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张爱玲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异数”当不为过。文字在她的笔下,才真正的有了生命,直钻进你的心里去。喜欢张爱玲的人对她的书真的是喜欢,阅读的本身就能给读书的人莫大的快感。
——题记
(一)张爱玲其人
我老爸的书房——“书香斋”的书架上珍藏着一套86年版的张爱玲文集《倾城之恋》,我如获至宝,反复品读,细细咀嚼,从不外借。
老实讲,张爱玲是世俗的,但是世俗得如此精致,却除此之外别无第二人可以相比。读她的作品,你会发现她对人生的乐趣的观照真是绝妙!
因此,我对张爱玲的仰慕、偏爱由来已久。
几年前,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拜读了她的小说《金锁记》,便依依不舍,欲罢不能,从此张爱玲这一名字连同文中许许多多的精彩句子和她的人生经历,都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据说,张爱玲系出名门,祖母李菊耦是慈禧心腹中堂李鸿章之女。不过,张爱玲的童年是黑暗的,生母流浪欧洲,剩下她和弟弟在父亲和后娘的监管中成长。或许,这是导致张爱玲后来的作品充满悲观跟势利的主要原因。
就我看,张爱玲笔下的女性是实实在在的:自私、城府,经得起时间考验。就是这些近人情的角色的永恒性,加重了她文字里苍凉的味道,反复地提醒着我们:所有现今的文明终会消逝,只有人性的弱点得以长存于人间。至于张爱玲本人,有人说她亦是斤斤计较的小女人:摸得到、捉得住的物质远较抽象的理想重要。
张爱玲离开了父亲逃到了母亲那里,母亲给了她两条路,让她选择:“要么嫁人,用钱打扮自己;要么用钱来读书。”张爱玲毅然选择了后者。
然而,张爱玲母亲的经济状况一直不好,而母女间的矛盾也在一天天间慢慢地、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形式在一天天间激化。张爱玲说:“这时候,母亲的家亦不复是柔和的了。”
中学时期的张爱玲已被视为天才,并且通过了伦敦大学的入学试。
后来,战乱逼使张爱玲放弃远赴伦敦的机会而选择了香港大学。
在那里,张爱玲成绩一直出类拔萃,名列前茅。无奈毕业前夕,香港却沦陷了。非常遗憾的是,关于张爱玲在香港的一切文件纪录资料尽数被烧毁干净。
对于这件事,张爱玲轻轻地说了几句话:“那一类的努力,即使有成就,也是注定了要被打翻的罢……我应当有数。”话语平实,其中大有一种奈若何的惋惜。
此后,张爱玲返回上海,因为经济原因和生存关系,她以自己唯一的生存工具——写作,来艰难打拼,渡过难关。
小说《第一炉香》和《第二炉香》却成为她的成名作,替张爱玲向上海文坛宣布了一颗夺目的新星的来临。
张爱玲的这两篇文章是发表在由周瘦鹃先生主持的《紫罗兰》杂志上的。继之而来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倾城之恋》《金锁记》等等作品,更奠定下了张爱玲在中国现代文学重要的价值与地位。
就在张爱玲被认定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女作家,才华灵气显现无遗、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她却恋爱了坠入情网了。
偏偏令张爱玲神魂颠倒的“如意郎君”却是为大汉奸汪精卫政府文化部服务的胡兰成。
张爱玲为这段恋情拼命地付出。她不介意胡兰成已婚,不管他汉奸的身份。其行为跟如今一些不顾后果的90后女生类似。
战后,人民反日情绪高涨如昔,全力捕捉汉奸。胡兰成惊慌失措地潜逃到温州,花心的胡兰成因而结识了新欢范秀美。当张爱玲得悉胡兰成的藏身之处,千里迢迢觅到他的时候,胡兰成对她的爱情之火早已焚烧完了。张爱玲自然是没能力改变什么,她告诉胡兰成她自将萎谢了。
然而,凋谢、枯萎的不只是张爱玲的心,而是她惊世骇俗、卓尔不群的写作才华亦随之而逝。
往后的日子纵然漫长,张爱玲始终没再写出像《金锁记》一般凄美的文章。
在1945年出版的《文化汉奸罪恶史》中,张爱玲榜上有名,这多多少少系胡兰成所赐。张爱玲与胡兰成相识于1944年,分手在1947年,只有短短三年,却是张爱玲一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后,张爱玲在美国又有过一次婚姻,她与第二任丈夫赖雅相识于1956年,对方是个左派作家,两个人同年结婚,直到1967年赖雅逝世。
(二)张爱玲其文
再读张爱玲的小说,如同坐在黄昏的灯下,在谛听一则则古老而又现实的传说,只是她的诉述的方式与众不同,其角度新颖而富有创意——“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有完”,但能把故事讲得如此完美的却没有几人。
有人说,现代女作家有以机智聪慧见长者,有以抒发情感著称者,但是能将才与情打成一片,在作品中既深深进入有保持超脱的,张爱玲之外再无第二人。
张爱玲既写纯文艺作品,也写言情小说,《金锁记》《秧歌》等作品令行家击节称赏,《十八春》则能让读者大众如醉如痴,这样身跨两界,亦雅亦俗的作家,一时无二;她受的是西洋学堂的教育,但她却钟情于中国小说艺术,在创作中自觉师承《红楼梦》《金瓶梅》的传统文化底蕴,在新文学作家中,走这条路子的人并非绝无仅有,却是少而又少。
张爱玲的性格中聚集了一大堆矛盾:她是一个善于将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的享乐主义者,又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悲剧感的人;她是名门之后,贵府小姐,却骄傲的宣称自己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悲天怜人,时时洞见芸芸众生“可笑”背后的“可怜”,但实际生活中却显得冷漠寡情;她通达人情世故,但她自己无论待人穿衣均是我行我素,独标孤高。她在文章里同读者拉家常,但却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让外人窥测她的内心。
张爱玲在四十年代的上海大红大紫,一时无二。然而几十年后,她在美国又深居浅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以至有人说:“只有张爱玲,才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与极度的孤寂。”
上世纪四十年代,张爱玲在上海孤岛一举成名,其小说拥有女性的细腻与古典的美感,她对人物心理的把握令人惊异,而张爱玲独特的人生态度在当时亦是极为罕见。
五十年代初,张爱玲辗转经香港至美国,在此期间她曾经创作小说《秧歌》与《赤地之恋》,因其中涉及对大陆当时社会状态的描写而被视为是反动作品。其后,张爱玲的作品寥寥,唯有她关于红楼梦的研究让笔者经常拜读,窃以为尚可一观。
品读张爱玲的小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其绝妙独特而又妥切生动的比喻。
张爱玲小说的每句比喻,都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没有那种似曾相识的累赘,一旦细细回味,你便无法不惊叹其想象的奇特,构思的灵巧,文句充满了敏锐的直觉和灵感。其本体与喻体之间产生的意义让你感慨倍生,无穷意蕴尽在字里行间,形成种种弦外之音,情中情,味中味,每每使人意远神驰,浮想联翩。
譬如《金锁记》,一开头就写道:“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把月亮比喻成信笺上的“泪珠”,跳跃式的想象,却有着极贴切的相通点。“红黄”、“湿晕”、“陈旧”、“迷糊”成为一个悲凉故事的底色是最恰当不过了。
又如“地平线上的晓色,一层绿,一层黄,又一层红,如同切开的西瓜……”一般人总爱把朝阳比成火烧,比作羽毛,唯有张爱玲突发奇想,独具匠心,由此可见她对事物观察得兴致认真。写七巧的一段——“她睁着眼直勾勾朝前望着,耳朵上的实心小金坠子像两只铜钉把她钉在门上——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怆。”用“蝴蝶标本”来比喻一个人,活生生写出了七巧那种外强中干,刻意做作的姿态,同时又很形象地点出封建专制的大家族已把一个活生生的少女变成了死标本,且从外表到本质都被侵蚀殆尽。
宋代严羽曾言:“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人们把不露筋脉,含蓄委婉,寓繁于简,由博返约作为至高艺术境界,张爱玲可谓当之无愧。
张爱玲又把太阳下的梧桐叶比作“金的铃铛”,把印在淡青天上的树枝比作“磁上的冰纹”,既给人美感,其表达有很独特。
在《沉香屑——第一炉香》里,把山上的花园比作“仿佛是乱山中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而园里纤丽的玫瑰则是“漆盘上淡淡的工笔彩绘”,何等的生动形象。还有这样一句:“满山的棕榈、芭蕉,都被毒日头烘得干黄松卷,像雪茄烟丝。”看看,张爱玲有多么奇特的想法哦,若不是炎夏,若不是灯红酒绿的香港,这比喻恐怕并不贴切。但作者抓住了实地效应,用“干黄松卷”将本体和喻体承接得恰到好处,让人感到“毒日”之气扑面而来。
又比如“一只鸟向山间飞去,黑鸟在白天上,飞到顶高,像在刀口上刮了一刮似的,惨叫了一声,翻到山那边去了。”由天空的白想到刀子,由鸟的惨叫想到受伤,烘托出女主人公薇龙那一刻受伤的心境,但又陷入深渊无力自拔的无奈痛苦。
《倾城之恋》里把白公馆比作神仙府,写活了“这里过一日,世上已千年”的单调无聊和对外界的无动于衷。文中还有无数精妙的文句,更是令人回味无穷。
一九九五年中秋夜,曾经瞩目中国文学界的才女张爱玲猝死于洛杉矶一公寓内,享年七十五岁。
张爱玲的逝世,使她的名字在文坛上再一次复苏。
有人说,这位沉没了多年的作家一夜间又浮上水面来,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美景。那刻的美却是永恒的,因为张爱玲孤独的一生走完了,留下的一片苍凉与无尽叹息化成玻璃灵柩,守护着她过去的灿烂。隔着空间和时间的玻璃墙望回去,她那越是光辉的成就也越显得落寞与凄凉……
在我看来,张爱玲小说内涵之深,可挖掘的东西之多,还有待于读者朋友自己去体味。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傅雷先生曾高度赞誉张爱玲的文章是“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既然是“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我们就应该去品读、学习和借鉴。
时至今日,张爱玲早已驾鹤西去,但她留下的众多作品,诚如傅雷先生之言,犹是如此矣!
(此文节选刊发于《读写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