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偈诗》·布袋和尚
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
青目睹人少,问路白云头。
僧人常作禅偈,禅偈也道偈颂,一般五言或七言,语言朴实无华,接近口语化,念诵朗朗上口。即,禅偈也是禅诗了。
禅诗的悟道,且说是观者心罢了。禅诗不像其他古诗词般的有那么多意象纷呈,叠彩频出,或情势跌宕,文思纠缠,在一环扣一环中物象丛生,像极了青葱拢翠的峰岭,横看、侧瞧,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禅诗在结构上,语调偏于清淡,风格近乎清疏,立意较为直接、平实,但又蕴含了大千变化、生命定律,这就是禅诗看似简单、明了,其实却深如幽潭,暗有波澜的缘故。
有人问布袋和尚有法号否?禅师以偈答曰:"我有一布袋,虚空无挂碍。打开遍十方,入时观自在。"
布袋大吗?观形物局小,空间幽狭,不伸不张,真不大。但是,它在禅师的眼里、心里大吗?禅师道,我的这个布袋啊,从来都不是鼓鼓囊囊的,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虚物一个,倒是无牵无挂了,对我没有滞碍。但是我打开它,却无限延伸着,我想它有多大,它就有多广,能装多少东西呢?布袋真奇妙,能纳大师云水时所有需要的物品工具,木鱼念珠、水瓶瓦钵、破衣裳、烂草鞋、小玩意儿,还有捡拾的废弃物,等等,应有尽有。自如大小随意、随己。大师还说:"有时备无时,无用变有用。"无穷无尽,变化莫测乃世间事物的本性,有则无,无可衍生有,因缘妙法,"佛颜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布袋乃大师的法号,此布袋就是彼"布袋",心也!大师说布袋,喻心。心乃修为,心乃佛性,布袋之大,"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每当有人向大师请教佛法时,他则将布袋放下。如果不懂还继续追问,他便立刻提起布袋,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人家还是不理会他的意思,他就捧腹大笑起来。布袋其实也是自身的包袱,满心的欲望,若能放下,便可成佛。
布袋禅师是一位云水高僧,云游四方,到何处,何处为家。宋代著名诗人黄庭坚有诗云:"去国行万里,淡如云水僧。"又元好问道:"一瓶一钵百无累,恨我不如云水僧。"后明代高启《期张校理王著作徐记室游虎阜》诗说:"前身似是云水僧,余习爱觅名山登。"诗人们对云水僧生活给予了向往和憧憬的肯定,艳羡不已。这云水生活真的逍遥自在吗?其实不然,"云水僧"又名行脚僧,即是云游四方的僧人,到处拜师学法,到一处悟性开了才走,所到之处就是云水落脚处。因此云水僧人都是行踪不定的,就是所谓行云流水般地随缘而行,故名"云水僧"。
有人又问禅师了,有行李否?大师以偈答曰:"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青目睹人少,问路白云头。"
"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正是云水僧行走问法的一个真实写照。云水僧按照佛教规矩,以托钵行乞为生存,生命不止,他们的云水生涯则不止。云水僧在行脚过程中,孤身一人,万里行进,在这个过程中,人间百态,世俗炎凉,人心叵测,利欲熏心,什么样的丑陋都见识过了。所以,他道"青目睹人少"。青目是古时稽康用青白眼对待知己与俗人的一个典故,对人好就"青眼有加",对人不好就"白眼相向"。大师借鉴于此,来鞭打白眼看人的世俗人。可知这一路云水游历的艰辛和孤独,但是,大师却以自己博大的胸怀和肚量来容纳天下难容之事,仍然自由自在、自我逍遥地行走着。他又道:"问路白云头。"一句问白云,体现了一种境界,是偈颂全诗的眼,圆满、懂得。云水僧本来就是摈弃红尘俗世烦恼忧愁的出世者,他为何还要寻找一条路径,这路径在哪儿?那就向"白云头"问问,那"白云头"又在何处呢?这样的寻找耐人寻味,一层层地递问,心生许多遐想,意犹未尽。到白云的尽头,一定去打听,关于那些想知道的问题答案。大师一首禅偈,诗意正浓,同时也空灵悠远,禅机伏线延绵,邈邈深邃,二十个字,字字熔炼了人生的真谛和艺术的魅力,堪称禅诗佳作。
大致相同的提问,有人问赵州禅师:"白云自在时如何?"禅师答曰:"正似春风处处闲。"
这天边的云儿为何这么逍遥自在呢?如果心无阻障,心中放下,悠闲在这温柔缠绵的春风中,安静地生活,安静地看云卷云舒,日落月出,这不是一种最好的人生状态吗?多么的自由舒适,还需要想那么多,要求那么多吗?
有人还问布袋禅师,怎样做才不可堕他人是非?大师偈答:
是非憎爱世偏多,仔细思量奈我何。宽却肚皮常忍辱,放开泱日暗消磨。
若逢知己须依分,纵遇冤家也共和。要使此心无挂碍,自然证得六波罗。
放下自我,心无杂念,以宽容的心待万物、是非,以放下的姿态承接不是、未来,自然地,心中就有一盏灯火长明着,照亮前行的路,还有什么人事可以阻碍自己呢?
智慧者用清明的眼光看待人世间的浑浊事,聪明者用懂得的心理顺应这世间的不平事,平常者用庸碌的行动做这世间的无谓事。智慧明心,聪明从心,平常无心。要做怎么样的人?通常,我们都可以在禅诗中找到答案,并找到如何解决问题的根本所在。
布袋大师辞世时在岳林寺东庑下石凳上留有一偈诗:"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布袋大师,弥勒佛也。人的本真,另一个自我,在千变万化中有时便失去了最初的那个我。在人事变幻时形成不同的幻影,哪一个是真我,哪一个是虚无的我?其实,找到心中的那个我,便是警悟禅诗的要义了。
无门慧开禅师有诗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首《四季诗》寓意分明,条理可循。大师说:"春天是百花鲜妍绽放的季节,无比的美好、艳丽,这是春天最为鲜明的特点。而秋天的月亮啊,温柔、圆满,清辉照人还,不是最令人向往吗?如果在盛夏的季节有凉风轻抚,如此便好,燥热有丝丝凉透,冬天的雪花飘飘摇摇,那是最洁净的精灵了。于是,大师说,如果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都保持这种平衡的心态,自然地看待,自然地顺应,那么这世界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了,一定是的!"
烦恼由心生,美好在心底,都被我们自己的心牵引着,谁在诱发而出,谁占了上风,不一样的境况就很明白了。如果不理性、多欲望,那么肯定成天的心有结,解不开,便成死扣,锁住了人的本性和真我,生活就可能一团糟。而如果我们心底的美好被循序引导出来了,那么,这看山是山的雄峻,看水是水的清涧,水绕山行,山随水转,不是很和谐、快乐的拍子吗?是这样的!
"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人生寻寻觅觅,去寻找那一个春天在哪里。终日不得见,便不停不歇地去寻找中,穿着我的芒鞋踏遍了岭头一山又一山。这里的"岭头云"与"白云头"有相似之处,这里的寻寻觅觅,实则是一种对理想的追寻,而春天是开启那扇理想大门的钥匙,比喻很执着地坚持着这个信念,从来都没动摇过。却不曾想,当从山上归来时,却意外地发现梅花开得正好,摘一枝轻嗅,清香扑鼻,它们那么艳丽地开在枝头上,这不是春天来到的前奏吗?这春的喜讯就孕育在朵朵的开放中。这是禅师的一种顿悟,茅塞顿开只在一瞬间,世间的人事,紧紧地拽住一条路径下去,突兀之间才发现,原来眼光放远些,要寻觅的答案就在触手可及处搁着呢!
这就是禅诗的魅力所在,诗人在自问自答中,用最自然的现象和常态来告诉我们一种生命里的轮回与持恒,禅其实在心里,也不在心里,禅是用一颗干净明洁的心去看待动态中的大千世界和万物消长,万物心就是禅心,世界心也是禅心,懂得它们,顺应它们,保持一颗凡心,平常心即是禅心了,哪用到处去寻禅呢?反反复复地理解、通晓禅诗的韵律,就会发现,原来禅心那么的普通,普通到在外面手心里,眼睛里,耳朵里。。。。。。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