又使他想起海上失踪的弟弟。因为思桥所漂流的水路,正是两千年前秦始皇派方士徐福携着三千童男童女,从杭州湾成功启航东渡日本寻找长生不老之药的水路,而且顺洋流途经岱山岛的铁板沙滩。可是让人无法相信的是,杭州湾跨海大桥所处海面距离岱山岛至少150公里的直线漂程,徐福求仙集团则有大舸载渡,而弟弟虽然自幼有点水性,但绝无可能到达岱山岛呀?即使顺风顺水的漂流,数天数夜岂能不死?天方夜谭般的怪事怎能让人相信。然而希望本无所为有,也无所为无,阿水说他老婆与岱山家里通过电话,寄来了那个失忆人的近照,相片上除了一双眼睛可以疑似之外,全然找不出一点熟悉的影子,立刻就被朱玺否认了。今天自己与阿水队长是首次碰面,为什么也同他老婆一样说法呢?照相失真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觉得自己今晚有必要找找朱玺,是否由盼盼陪她跟阿水嫂去岱山岛瞧瞧,免得一直处在云雾之中。倘若那人确凿不是思桥,也好告诉工会,在七夕节将婚事办了。
乔梦桥眺望着大桥工地的夜景,深深感叹了一声。
他知道,对于盼桥,从情感上说自己呵护有加,打心眼里疼她,但从理性上讲,无论如何不能让旁人说三道四。为养妹找个好男人,也是自己的份内事。看了小老外乔治的水下机器人,听了他的志向,心里充满着钦佩。尽管桥梁界对研发水下机器人排障他不能称第一人,但是盼盼若能加入他的研发团队,这是人生的幸运。虽然,盼盼将来不可能有居里夫人那样的惊世奇迹,乔治也不可能达到比埃尔的成就,但不管他俩成功与否,只要能对建筑工人的高危作业带来一丝的安全曙光,自己也是应当尽力促成他们的跨国婚姻。当然,让盼盼不要离开自己的视线,永远留在身边是自己深藏不露的内心秘密。而明天自己就要开赴高风险作业水域,这不由得使他想到海底地层中的那个黑暗世界——穿着潜水衣,背着氧气包,戴着象鼻式的潜水防护面罩,携着水下切割机,像深井下的煤矿工人一样在变形的护筒内作业,而且周围是浑浊的海水泥浆,两耳是咣当有声的桩芯与吸泥管的恐怖声响,头顶百米以上才是波涛汹涌的海面。水下作业不但充满着生死变数,而且在海底地层内还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可能,虽然海面上有着急救医疗船和氧气舱,可是令人担心的还有从海底地层内的突冒灌涌,仿佛像煮沸了的开水,稍有疏忽,就会连人带器械被吸进无法生还的地下“龙宫”。
他虽然自信在施工作业中是细致的,不会犯马大哈的低级错误,可是久在海边走,万一失了足呢……
他望着邈远的星空,心中确有丝丝的怯意:自己是乔家的顶梁柱,百密一疏,倘若有闪失,这个家可怎么办呢?老说共产党人胸怀大无畏精神,为建设杭州湾跨海大桥勇往直前,全然不顾个人生死安危,那是媒体给英雄人物在贴金。其实蝼蚁尚且惜身,鱼虾也懂得逃命,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一个大活人呢?然而对于自己来说,祖祖辈辈的千年梦想,两岸民众的日夜期待,长子的担当意识,全在血管内潮汐般地涌动。为党的事业,为人民福祉,在那战争年代,无数的革命先烈不也是赴汤蹈火的么?和平建设时期,像身边的郝帮寸书记,在眼看平台立马倾倒的紧要关头,不也是冲锋在前,置生死于不顾么?
此刻,他想到了北岸工友深藏不露的“法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的利益而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为杭州弯跨海大桥建设去海底排障,这难道不是壮丽人生的真正价值么?自己在艰险面前,躺在水泥墩上顾虑重重,这能算是世界级大桥的工人么?
乔梦桥深深吸了口大海的咸腥气,脸上呈现出一副“舍我其谁”的神态。他看看手腕上的劳伦克斯大手表,见快到晚间新闻重播时间了,觉得应当抓紧时间与朱玺、盼盼作一次交谈,与母亲通一次电话,也去拜访一下引领自己走上建桥之路的、并像父母一样关心着自己的贵人——吕总师,最好的马也得靠伯乐呀!当然,假如有可能的话,也不放弃今晚这个难得的出征前夕,将玉秀、堂弟召在一起,做做他俩的婚姻修复工作。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么…… 在海上处理断桩的五个月中,自己偶尔也上岸开会、查资料,但故意避开了他们。这并非自己“冷血”,而是总觉得不但不会有啥结果,反而会按下葫芦起了瓢,牵扯出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来。他迅速站起身来,穿上衣,爬下高高的预制墩身,掸去尘土,搓了搓脸孔,仿佛抹去了无穷的烦恼,快步向朱玺的检测所走去……
在检测所寝室里,窗帘缝里透着一丝亮光。
朱玺因为玉秀娘今晚要去新农村样板楼参加征询会,便早早将亮亮接了过来,帮着做完幼儿班的作业,给儿子洗脚准备睡下。
亮亮边脱衣裳边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老不回来呀?”
朱玺:“你又来了,爸爸造桥忙。”
亮亮不懂:“爸爸为什么这么忙?”
朱玺烦心:“刨根问底做什么?”
亮亮委屈:“我好长好长时间没见着爸爸了。”
朱玺不耐烦:“妈不是早就说过,爸忙,没时间回来看你。”
亮亮拿起枕边的手机:“妈妈,你给爸爸打电话么。”
朱玺绷起了脸:“你怎么老这么淘气!快睡觉。”
亮亮扭动着身,自己摁着手机号码。
朱玺夺过手机,扔在桌子上:“打什么打!”
亮亮委屈地哭了,嘴里叫着:“我想爸爸!我想爸爸!……”
朱玺拉过孩子,在屁股上重重拍了两下。
亮亮哭得更响了。
朱玺将孩子狠狠塞进被窝,唬道:“再哭,再打!”
亮亮在被窝里抽泣着,声音渐渐低了……
朱玺坐在孩子的床沿上,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张“全家福”照片,呆呆地凝视着……
自从看了阿水嫂从老家寄来的失忆人近照,朱玺的心彻底死了,那人除了无神的目光外,完全找不出思桥的模样,但令她吃惊的是在下午选拔水下排障员工的测试时,“水鬼”第一眼看见乔梦桥时也引起与他老婆同样的惊讶。往深处想,是不是被救助的第一时间留下的印象与两年调养后的形象判若两人了呢?眼下,乔梦桥在新组建的水下排障队里不能算高手,往后的水下高危作业中会不会重蹈他弟弟的覆辙呢?朱玺在下午计时中就感到心神不宁。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她已经获悉,今晚食堂餐厅内要举行庆功宴和壮行宴,那么他会不会抽时间来看看自己呢?到底什么时候能“一起过”呢?今晚他睡到哪里去……
朱玺将照片放回抽屉后遐想了一会,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想从窗帘缝中瞧瞧远处食堂的酒宴散了没有,电灯是否依然亮着。当她刚撩起窗帘时,台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猜想,他到底还是来电话了,欣喜地奔去拿起手机,并用被角捂了捂儿子的耳朵。
“喂!宴席散了吗?”她认定这是乔梦桥的来电,自从听了“一起过”这句话后,她犀利的语气变得柔软了。
手机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小朱老师,你听错了,我是阿水嫂呀!”
朱玺一愣:“噢!你好,有事吗?”
阿水嫂在电话里说道:“阿水今天亲眼看到小乔师傅也吃了一惊,他说你们都很忙,抽不出时间,要我回岱山把失忆青年接过来,不管他是不是你的男人,都让你亲眼瞧瞧。”
“这…… 照片我看过了,而且是海里失踪,不太可能……”朱玺心中五味杂陈。
“这样吧,是你的老公更好,不是的话我就带他到杭州大医院去看看病,总不能让他停留在四五岁小孩的智力上。小朱老师,我可不是甩包袱呀!”阿水嫂生怕人家误会。
朱玺应道:“这我理解。”
阿水嫂:“近来你不会外出吧?”
朱玺:“你什么时候带人过来?”
阿水嫂:“明天我回岱山,家里安排一下就带过来……”
此时,外面院子里有人大喝了一声:“谁?”
紧接着,是花盆翻落的砸碎声,然后传来“噌噌噌”地逃跑声。
保安在外面高声叫着:“小朱老师!门窗插插牢。刚才我发现你窗前有个小偷潜伏着。”
朱玺说:“我屋里没什么好偷的。”
保安调侃地嚷嚷道:“小朱老师,没有东西偷,当心他偷人!”
朱玺不吭气了,下意识地拨着乔梦桥的手机号。
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电话居然被她拨通了,手机里传来了乔梦桥轻轻的询问声:“喂!哪一位呀?”
其实,刚才被巡夜保安误认为窃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来到朱玺窗前的乔梦桥。
或许他凭着半碗生啤的酒劲,大胆地从墩身预制场来找朱玺,可是来到朱玺寝室前却犹豫了。连白天都不敢进异性“闺房”的人,今夜为什么要去她的卧室呢?朱玺对自己的冒昧行为又会产生什么想法呢?快半年没有见面、通话了,她的内心世界有没有起变化,还有再嫁的意愿吗?在窗外,他清晰听到了亮亮想念爸爸的问话声,也听到了朱玺的责骂声。这些话令他眼眶潮湿,不由地走到窗台前,想从窗缝里瞧瞧自家的唯一血脉……
正当他全神贯注看到亮亮睡在床上,朱玺与阿水嫂通话的时候,巡夜的保安从背后猛地一声断喝,使他突然慌了神。
他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潜伏在弟媳妇的窗根,这太犯忌了。在他仓皇转身时,不巧碰倒了窗台上的花盆,便像闪电似的蹿出检测所院子去,但刚奔到沙石场的硷搅拌机前,口袋里的手机叫了起来。他环顾着灯光下往来不断的载料车辆,平静一下心跳,用手掌遮抿着手机说话:
“喂,哪位?……哦!小朱……对不起,施工忙,连电话也没打给你……对!我……对,在……项目部开会。……明天就开始水下作业,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噢,真的吗……我们都忙,阿水嫂带那人到工地来……好!你先认认,叫盼盼也看看……如果那人真是思桥,上天保佑我们乔家了……我,马上会上岸的……手机,我开着,不关机!再不关机了!……今夜我睡……不打扰了……噢,亮亮也在你这里……我也想亮亮,半年没见了,长高了吗……好啊!会背这么多唐诗,奶奶知道一定喜欢……会,不知道要开到几点呢……再说再说……不!你们先睡吧……门,不要虚掩……刚才……真的有贼吗?别怕……门插上,别等我……”
乔梦桥与朱玺通完话,手机盖子还未合上,却又有电话进来。
手机里传来了清纯的乡音。
乔梦桥一听便知是盼盼在找自己,问:“你在哪里,今晚没夜班吗?”
手机里传来了盼桥不很客气的声音:“我上前夜班,12点钟换班。明天你去水下排障,阿妈她急了,电话来过三次了。”
乔梦桥也急了,抱怨说:“工程上的事,给阿妈说做什么?这不是要老人睡不着觉么!”
“逞强不是真勇士,是我有意告状的!你根本不是专业潜水员,又没受过什么培训,竟然去海底排险,太过份了!你这种‘壮举’,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盼桥充满火药味的话从手机里传出来。
乔梦桥受盼盼一顿训,噎住了:“我……我……别无退路,只得冒险。”
“强词夺理!亏你想得出,半年里连个手机都不开,就你能耐?下午我真的想盯住你也到海底地层里去!阿妈要我泼盆冷水,清醒清醒你的脑子。今晚,你就睡在我的寝室里,就我一个人。门钥匙放在管理员李阿姨地方,你向她拿好了。”
电话里,盼桥不容乔梦桥分说,语气强硬,犹如手里执着尚方宝剑。
乔梦桥懊悔自己从小把盼盼宠坏了,对自己强势得简直“专横拔扈”,完全是一副命令式的口气,仿佛自己就是她的私有财产。
他拿着手机,沉默了好一会,迟滞地问:“你在钢护筒焊接车间吗?”
“没有,我在钻孔桩浇筑场,你又想做啥了?”盼桥不依不饶。
乔梦桥:“我不做啥,想跟你说件事。”
“马上说,什么事?”盼桥在电话中余气未消。
乔梦桥:“小老外邀你一道研发水下智能机器人的事……。”
“你先去寝室洗洗澡,内衣都在衣柜里。有话夜里再说。”
盼桥说完将手机挂了。
乔梦桥拿着手机愣呆着,嘴里嘀咕道:“像只小刺猬,连个拿捏余地都不给,忒自说自话了……”
他无奈地摇头,本想探望朱玺、盼盼,做点思想工作,想不到都发出去“过夜”的邀请,出格呀出格,哪根筋搭错了……
星月暗淡,云朵在飞跑。
乔梦桥看看大手表,时间已经快到十点了。他搓搓脸庞,望望不远处灯光辉映的指挥部大楼,大步流星地走去。
夜色中的大桥指挥部,也许因为落成时间不算很长,栏杆式围栅,在一盏盏院灯照射下,反射出鱼鳞般的幽幽光谱。
停车场上泊满了各色轿车和大客车,彰显着吸纳、包容的浓浓意韵。
乔梦桥这是第二次走进新盖的大桥指挥部。
门卫看看穿着大桥工作服的乔梦桥,客气地问:“你找谁?”
乔梦桥:“吕总师。”
门卫:“他很忙,你是他什么人?”
乔梦桥:“他是我恩师。”
门卫:“噢!预约过吗?”
乔梦桥:“没有。”
门卫按通了总工程师办公室电话,没人接,便说:“可能还在一楼演示大厅。”
乔梦桥:“晚上有会议吗?”
门卫:“来了中外百名记者采访团,黑皮肤、蓝眼睛、黄头发的全都有,还有‘背枪提箱’的港、澳台电视记者。”
乔梦桥:“怪不得院子里这么多车子。”
门卫:“进去等着吧!”
乔梦桥走进办公楼的玻璃大门,多媒体演示大厅里传来了女讲解员流利而清脆的声音——
“……从画面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没有科学技术的自主创新,便没有杭州湾跨海大桥。我国的专家、学者、教授、工程院院士,和美国、日本、德国、荷兰、挪威等诸多国际的桥梁专家,在大桥指挥部工厂化、大型化、机械化的原则和‘设计必先问政施工,施工决定设计’的理念指导下,采纳海上施工为陆上施工……”
乔梦桥循声走到演示大厅门口,探头朝里望去,在不断切换大桥工程画面的巨大演示屏幕前坐满了一群黑压压的记者。他们有的摄像,有的拍照,有的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女讲解员手里拿着探照式演示棒,继续讲述着:“……比如,混凝土结构防腐蚀设计,确保了混凝土制件的使用年限。比如,全天候运行测量控制技术,解决了工程测量坐标系的建立和坐标转换问题。用gps水准和连续多跨跨海三角高程测量来解决海上高程控制的难题,其中有些技术已经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比如……,”
乔梦桥完全被讲解员的介绍吸引了,这是他从未详细听到过的,便不由自主地走进演示大厅,找了个角落空位坐下来。
女讲解员继续讲着“……比如,灾害天气对大桥行车安全的影响和对策,专家们分别对风、雨、雾和路面结冰的具体情况展开研究,最终得出风障与护栏相结合的设置方案,它可以有效提高大风天气大桥通行的安全等级。这个课题,也属国内首次尝试,被列为国际研究的前沿……”
此时一个瘦高个子的洋记者站立起来,操着不很标准的普通话问:“我是全球‘福布斯’排行榜的记者。对不起,请问,作为被你们称为国家主人的工人阶级和它的联盟者农民工,他们在大桥建设中仅仅是一支出卖体力的劳工吗?谢谢。”
西方媒体记者刻薄的提问,在听众席里顿时泛起一阵不小的骚动,乔梦桥也为之一震。
女讲解员淡淡一笑,极有礼貌地说:“记者先生,您说得不错,我们的国家性质是以工人阶级为领导,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国家;刚才我所说的大桥建设原则和模式,正是由于采纳了普通的建筑工人的‘金点子’,充分体现了对六千余名建设者的最大尊重……”她如数家珍地介绍起造桥工人同科技人员结合组的100多个科研攻关小组所取得的巨大成功。
乔梦桥呆住了。这种种奇迹,每时每刻都在工地上发生,有的甚至亲身参与其中。
此时,一个穿米色格子衫的矮胖记者,以一口流利的中国话问道:“小姐,您好,我是美国纽约‘人权报’记者。您说跨海大桥安全理念‘以人为本’,目标‘零伤亡’,现在工期过半,请问,一个如此庞大的海洋风险工程,竟然敢说没有员工伤亡,你们是否隐瞒了事实真相。因为草菅人命,无视人权,是中国的一贯做法。”
演示厅里突然肃静,没有一点声响。
美国佬太狂妄!太放律了!
乔梦桥的血管好似在收缩,热血像在凝固。
女讲解员依然脸带笑容,彬彬有礼地说:“尊敬的美国‘人权报’记者,您提出了一个我本来不想详述的问题。世界上凡是有着卓越成就、对世界进步作出过巨大贡献的人物,比如爱迪生、达尔文、诺贝尔、牛顿、哥白尼、伽利略、贝尔、瓦特和爱因斯坦,他们都用反证法来说明自己所重视事业的永恒意义和它尊重生命的应有之义,以此驳斥偏见与谣言。以今天发生在海底地层内的钢护筒变形为例,在水下排障机器人还未问世之前,如何安全破解,目前世界上仍然是个空白。建桥工人面对大自然对生命的威胁,奋勇参加,这就是中国工人的精神风貌。单位除了为他们办好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外,还办了人寿保险。我们对员工的高度负责精神和对生命的尊重意识都是实实在在体现在‘人权’上,决非像西方某些国家那样仅仅挂在嘴边,并借此来对他人说三道四。美国人权报的记者先生,我的解说,不知是否令你满意?”
“Ok!Ok!”美国记者尴尬地连连点头。
此时,一个纤瘦的女记者站立起来,说:“小姐,我是台湾联合报记者。今天参观海上施工现场,我和大家都觉得很好奇,海峡两岸将来也有望架起一座跨海大桥。我想探问,建筑工人又如何在海底作业的?你能说说这个‘秘方’吗?谢谢!”
女讲解员顿时被问住了,脸带难色,说:“这个……很对不起,对于工程技术操作上的事我还真说不上来……”
乔梦桥觉得自己应当帮讲解员一把,便从站起来说:“讲解员,我是一名大桥建设的工人,是到指挥部来找人的,我想替你解释几句,可以吗?”
众记者全转过头来,目光聚集在乔梦桥印有“杭州湾跨海大桥”字样的工装上。
女讲解员像见到了后援团,立即欣喜地说:“师傅,谢谢你,请给记者们说说吧!”
她马上奔去,递上无线话筒。
乔梦桥整了整衣襟,不慌不忙地说:“你们今天在海上已经看到,首先在海上搭建好庞大的栈桥,同在陆地一样平稳地调运钢材、水泥等设备物资,并且完成混凝土的浇灌和预制墩的安装任务。然后先在海底钻孔,嵌入双层钢护筒隔绝海水,再往海底打桩,浇注混凝土实现连接。拆掉双层护筒后,留在大海里的就是一个个单体桥墩,架设箱梁就是了。这就是建造跨海大桥的流程与秘诀。谢谢大家!”
乔梦桥简明扼要的介绍,引来演示大厅长时间的掌声。
此时,一个北方大汉举起了手,说:“我是采访团里仅有的几个桥梁建筑公司的负责人。大连湾大桥、深圳湾大桥,都是我们在承建。我们深知,造桥筑路有太多的困难,特别是建造全球一流的海上大桥,面临的是更加难以想象的艰辛。我们希望向大桥的总指挥、总工程师当面请教几个问题,能满足这个要求吗?。”
女解说员为难地摇头,说:“对不起!随着沉桩工程的进展与预定箱梁架设时间的愈来愈近,总指挥、总工程师和副总指挥副总工程师们,正在夜以继日与专家们研制方案、破解难题。务请诸位谅解了。当然,大家如果一定要采访的话,我可以去请示一下。”
大个子老总连忙摆了摆手:“小姐,不打扰了!不打扰了!”
女解说员开亮了演示厅的全部电灯,说:“各位女士、先生:我也是跨海大桥的一位普通员工,接待过无数中外参观者,我想引用宁波的一位耄耋老人话来作为介绍的结束语。老人说:‘阿拉宁波老江桥,算是城市地标性的著名建筑,长不过百米,但在旧社会里自己却吃勿消,请德国人来造’他说这就是国史国情。无论国民党统治时期,还是清朝皇帝坐龙廷的辰光,中国人要想自己国家造世界第一的跨海大桥忖也甭忖,只有今天才能圆梦……”
乔梦桥看看手表已过11点,悄然站起来,走出演示大厅,来到后院,仰望着灯光耀眼的专家楼窗户希望能在离开指挥部之前,看一眼领他走上桥梁业之路的良师益友,听上几句对海底排障的警告……
“不打扰了!不打扰了!”乔梦桥默默重复着北方老总的话。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叫响了。
乔梦桥一看显示屏,见是玉秀的手机号,忙接通了手机:“喂!……我在大桥指挥部……对,公事……哎,你在家里吗?……哦!怎么在大桥岗亭……好好!……你开车悠着点……别来接我,我自己会去的……”
乔梦桥说着又望望专家楼的窗口,毕恭毕敬地行了鞠躬礼,然后转身向大院出口处走去。
门卫见乔梦桥出来热情地打起招呼:“见到总工程师了?”
乔梦桥点头:“见到了。”
门卫:“数你运气好。”
乔梦桥突然感觉到应当给吕总师留个字条,便对门卫说:“对了,还有几句话,忘了给总工程师说,我得留个字条。”
他向门卫要过纸笔,写了几句,但又把纸团扔掉了:“算了!算了!不告诉也行。”
乔梦桥说着走出指挥部大院门。
门卫摇着头咕噜着:“这个人,脑子也是不大清爽的!”
当乔梦桥进入岔路,向南岸村走去的时候,汽车声由远及近,射来了两道雪亮的光束,随即响起了汽车喇叭的鸣叫声。
一辆货客两用车在柏油公路上嘠然刹住。
玉秀出现在驾驶窗口,她没有说话,伸出手来敲着车门。
乔梦桥用手掌遮挡着刺眼的灯光,说:“我自己会去你家的嘛,路又不远,用不着车子接。”
玉秀开了驾驶室车门:“来吧!半年没见面了,我有很多事要同你说,找个好地方去。”
乔梦桥登上驾驶室:“在你家里商量不好吗?这么长日子了,我也想看看你阿爹阿妈……”
玉秀开动车子:“算了算了!今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乔梦桥想起虞芳要给他俩开房的情景,敏感地提出反对:“别去生态农庄……。”
玉秀一笑,边驾车边说:“神经过敏!告诉你吧,今天我去了杭州湾新区,参加道路绿化与生态园林招标通报会议,回来后就听到了两个遗憾的消息。”
乔梦桥吃惊:“什么消息?”
玉秀:“你可能还蒙在鼓里,你的堂弟徐家丰出事了。”
乔梦桥愕然:“做了什么坏事?”
玉秀:“下午三点,是在赌桌上被警方铐走的,据说涉案盗窃大桥工地物资,性质蛮严重,要在牢监里度过好几年。估计等他出来时,大桥早就通车了。”
乔梦桥的脸色突然黯然:“真不知道叔叔、婶婶有多难过!怪我没有抓紧时间……”
玉秀:“是他自己作孽,同你有啥关系?”
乔梦桥深知自己同徐家丰关系微妙,说:“怎么没关系呢?叔叔、婶婶专门找到海上工地,托付我帮堂弟……” 他的话语里隐含着自责。
玉秀瞪眼:“你帮他什么,劝我与他结婚吗?”
乔梦桥:“……帮他……帮他……人格重建!”
玉秀:“好啦!阿爹陪他阿爸去公安局打探情况了,我也为他‘进去’可惜。但又为你以后不用再……”
乔梦桥:“再什么?”
玉秀:“再劝我了 。你没有负疚感了,我感到高兴。”
乔梦桥:“玉秀,你……”
玉秀:“到了到了!”
车子拐进了一处乡野——四面悬挂一盏盏古色古香宫灯的停车场。
《春江花月夜》的乐曲声传入耳膜。
乔梦桥看看车窗外:“这,什么地方?”
“伊甸园。”玉秀停好车、熄了火。
乔梦桥又迟疑地望望夜空下的四野:“伊甸园?”
玉秀愣愣地瞅着迷茫的乔梦桥,说:“我看你只懂得造桥,不知天下有多大。”
乔梦桥还是懵里懵懂:“我真的不辨东南西北了。”
玉秀:“告诉你,这里是杭州湾南岸的农家乐——浙东‘桥头堡海鲜馆’,等大桥通车了,我要在观光台上开一个比它更大的呢!下,下吧!”
乔梦桥下意识地捏了捏口袋里的布钱包,坐着没动:“哎!你还没说另一个不好消息呢?”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要像杨梅山下买点心时的那样显穷相了。
玉秀也没强求他立即下车,干脆熄了驾驶室灯,说:“靠海人告诉我,下午看到你在奠基碑前憋气功,我忙去向栈桥岗亭师傅打听,原来是潜水测试,冒风险去海底割什么钢护筒,我真担心……”
乔梦桥:“这没啥好怕的。”
“我真的担心你……‘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说着歪倒在乔梦桥怀里。
乔梦桥又立即气不敢喘,哀求说:“玉秀,我全身是土,你坐正了好不好?”
玉秀撒娇说:“身带泥土才有活头呢!我的绿化公司天天与泥巴打交道。”
乔梦桥:“你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同我商量么?坐直了说话。”
玉秀在幽暗中闪动着美眸说:“你要我办的员工‘烦心事’,我全给你办妥了,也不奖励奖励我?”
乔梦桥:“好的!下吧,海鲜馆吃海鲜面。”
玉秀:“谁稀罕你的一碗海鲜面。”
乔梦桥:“要我奖什么?”
玉秀任性地眯起眼:“我要你……今天开了一天会,腰也坐酸了。”
乔梦桥:“要我做啥?”
玉秀:“我想枕在你的膝盖上歇息,同你说说话。”
乔梦桥:“这……”
玉秀:“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办不到吗?”
乔梦桥看看大手表,快到午夜了:“好好好!依你,有什么事快说吧!”他估计事关七夕情人节的集体婚礼。
玉秀仰脸倒在乔梦桥的腿上,说:“你的手患过小儿麻痹症怎么的,我快要滑下去了,不能揽我一下吗?”
乔梦桥伸手箍了一下:“快点说吧!”
“对!这姿势才算惬意。”玉秀理了下秀发说,“我告诉你,我们的蓝色畅想曲就要奏响了。”
乔梦桥又茫然:“什么‘蓝色畅想曲’?”
“今天我去杭州湾新区,参加道路绿化生态园林招标通告会议,看!全是会上发的。”玉秀伸手从车头抽过一叠资料。
乔梦桥摇头说:“我不看,你说吧!”
玉秀仍把资料放回,说:“领导介绍,新区规划要建国家级出口加工区,省级经济开发区,占地面积145平方公里,你想想这是一个啥概念?”
乔梦桥偏着头:“嗯!好气派。”
玉秀:“现在‘九通一平’,全按标准化建设,已通过ISO14001国际环境体系认证。”
乔梦桥:“这与你有关系吗?”
玉秀:“有!作为当地人,你说高兴不高兴啊?”
“这些不关我的事。”乔梦桥仰着头,眼睛不敢去看枕在自己膝盖上的玉秀脸蛋。
玉秀猛地昂起头来,捕促住乔梦桥欲想逃避的目光:“你说什么?你敢说不关你的事。”
乔梦桥眼神畏葸:“我管不了那么宽,眼前只想把海底变形的钢护筒割掉。”
玉秀撒娇说:“不!你做得够了,我要你功成身退,别去海底赌命了。”
乔梦桥:“大桥工程的紧要关头,我能贪生怕死吗?”
玉秀睥睨了一眼:“‘抢占商机’你懂吗?凭着我家当地人脉资源的优势,我想马上准备报价文本,投标新区西部的道路绿化和生态园林。大桥观光塔虽然还在施工中,我得争取承包权,打造一个集看海、听潮、旅游、休闲、购售海特产品的观光平台。我要你明天就同我一道去打拼,今晚么你就……”
她突然大胆地勾住了乔梦桥的脖子,眯起眼睛等待着……
乔梦桥像是被施了魔法,顿觉得自控力完全丧失殆尽,一股神奇的焦渴不允许他再作任何迟缓。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头去,此时乔梦桥口袋里的手机叫了。
玉秀按住了他的翻盖式手机:“别理它,天塌下来也不管。”
“也许项目部黎总工找我。”乔梦桥挪开了玉秀的手。
玉秀看看车上的时间显示屏:“零点钟了,这么晚还要找你?”
电话中传来了盼盼率真的声音:“你在哪里……我下班了,寝室里怎么没人?”
乔梦桥尽力不让玉秀听到手机里的声音,说:“……哦!是领导……找我。”
电话中依旧传来盼盼的声音:“抓紧点,夜深了。门,我虚掩着。当领导的不晓得体谅下面员工。”
乔梦桥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
他忙结束了通话。
玉秀嘀咕道:“有什么急事,半夜三更还要来电话。”
乔梦桥:“切割海底钢护筒的事。”
他两头搪塞着,将手机刚放入口袋,但手机却又叫了起来,只得重新掏了出来。
玉秀又嘟囔了一句:“也是个啰哩啰嗦的领导。”
电话中传来的是朱玺的声音:“你在哪里?”
乔梦桥硬硬头皮回答:“喔!领导找我。”
“亮亮起来尿尿,知道‘爸爸’要来过夜,兴奋得不肯睡觉。抓紧点,门,我虚掩着。”朱玺在电话里催促。
乔梦桥含糊其词,说:“知道了,知道了。”
玉秀看着乔梦桥的惶惶不安的样子,问:“又是排障的事?”
乔梦桥顿顿头:“造世界头号大桥,沟沟坎坎的挠心事能少吗?”
玉秀支吾:“明天你真要去海底?……”
乔梦桥点点头,瞅瞅玉秀:“你是不是听到工会主席说什么了?”
玉秀惊问:“他说啥?”
乔梦桥:“待杭州湾跨海大桥建成,组织上要送我去同济大学深造,将来当桥梁工程师?”
玉秀不屑地惊鸿一瞥:“对不起,我只想做跨海大桥的守护人。在大桥畔同你立业成家,相夫教子,品尝甜蜜生活,直到天老地荒就知足了,不在乎你有多大上升空间,能当个啥。”
乔梦桥茫然地侧过脑袋:“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相中了我什么?”
玉秀笑靥绽露:“没听说最近出了《陋室铭》的改写版,叫‘位不在高,有业则灵;钱不在多,温饱就行;貌不在俊,心仪就成。’我觉得你是男士极品中的极品,有天分,有潜能,做人真诚坦然,很伟大!”
乔梦桥:“我‘伟大’?天晓得,挨得上边吗?”
玉秀似乎自喜,说:“我说挨得上。一个平凡的人,不平凡的品格,安贫乐道,具有骨子里的诚信与实在。”
乔梦桥谐谑地问:“真的有这么好吗?”
玉秀颔首:“我看,还心地无私,敢担当,负责任……”
乔梦桥突然爽朗地笑起来:“啊呀,打住!快打住!”
玉秀愣起了秀眼:“做啥?胳肢你了?”
乔梦桥格格地笑着……
玉秀睃着他:“说话呀!吃了笑药了?”
乔梦桥喘了口气,说:“对啰对啰!你想,我是个男子汉,在工程的危险时刻,丢下工友,跟你去搞个人奋斗,这还算得上负责任、敢担当的汉子吗?”
玉秀惊异地愣住:“吔!你敢套我的话?”
乔梦桥不乏幽默,又嘻嘻嘻地笑了。
“坏!讨厌!原来你也一肚子坏水呀……”
玉秀说着伸起两臂勾来了他的脖子,猛地将自己的香唇摁在对方胡须拉碴的嘴角上……
被长久禁锢的原始本能,不允许乔梦桥再有丝毫的犹豫,他情不自禁,双手揽了揽玉秀温润的身子……
可是他迅速将她松开了。
“怎么,想去后排座吗?”玉秀呼吸轻细,嗫嚅着。
乔梦桥愣了一下,说:“我,也是人呀!”
玉秀一骨碌坐起身来,异常惊喜,说:“吔!总算开窍了。史前的物种破茧成蝶了!”
乔梦桥无言,摸摸板寸头。
玉秀:“好!思想有进化,观念有转变。走!”
她的语气里充满褒奖和赞赏,伸手轻轻地开了车门,探头朝外望望。
乔梦桥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算了算了!”
玉秀惊奇:“怎么了?”
乔梦桥:“没什么。”
玉秀:“哪为啥?”
乔梦桥:“我害怕……”
玉秀:“害怕啥?……”
乔梦桥:“担心……”
玉秀:“担心我?”
乔梦桥无语,点点头……
玉秀兀自笑了:“又是担心我‘珠胎暗结’?”
乔梦桥:“明天我就去海底,危险无处不在,万一你步朱玺后尘……”
玉秀拢了拢弄乱的美发:“提醒我殷鉴不远,怕乔家再添个未婚带子的寡妇,是不是?”
乔梦桥默然一会,低声说:“不是我危言耸听,海底作业真有凶险,决不是谁嘴巴上讲讲的。”
玉秀沉静片刻,忽然昂起头,欣然地笑笑:“你是心有余悸,我看不会这样凑巧吧!”
乔梦桥一脸严肃:“别抱侥幸心理,跟海洋博弈,如履薄冰。尤其在杭州湾海底地层里面,输赢真的难料。”
玉秀认真了,说:“朱玺姐与你弟弟的校园恋情,我早在王盘岛就听你说过了。即便如此,我也心甘情愿,大不了同她一样独自带个孩子。”
“明知故犯,我反对无为的代价。”乔梦桥摇头说。
玉秀沉静了好一会儿,说:“好吧!就这样,我陪你坐一夜。”说着她将头靠在乔梦桥的臂膀上,眯起眼睛,清晰地听着他击鼓般的“咚咚”心跳。
乔梦桥闻到了玉秀青丝上的那股娇兰香水味,竭力压抑着内心亢奋,痛苦地望着车窗外邈远的夜空。
夜空,星月交辉,玉宇清澈。
弯弯的一轮娥眉弦月,像一尾飞上碧空去的金龙鱼,静静地悬浮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