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无声》是西米克2005年出版的诗集,这一标题激发出的意象成为这部诗集的有效介绍,暗示着无声的甚至可能看不见的各色人等,这些人在这部诗集的很多诗中出没。这样的存在对西米克早期作品的读者来说似乎很熟悉;他们可能出现在很多背景中,除了呼吸之外,不发出任何声音。西米克的读者常常注意到他的作品中有一种中欧的敏感性,这种敏感有一部分是来自那些无声的人们,他们创造出来一种模糊的威胁感。
如果说邻里周边是西米克之前作品中出现过的熟悉领域,他的这部诗集《四周无声》中的邻近地区仍然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地方,充满着阴影、黑暗和无情的寒冷:无叶的树木、空旷的站台、沉寂的道路、闹鬼的小镇、关着窗户的房子、昏暗的楼梯、丢弃的拖鞋、殡仪员阴冷的地下室。《不在家的业主》一诗中,该处被描绘为一个被上帝遗忘了的贫民窟,“那里没有能用的东西/一切都需要修理”。西米克笔下的叙述者相信,有某种神秘的命运在导演着人类的悲剧,他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他的人生,他的过去)是一个不情愿的过客,这里住着的人们他“以前曾经遇到过/后来基本都忘了”(《四周无声》)。他们就像陌生人,瓮声瓮气地说着不着重点的话,而叙述者就像是一位倒霉的翻译,努力解释“一种他非常熟悉的语言,/里面没有半个能听懂的字”(《雪天早晨的布鲁斯》)。换言之,他没有得到令人安慰的、明确的生命定义。
既然叙述者已经迷惘了,那么他无法清晰思考而只能诉诸梦幻的超现实意象来表现他凄惨的境遇。他的记忆变成了充满古怪意象的蒙太奇,像撕碎的照片“其中的碎片拼不回来——”(《世界徒劳地运转》)。那么,也就难怪他在《生活的悲剧性》中说,“对于我,我不知道我在哪里——/而此处我已匆匆离去。”生命可能很短,但即便如此,叙述者还是准备转让掉他悲惨的那部分。他在《山上的墓园》中解释了原因:“一月的风,如此吝啬/不容许有其他的思想/除了承认他存在的这一个。”他宁愿从这样一个了无意义的冰冷世界逃离。他说这样寒冷而折磨人的存在抑制了更高的哲学思想,也抑制了任何美与希望的体验。叙述者在美丽的自然景象中感受到的只是一月的寒冷,而没有任何安慰。19世纪的超验主义者曾经从自然中获得灵感,他们相信生命的力量能够赋予人希望。这样一种信仰对于西米克笔下的叙述者来说,是面对自然的冷酷无情,却“愚蠢地崇拜每一缕短小的阳光”(《夜里的叶子》)。他在《世界徒劳地运转》中哀悼:“每一次我走向大海与蓝天/去寻求建议”,自然只是“结结巴巴找借口”或者大声作着毫无意义的“热烈演讲”。
西米克的诗歌常暗示暴力事件,这些事件可能发生在观众的视野之外。这部诗集第一部分的《阴影练习》中就设定了一个典型场景。诗歌开头是一条烈日炙烤的大街,街上有个孩子在玩耍,除了他的影子,别无所伴。他的父母坐在家里一间阴暗的房间里,说话者说屋里地窖的楼梯几乎不再使用了,仿佛楼梯以前曾被用于某种不能言说的用途,现在必须要避免。夜的阴影悄然而至,他们“像一队流动演员装扮起来表演《哈姆雷特》”。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的特点就是无言的怀疑、疯狂、死亡。诗歌最后四行中,说话者引入了一个美学问题:“如何处理墓园的石头呢?”墓园在此前从未提到过,或许是因为它显得与诗歌开头的阳光普照有些不协调。“太阳不喜欢含混,”西米克说,“但我喜欢。我打开门让他们进来。”那些含混、无形的恐怖、无名的威胁、持久的墓园创造了西米克的诗歌世界,或许也暗示了中欧充满阴暗事件的历史。
这些背景既熟悉又新鲜。在《致梦》中,说话者说他“仍然活在所有的旧址中,/即便在屋里也戴着墨镜”。那些地址是附近的人们购物的地方,这些商店直到深夜还营业,以方便孤单的购物者,破败的电影院放映着有关说话者生活的“粗糙电影”。在《警钟》一诗中,城市的窗户中充斥着各种脸庞,这些人似乎看到了隐形的灾难。虽然有些人蒙住了自己孩子的眼睛,但他们叫喊时的声音却是波澜不惊,仿佛他们现在生活在过去时代的某个地方,那里“比我们时代的暴力少些”;仿佛各个时代的流血冲突已使他们适应了危机。
《寓言般的物种与风景》中有着一系列梦魇般的背景与事件,其标题就暗示出这一点。殡仪员的地下室中伸出了一只手去偷手表。一只鸟笼只关住了一条没有形体的舌头,舌头问这个焦躁不安的夜晚还要持续多久。在一个梦里,大海像卖廉价饰物的小贩,而月亮像个卖猪肉的。在诗歌最后一部分,“你坐着/像地狱中的一个水坑/编织着你人生/的袜子”,世界自身也在做梦,梦见你像烤肉叉上的一只烤猪。瑞典电影导演英格玛·伯格曼和15世纪画家希罗尼穆斯·波希似乎也是一股力量,帮助创造了这些诗歌中的意象。这些意象的魅力来源于西米克的含混(何种人生能在袜子中编织出来?),来源于威胁即将来临的感觉。
然而,西米克的诗歌并非只有一种不断增强的厄运感,这部诗集还让读者充分感受到了他的幽默,有时读者甚至会对那些直白的笑话感到吃惊。在《二手书店》中,说话者先是翻了本小说,然后是一本关于在农场长大和坐气球飞到伊利湖上空的回忆录,他甚至还看了一大卷神学著作。最后他看到一本埃及旅游指南,点燃了他的想象。他在书中找沙子,然后找到一只死跳蚤,他觉得可能就是这只跳蚤“曾经咬了神秘的阿比盖尔的屁股”,那个女人用一支眉笔在书的封面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她似乎比埃及更迷人。和他所用的背景一样,西米克的幽默有时也是超现实的。《卡祖婚礼》描绘了一场完整的婚礼,从演奏卡祖笛的宾客和牧师,到神秘的耳聋老祖父。《夜半宴席》提供了一串不可思议的菜名(“布谷鸟钟汤”、“西洋景蛋奶酥”),这些菜名都出现在深夜外卖的菜谱上。
更多的时候,幽默只是心照不宣的讽刺。《不在家的业主》中,西米克将上帝描绘为一个出门在外的业主,问他任何问题——他在哪儿?他想要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他让人思考在尘世生活的意义——“那里没有能用的东西/一切都需要修理”。西米克暗示,上帝至少可以留个“外出公干”的牌子在他的门上,或许他可以把牌子挂在他收租的墓园上。西米克在《致命运》中也用了同样的笔触,将命运嘲讽为一个忙于为各种无意义的悲剧——先天缺陷、车祸——布置舞台的人物。这样一些事件似乎和口香糖机中奖一样偶然,面对命运所给予的东西,个人毫无招架之力,就像是用绳子吊着的钢琴晃出窗外。在《轮到我忏悔》中,西米克以讽刺性的明喻和隐喻来解释他作为诗人的作用:“一条狗想写一首有关它为何而吠的诗。”当然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尤其是对一条狗来说,文学家们也不会将此事当真;然而,它是受它的主人缪斯的驱使来完成这个任务的,缪斯要它解释它所看到的世界,即使是其中有它无法忍受、令它愤怒咆哮的事情。
这部诗集中有些诗似乎呈现出一种离别,尤其是那些似乎明显是美国背景的诗歌。《搭便车的人》取材自摄影大师沃克·埃文斯拍摄于大萧条时期的作品。照片上一对夫妇徒步走在一条空旷的路上,拿着一个铺盖卷、一口煎锅、一个行李箱,这是他们全部的财产,他们就带着这些走进前景黯淡的未来。这个场景对任何一个看过美国历史书的人来说都是很熟悉的。西米克从对这对夫妇的外在描述转向对他们心理的描写:羞耻与希望的结合使得他们搭了陌生人的便车。这首诗最后一节勾勒出他们的未来:他们先是去做苦工,后来成了雌雄大盗,抢银行,开着快车逃逸,甚至还停下来让读者搭便车,“如果你对自己的运气已失去希望”。
参考文献
1.Simic,Charles。“Notes on Poetry and Philosophy。”New Literary H istory:A Journal of Theory and Interp retation 21.1(1989):215-221.
2.Contoski,Victor。“Charles Simic:Language at the Stone’s Heart。”Chicago Review 28.4(1977):145-157.
3.McAbee,Donovan。“Metaphysical Suspicions:Charles Simic as Agnostic Theologian。”Christianity and Literature 61.2(2012):281-306.
4.Bond,Bruce。“Immanent Distance:Silence and the Poetry of Charles Simic。”Mid-A merican Review 8.1(1988):89-96.
5.Jackson,Richard。“Charles Simic and Mark Strand:The Presence of Absence。”Contemporary Literature 21.1(1980):136-145.
6.Hart,Henry。“Charles Simic’s Dark Nights of the Soul。”Kenyon Review 27.3(2005):124-147.
7.Atchley,J。Heath。“Charles Simic’s Insomnia:Presence,Emptiness,and the Secular Divine。”Literature&Theology:A 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Religion,Theory,and Culture 17.1(2003):4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