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两边的九月菊开成满眼灿烂的金黄,牵牛花缠络着松树,为苍劲的生命缀满粉色的娇媚。下午第一节课,汉语。安白走上讲台,学生们齐刷刷地站起来,几个一贯调皮的还故意使劲挺了挺胸脯。安白示意大家坐下,目光开始搜寻潮洛濛。坐最后一排的潮洛濛,使劲缩着头,拿眼睛从前面学生的空隙间观察安白。
安白心下暗笑,故意对着前几排的学生问:“潮洛濛没来?”
“来了!”潮洛濛一边大声说,一边站起来。有人笑出了声儿。
“噢。来了就好。”安白微微一笑,将目光对着潮洛濛,“继续?”
潮洛濛似乎无可奈何:“噢,也只能继续了。”说完,夸张地耸耸肩。
“那好。开始上课。”安白转过身板书课题。潮洛濛侧身和杭盖嘀咕了一句什么,眼睛再往前面一瞄,正好安白回头,目光直抵他。潮洛濛赶紧站直,抬头挺胸。安白开始讲托尔斯泰的小说《穷苦人》。小说的后半部分差不多全是对话——充满同情心的渔民和他善良的妻子的对话。安白建议由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以对话的形式来完成教学。
后面传来笑声。是潮洛濛。他总比别人反应快。上学期期末,正值酷暑,一天汉语课,一张纸条被传到讲台上。安白打开,上面写着:“安sir,有点困了,讲个故事吧。”安白就问谁来讲个稍微幽默点的故事。潮洛濛赶紧站起来,他搔了一下后脑勺,故意慢腾腾地说:“老师,杭盖说他今年要做四件大事。”杭盖要做的针眼儿大的事儿都是班级的热门话题,更别说大举措了。学生们一下子来了精神,纷纷坐正。桌椅发出一阵响。潮洛濛用他一贯的腔调——说话好像总也打不开嘴,不过底气十足,嗓音也极纯正——他微低着头,眼睛盯着前排学生的后脑勺,只有说完一件事,才抬起头,飞快地扫安白一眼:“为了保证人类更加优雅的生存环境,杭盖说他要给苍蝇缝手套;要给蚊子戴口罩——”潮洛濛的声音被笑声淹没。他站在那里,一脸无辜地望着安白,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像那天一样,潮洛濛站着,每次和安白目光相触,都竭力掩藏着笑意。安白叫起了一个男生,让他自己找搭档。男生红着脸站着,不知该找谁。潮洛濛自告奋勇说为即将读课文的每个男生找搭档。他为这个男生找的是科代表格根塔娜。格根塔娜落落大方地站起来。两个人开始对话。班级到处都是嗤嗤的窃笑,尤其潮洛濛,笑弯了腰。他好几天搞特殊——别人坐着,他站着,今天在开心上终于和同学达成了绝对平等,以致于他丧失了所有的警惕。第一组搭档坐下后,安白叫了潮洛濛的名字。
“老师是让我读课文吗?”潮洛濛马上站直。笑意在他脸上还没完全退去,他极力控制着,安白看得出来。潮洛濛说完就忙乱地哗啦哗啦翻课本。有人在笑。
“搭档没在课本里。”杭盖仰起脖子喊了一声,并不看潮洛濛。又引来一阵大笑。
“哦!”潮洛濛好像才明白,放下课本,红着脸,目光有些匆忙,好像不知该往哪里放。
“为自己找个搭档吧。”安白提醒他。
潮洛濛清澈的目光看着安白,脸依然红着,神态却很镇静,他说:“劳驾,老师,帮个忙吧。”
安白一愣,问:“帮你找搭档?”
班级哄堂大笑。安白看着学生们,神情茫然。
“老师,他请您做搭档。”杭盖说。
笑声快要把棚顶撞翻了。安白有些意外,没想到潮洛濛会来这一出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跟着学生们一起笑。潮洛濛静静地站着,也在等待着。
“好!”安白很快做出了决定。她一边笑着,一边拿起了课本。
——潮洛濛:真是糟透了,什么也没打着,鱼网也刮破了。情况很坏呀……我告诉你,碰上了倒霉的天气。我好象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黑夜。还说打什么鱼!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得啦,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
潮洛濛按照语义,故意在声音上模仿,以便突出他那特殊的身份,因此他的声音几次被笑声打断。
——安白:我……我干什么事了……我在家里缝缝补补……大风呼叫得我都有点害怕了。我真为你担心。
安白模仿得惟妙惟肖,学生们乐得东倒西歪。
潮洛濛自始至终都努力展示他最优秀的素质,一改往日的调皮,认真地完成每一句对话——虽然差不多他们每对完一句学生就笑一次,就连安白,也几次忍不住笑呢——毕竟,那不是演出的舞台。
下课铃响了,安白刚走出教室,潮洛濛和杭盖就从教室里追过来。安白回过头,潮洛濛嘿嘿地笑了,用手推一下杭盖,杭盖咧了咧嘴,仿佛有些腼腆,红着脸说:“老师,潮洛濛想问你,他今天表现得怎样。”
“不是在课上说了吗?很好啊。”
“那……潮洛濛问您可不可以将功折罪。”
“不交作文?从此坐下?”
潮洛濛赶紧点头。
“两码事儿啊。对不起。”安白冲他们点点头。
两个男孩子一边笑,一边互相推搡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