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随一位文友去外地。接待我们者,用文友的话说,是当地一位颇有实力的商界“大佬”。什么样的人称得起大佬呢?我颇觉好奇。不过,来接我们的,是其多辆豪车之一的“路虎”,安排我们住的,是当地最好的五星酒店。但最能显示其实力的,是他已在多处成功运营了多个楼盘,赚到盆满钵满。很快,我们又在这位大佬陪同下参观了他又一个已初具规模的新楼盘。塔吊隆隆,搅拌机轰鸣。工地上的热火情景,分明与现时房地产业的萧条传闻不符。
作为一介文人,我平时交往这类人物很少,对他们总有种敬而远之的莫明的隔膜感。倒也非仇富或自卑,而是对财富本身也缺乏渴望或曰想象力。所以,真正给我留下印象的,却是这“大佬”几个不经意的小细节。首先,此公已有60岁开外,并绝无想象中此类人惯有的颐指气使或志得意满。相反,他一袭皮风衣,一顶鸭舌帽,举止斯文如一位教师,谈吐平和则像个谦卑的学生。眉宇间,时不时还让我感到几分睿智而不无忧郁的气质。显然这与他自称雅爱古典,仰慕佛老并好作形而上之思有关。大佬中竟也有这类人物,我的思维定势受到不小冲击。深谈后才知道,他虽出身农家,却读过大学,当过秘书和市政府干部,还好写作与书法。下海后,在商圈和文坛依然有众多朋友,有此气质也就不奇怪了。而我们总不免类型化看人之习性,先人为主地将他们视为某种异类。仿佛说河南人如何,浙江人如何,其实哪儿哪儿人都是中国人,都有如何,都有不如何。所谓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刻板而机械地看人,难免不堕入思维定势之毂中。比如这位大佬,虽然其财富远胜于我,却也和我等平民一样,有着相当惜物或干脆就是抠门的一面。晚宴毕,他指着残菜对司机道:这个,这个……统统打包,明天我煮点米饭就得了。如这是我等之为,那再正常不过。可他是大佬呀,居然也这般行迹?次日,他也来陪我们用早餐。五星酒店的自助餐可谓应有尽有,文友因而就取多了。他指着餐盘里两小块腌鱼说,太咸,不吃了。话音未落,大佬的筷子伸过来,说了声我来帮你,随即将两块腌鱼搛进嘴里。临行时,我拎起包要下楼,大佬竟又哈下腰,拾起我隔夜穿过的一次性布拖鞋,递过个塑料袋说:这鞋不错,带回家拖几天蛮好——难能的还在于,他似乎毫不介意我的诧异。
有道是性格即命运。反过来说,命运不也是性格的塑形剂吗?“大佬”的年龄、出身、经历和学养等性格要素,决定了他是今天这么个朴实到让一般人看不懂的人,却让我倍觉他的真实与可亲。汗颜之余,不禁又想起,隔夜他说过一席颇让我疑惑的话来:“钱这东西,没它时想得慌。有了又时时感到,它已成为我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真怕我让它给害了,或者,把我的孩子给害了……”
实在说,我当时并不以为然,甚而觉得他有那么点儿矫情。而现在,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人还真是个不一般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