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潮洛蒙是从一个晚自习开始的。那是安白刚接那个班的汉语课不久。她背着手在教室里慢慢踱着步子。突然,耳边风起,她一回头,一本书张开所有的页子从北行向南行飞过来。紧接着,后面的潮洛濛大喊了一声蒙语。全班学生都抬头看安白。书在教室横飞已让安白恼火,潮洛濛竟然又大声吼叫,这不是公然叫嚣吗?
“你说什么呢?”不懂蒙语的安白停下来,盯住潮洛濛。潮洛濛的脸红了,他笑着,使劲埋下头。安白的声音就提高了分贝:“我问你呢,你刚才说什么了?”觉得不解气,紧跟着又来一句:“站起来!”潮洛濛站了起来,但依然不吭声。安白黑着脸等他说话。格根塔娜站起来说:“潮洛濛说打着老师了。”
安白一愣。
“因为扔书差点打着您,潮洛濛生气了。”格根塔娜又补充一句。
安白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
安白一边想着这一幕,一边想用什么办法让潮洛濛交作文。这真是个令她头痛的问题。潮洛濛已经连续站一周了。她不想这样。那天,她只是想吓唬吓唬那些没交作文的。她说如果明天再不交,就要罚站。第二天,别人交了,唯独潮洛濛没交。上课前,安白站在讲台上,点了潮洛濛的名字。潮洛濛站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吗?”安白问得很亲切,微笑着。
“知道。”潮洛濛迎着安白的目光,很坦然。
“知道就好。什么时候不想站了,用实际行动告诉我。”
“是。老师。”潮洛濛声音很大。全班学生都笑了。安白也笑,表情大度,说是揶揄也不为过。做为老师,这样不好,她知道。可对待潮洛濛,只得这样,她也知道。
一连三天,安白讲课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潮洛濛站起来。后两天,她叫潮洛濛时,并不看他,而且叫完他的名字直接讲课。潮洛濛一点也不在乎安白对他的不在乎,每次都笑呵呵地站起来。在这点上,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高度默契。潮洛濛整堂课站着,做练习时就弓着腰。偶尔很夸张地做累极状,歪着身子伸一下胳膊。一次,安白路过他的身边,假装意味深长地慨叹:“这样下去可不利于帅哥体型的成长啊。”
“谢谢老师关心。不影响。”潮洛濛及时抬头,黑眼睛满是诡秘调皮的笑。
虽然潮洛濛一心配合,可总不是个长法。安白正犯愁,有人喊报告。
“进来。”
科代表格根塔娜抱着一摞作业出现在门口。她一进来就用弯弯的眼睛望着安白笑。安白想同她谈谈潮洛濛,还没开口,机灵的格根塔娜好像知道老师要说什么,先开口了:“老师,潮洛濛可佩服您了。”
安白苦笑一下:“没见过这样佩服的,连作文都不给我写。”
格根塔娜也笑了,放下作业,说:“潮洛濛从小学就不愿意写作文,除了这个,他几乎什么都喜欢呢。他在同学中威信可高了,乒乓球打得好,每年暑假都去市里参加比赛。”
“是吗?”安白的眼神亮起来。
塔娜点点头,说是。
安白知道有办法了。
接下来的那天,没等安白叫,潮洛濛自己主动站了起来。准确点说,是在学生起立,安白示意大家坐下后潮洛濛根本就没坐。他站得比哪天都直,认真看着安白,仿佛在等待安白的夸赞。别的同学笑,安白也笑,并顺便打趣他:“潮洛濛啊,你越来越懂事了。”
“谢老师表扬!我是嫌坐下再站起来太麻烦,就顺了个便。也许和您的愿望不符。”
“我什么愿望?”
“杭盖说你今天可能会让我坐下听课。”
“我还真想让你坐下。”
“谢谢老师!”潮洛蒙说完就坐了下去。
“别急。不是今天。”
潮洛蒙还没坐稳,又站起来。
“说实话,你这样天天站着,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安白说。
“没关系!老师,您别想那么多。您不也站着吗?就算陪您了。”
等笑声落下去,安白再说:“我们来个约定,打场乒乓球怎么样?”
潮洛濛一愣,似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四下望了一眼。别的同学也仿佛没听懂,互相交换着懵懂的目光。
“周日下午,四点,我在乒乓球馆等你。五局三胜。你赢了,从此可以不写作文,也不再站着上课。你输了,对不起,给我写作文。”安白把意思补充完整。
潮洛濛依然没听懂的样子。倒是几个最早醒悟过来的男生,受了刺激般大声叫好,兴奋得连凳子也坐不稳了,七嘴八舌地嚷嚷:“潮洛濛,老师要和你比赛呢!”
“答应啊!”
“赶快答应啊!”
潮洛濛研究般看着安白。
“一言为定?”安白趁热打铁。
潮洛蒙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他依然没说话。
“好了,就这么定。周日下午,四点,我在球馆等你。全班同学公证。为保存比赛的体力和情绪,你今天可以坐下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