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恩1992年出版的诗集《不加糖的面包》无可非议地将他在诗歌界的声音提高了好几节,肯定了他是一位描写感伤与怀旧之情的伟大诗人。他的诗歌没有传统的宗教情怀,而是继续表达一种煽情的人道主义,即便中心人物是个虔诚的感觉论者。他精心制作他的诗歌,为想象与记忆的韵律找到了语言与节奏。他是一个坚定的质疑者,同时又是一个思想者。悲痛与论争是斯特恩辩证法的两面。在“我心之大脑”中,两个声音在通过他交谈:“一个是饱受折磨/一个是充满多愁善感的智慧。”这种欢乐的自贬是斯特恩持续魅力的一部分。
这部诗集的同名诗是一首纪念诗人父亲的挽歌,虽然它既不过分繁复也不是充满自我意识的丰碑之作,却让人回想起艾伦·金斯堡的《祈祷》。《不加糖的面包》盛大地开场,从想到墓园的场合中得出个人的、家庭的和文化的反刍。出人意料的并置给这首诗带来了活力、张力和惊异。《不加糖的面包》是一首15页的长诗,有八个未加编号的部分,与其说是诗节,倒不如说是独立的部分(每个部分的长度大约是30至60行)。更复杂的是,这首诗写在诗人对父亲的回忆中,其中还用了格蕾丝·佩蕾的墓志铭(“这是造就世间公平正义的——把这些生命带进光明”),然而,在诗歌结尾,诗人又把这首诗献给了作家、编辑泰德·索罗塔洛夫。在读这首诗时,铭记这三点是非常必要的。《不加糖的面包》的背景——斯特恩的诗中通常都有一个外部背景——是他父亲在迈阿密的墓地,斯特恩想“带进光明”的就是他父亲的生命。说话者跪在十二月潮湿的沙地里,看着墓碑,记忆穿梭到了父亲下葬的那一天;他看见领唱者、乏味的拉比、从纽瓦克而来的商人、还有弗拉特布什(此人同诗人的父亲一样,是个退休的裁缝和采购员)来到迈阿密。他通过父亲生命中的一个横截面(“生于基辅、死于迈阿密”),回到了他自己生命的一个横截面(对匹兹堡的记忆、他少年时吃过的“不加糖的面包”、他最后的旅行),回到了“1940或1941年”的某一天,一家人第一次到佛罗里达。同时,诗歌中的主导情感又向外而行,拥抱了整个犹太历史,相信七零八落的过去最终能把不同的人聚在同一个地方。
在诗人思考他与已逝父亲之间有点紧张的关系(他称之为“古怪的恼火”)时,他也讲述了他与渐渐年老的母亲之间的相互影响,开始纳闷他自己会被埋在哪里。他考虑了很多个他喜欢的地方,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找一块地”。这些想象使他进入所谓的“推理时间”。这样一来,斯特恩不仅选出了几块可能的墓地,还创造出了他死亡的场景(在波兰被一辆出租车撞死)。他广阔的想象也包括未来:“我想/和西班牙人永远生活在一起。我爱/他们的食物而且我爱他们的音乐;我甚至/还没死就已经在说/他们的语言了;我希望他们的诗人们/记得我。”这里的时态都打乱了,所以时间变得毫无意义。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斯特恩给了自己——至少在比喻意义上——不止一次生命。此外,诗人还能够从记忆中一家人在查尔斯旅馆时的场景,迅速移动到他未来老年时在同一家旅馆的情景。他想象自己提取退休金、在热盘子上做饭、在沙地上掉了眼镜、无法找到自己的毛巾。这首诗的结尾是一个人在为自己祷告,他的心愿已全部实现,因为他在那趟旅行中已经历了一切:“愿乌龟逃脱/渔网!愿我找到我的海洋!愿/盐把我保存起来!愿乌云指示我!”
斯特恩的很多诗都是关于丧亲的主题。《不加糖的面包》同时包含了两个现在——一个是直接感知到的世界,另一个是他主动想象出来的世界。然而,这首诗并非真正与现在有关,而是通过现在的情境去开启过去和将来。正如诗人能够反思好几个不同的过去,他也能自信满满地计划各种各样的未来。因为诗歌在时间上跳跃性很大,仿佛是断断续续在跟泰德·索罗塔洛夫讲话,诗中隐含着一个共同的历史。它记录了流浪的犹太人的经历,但同时也是关于简单的食物——不加糖的面包,家庭、邻里、国家都需要食物。在结尾处,诗歌向美国及其移民经历致敬。在赞颂他自己的家族史的同时,斯特恩也为所有被遗忘的、所有死于种族大屠杀的人们说话,提供了一种“公正”。《不加糖的面包》开篇就是说话者站在“两个洲之间”,结尾则是他(在他的想象中)固定在他的过去的沙滩上。这首诗与平衡有关——一个生活的版本与另一个版本,一种冲动与它的对立面:衡量公正的天平。在每个事件中,斯特恩推测的、自我诘问的声音都不可避免地使问题复杂化了。于是他的思想依靠自己,最终和诗人独立开来。通过质疑自己,这个声音接受了人性的一切,所以《不加糖的面包》能够从个人史延伸到文化史,让父亲入土为安。只有通过书写的文字,他们才能最终“与彼此和睦相处”。
斯特恩以前的作品,都是在读者与他分享他的个人细节之间塑造一种特别的关系。在《不加糖的面包》中呈现出的自我,几乎完全是通过他的诗歌声音创造出来的:他的激情、他独特的能量、他的欢乐与幽默。与评论界对他作品的普遍反应相反,斯特恩并非惠特曼在当代的翻版。斯特恩的声音更孤独、更独立、更深刻。他的声音在自我反省中席卷读者,使他们感受到了那种根本性的急迫。他的声音努力代表比自我更大、更宽广的事物说出动情的话语,而没有假装为所有人的生活代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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