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宿》·杜牧
旅馆无良伴,凝情自悄然。
寒灯思旧事,断雁警愁眠。
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
沧江好烟月,门系钓鱼船。
搁现在,要出一趟远门,祖国山河,北上黑河,下至南沙群岛,西走拉萨,东出大海,短则两三个时辰,长约五六个小时,四面八方的飞机都能直线安全到达,道路畅通无阻,不行人间路,常伴天上飞。或思念难熬,也只需视频一下即可安抚心怀,冷暖均匀,爱意丛生。见字如面的兴致,暗哑多年,不再时兴了。发达的科技,日新月异的变幻莫测,让人间爱能转瞬一线牵,传递与交流更为快捷、迅速、直接。人们赞叹与感怀的同时,许是觉得少了那么些许"骨肉相连"的疼,倒是"生铁"的滋味注入肌理,难言一种莫名的悲哀。小笺红烛,遥想古人娓娓倾情的笔下,或湍流,或细涓,或低眸地传神,一封家书,比什么都珍贵了。上下五千年的文明,老祖宗的好东西,一件件在无形中许是被时光荏苒、抛却,道是社会的进步,还是人情的冷漠?曾经的"家书抵万金",谁能焉知个中况味?任凭光阴轻碎地咀嚼,而始终本色不改,本真世间长存。
人在囧途,奔波的日子,一生中,人人都会遇到几次无奈的"独自对愁眠"。乡音走远,家信无期,前路渺渺,这种心境下,当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对待?且看古人们是如何化忧解烦的。
"旅馆无良伴,凝情自悄然。"寄宿旅店,是每一个出门人都要遇到的必然事。在林林总总的今天,三星、四星、五星,甚至是那些没有一颗星的酒店,都是服务周到,设备齐全,娱乐设施丰富,走哪儿,只要有财,心生愿意,都会有让你不孤独、不寂寞的法子。这是现代的人在旅途,浮华如云烟,人性聒噪无度。在杜牧的《旅宿》中真切地感受一回旅店情思,千年前,旅舍就是旅舍,夜月里没有喧闹,没有人来客往的走动。隔壁清静,天空寂寥,一个人端坐在床边或窗前,打发这无垠的夜阑珊,自然而然地便沉重起来,心中的感怀一发不可收拾,对天难眠,然越思及越难耐。于是,一盏凄寒的灯下,黯自神伤,独坐深幽中,往事一幕幕影影绰绰地放映,如在眼前般的清晰、自然,心神凝重,心情低落达到了极限。此刻,闻窗外似有风吹草动的轻拂,渐渐地加深了这情绪的散播、延绵,而恰在这时,一声孤鸣猝然间滑下,那是一只掉群的雁儿啊!如此悲伤地呼唤着亲人、朋友,这不正是此时诗人的心境吗?一个"断"字,世间事的艰难和悲切脱线而出,牵动全身,惊醒了"梦中人",愁上添郁,更加难熬。"寒灯思旧事,断雁警愁眠。"诗人精于遣词造句,从寥寥几字的"寒"、"思"、"断"、"警"中营造气氛,情绪的烘托自然张合,开合有度,布局紧凑然不显"动作"的淤堵,恰如其分的据理引用,考究又明了。
一梦千里,故乡情景浮现,归期似乎在梦中,又回去了。人未远,心还在,在这孤独的任职途中,诗人却已将归来作了日思夜想的梦幻。"远梦归侵晓",一个"侵"字,将游子不愿离去的心结刻画得入木三分,而黎明醒来时,却是南柯一梦,旅舍一切依旧,人也孑然。也许,这一去,只能寄托于对一封家书的殷勤急盼,若细算来,遥远啊!或许明年这个时候才得以实现,人生不过恍然一梦,人事两非,不能道全。天地两茫茫,这思念飞不过时间海,唯记得家乡的沧江,在每一个月明夜中,云烟铺就,一轮清辉笼罩的静逸让人流连忘返,门前系了的小渔船儿,如今谁来解缆,谁又在一叶泛舟呢?
诗人在诗画里任意穿梭,行云流水般的轻松自如,愿往何处,笔走何方?肆意而为,随心而就,坦诚而开阔的梦里梦去,都为一个"乡愁"漫布生景,凄冷、荒芜,寥廓的心田上,回忆犹如一汩汩活水清泠泠地溢满,饮水思源,触发了早日归乡的希冀之光!
全诗推动别致,层层跌进,虚实映衬,情景转移中轻巧、玲珑,读来却有一种荡气回肠的哀怨,凄凄然生动,艺术感染力强烈,意象联想丰富,犹如一幅掩卷的山水画缓缓地启开来。
古人的乡愁情结,常在睹物思人里浮现,又在望月时遥想当初,羁旅中的黯然而低垂下,客旅匆匆一行人,难免触景生情会裹挟十分脆弱的孤孤单单一游魂,彷徨得宛若一只断线的纸鸢,二月惊风似的乱了分寸,源头线索长,一发不可收拾地抵对其中,冷暖自享,潮动时有。
要问"乡书何处达"以解我烦忧,消我疑惑,唯有一封家书的及时与厚重,才敌得过诗人们心头的疼痛。而雁过几度,乡音依旧难寻,只盼那北归的大雁啊,捎去我对亲人的问候。年年岁岁"归雁洛阳边",梦在这轨线中南北穿梭,一桩离愁的清苦,是能寄托、了却的吗?唐代诗人王湾的一首《次北固山下》,对思乡的刻画,另生奇峰,反扣些许蕴育,倒有哀而不悲,伤而不怨,情到深处却兼顾了十分和谐的内里自然,起意偏锋,走笔正然。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诗人要去何方,又往何处?起句"客路",但见端口布局有些不寻常,这"客路"为何路?在重重复重重的青山秀岭外,要去的地方,就是"客路"。诗人大大方方地绕了一个圈,不名言归处,悬念先扣,让人揣度去。只是,疑局里赋予了许多遐想,在"行舟绿水前",原来诗人是扶摇一叶扁舟而上,前往心仪的他方,"青山"、"绿水"的工整对仗,乍一看,似乎辞藻平凡,有些落入俗套了,但与"客路"一经契合,便平添神韵,尤为出彩。人言"天下文章一大抄",都说这"抄"字学问大,一样的词阙,一样的中国字在每一个人笔下,生命力却不尽相同,姿态也各异妖娆,这就是华夏文化的奇异光彩,创造、创意、创新,文字的"魂"正当如此。诗人下句也不跳脱,不言神游出去的美妙,依旧就事论事,只言行舟事。"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眼见这潮来了,来得是汹涌澎湃吗?平常一想到涨潮,必定是有一种势不可当的气势,让人为之振奋,但此时的潮动与往昔不同,一字"平"的形容,可以想象到与之相齐的是两岸筑坝,原来的江水波澜,被坦途得"和谐"了,有一望无际的开阔之妙趣,不失为一方佳境。这千古名句,荡然好存的接连篇。继续深究,周遭青山、绿水、潮动已然引人入胜,还有心动之处吗?"风正",想象着这个词的初始何为,当下,大小单位都喜欢挂一幅"风清气正"的匾额,以示其操行,然,这里似乎不搭边的,先不解其意,暗自垂思"一帆悬",诗人站在船舷的风口上,但见风帆杆子上高悬,不张不鼓,恰如其分的开阖中,这时,再回过头去细嚼慢咽,原来,这风劲道刚刚好,不偏不倚,"正"得让船儿平稳顺当地前行,风催帆,帆载舟,舟上人自得安然。整幅画面充满了和谐之趣,何来半分思乡的愁结呢?读到此,便生了疑问,这或许就是诗人棋高一招,步步为营地布局中。"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这分明是一个夜晚的江上行舟,诗人似乎一直未入眠,在日升将升的时候,还残存着夜色里最后一抹颜色,半分清明半分黯淡,道,匆匆、匆匆,原来,旧年即将离去,年末腊月点缀在春色的行进中。中国人的新年,是每一个游子归乡的时候,时序和时节的更替,恍然间引发了诗人的真实意图,主旨尤现,这便有了"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的完美收梢,原来,诗人所去之处,不是故乡,却在他乡途中,在年末关口上更加地想念故土亲人,这样的着墨,里外熏香,着实精巧。
乡愁原来也可以这般的美好思念,不怨、不忿、不埋汰人间的悲欢离合,在诚然中接纳生命的洗礼,少有的人生境界。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他乡途中遇故人,本想捎回一字半语的书信于家人,奈何相遇太突然,人在马背上,何来小笺执笔?笔墨传情,只能万分遗憾中恳请朋友,为我带回一个口信,报当下平安,也足矣。不甘,不甘,却又是幸运幸福的,如此一场美丽的遇见,总归是与家人有了冥冥之中的传情。岑参的《逢入京使》,虽家书难成,但却有了一首千古传承的诗歌,在古今诗词中,这类情形实属少见,个中典范。
如若喜得家书者,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京师得家书》·袁凯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
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
没有什么可道的,唯愿早日还乡,还乡,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