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中的河堤像条巨龙,随河水蜿蜒。于美丽之中多了些大气磅礴。这种粗犷和细腻、硬朗和柔美、大气和优雅融合的感觉让我着迷,让我同样着迷的还有夜色中小村的人和事。
送走白天的喧哗,卸下尘世的浮躁,抹去五彩的浓妆,小村的夜晚就露出恬静的脸庞。
乡村的夜色从不化妆,素面朝天,赤身来赤身去。它由夜的黑,月的白,犬的吠,风的轻组成。它不是一幅画,是几幅连续的,被农人的稻香浸染过的幽幽的空气涂成的画。它和白天最大的不同,是少了汗的臭味,少了劳作焦躁的气息。
如水的月光洒在田野,洒在村庄,无论多么高贵与艳丽的景色,都被漂洗得一身素白。仰望繁星闪烁、幽深浩瀚的宇宙,面对万籁俱寂、苍茫无际的原野,你会感到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很大。站在大地上与长空对视,你会有一种心灵的感应,你心的世界、心灵的空间会豁然开朗,变得清清爽爽、浩浩荡荡。
在那个特殊的年月里,乡村照明用的都是煤油灯。乡间的生活单纯极了,居住在山里的人们为了打发漫长的夜,或聚在一起闲话逗乐,或聚在一起打扑克牌,花样简单的几种玩法。虽说乡间生活比较清苦,但这些活动常能给纯朴的乡里人带来无限的快乐话题。
小时候,一到夏天,我就喜欢在晚饭过后,坐在河堤上听围成一团的大人们讲故事,有听得懂的,有听不懂的。不懂的是大人们对生活中柴米油盐的谈论和哪家哪家的琐事。懂的是从他们的嘴里描绘出的鬼怪故事,活灵活现,仿佛真事。听得我们一群孩子毛骨悚然,拽着家长的衣角,轻轻地说:“妈妈,回家啦!”“爸爸,回去睡觉吧!”思绪却还跟着故事走。身边一点声响都会万分警惕。有时被轻脚猫吓得尖叫,倒吓得大人们一身冷汗。
入冬后,乡里人总有做不完的农活,就是夜里聚在一起闲话,往往手不闲,晒干的黄豆要拣净储藏,孩子的衣服、书包破烂要缝补,这多数是妇女们要做的事;男人们则一边抽着烟吐呛人的烟圈,一边揉搓着自家地里种的烟叶,干燥的烟叶冒着尘土和扑鼻的烟草味儿,男人闻着很舒服,女人闻了嘴里嘟囔着心里却认可。听着男人们在一起谝灰溜溜的酸话,惹得女人笑得合不拢嘴直捶男人的肩膀,连骂“臭男人、臭男人”……这时,围炉的火正旺着,火苗儿直冒烟,男人的旱烟锅底朝天,烟丝倒进了火炉里。
夜渐静渐深。
清冷的月光透过冬日树木伸展的干枯枝条,疏疏密密的洒落在冬日的麦田里,显现出一种斑斑驳驳的光影,仿佛一种迷离的思绪。一阵冷风袭来,房前屋后的树木轻轻摆动稀疏的枯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透过枯枝的间隙望去,可见明亮夜色的天空和那些不知疲倦的小星。
趁着夜色的迷蒙,围炉说笑话逗趣的人渐渐散去,带着满足踏着昏黄的月光,呼吸着凉凉的夜气,慢慢地走回各自家里。若是兴致来了,脚步飘起来,或哼上几句酸溜溜的小调,或吼上几声刚学得的楚剧词,惹来一阵狗叫声,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回到家里上了床,还在回想着刚才欢快的闲谝和那诙谐有趣的野故事,不由得笑出声来,惹得女人几声嘟囔。出门谝闲传的大多数是男人,偶尔被家里女人赶来吆喝,顶多的抢几句嘴。女人响亮的骂声和男人低调的回应,都融进在那静谧的夜里。
月光和着柔柔的风儿,在重重叠叠的树林中穿行,丝丝缕缕,都会飘散一种清凉而醉人的芬芳。细品这月光清风,你还会感受到沐浴后的凉快清爽,心绪也随之而宁静明亮。
远离乡间三十多年了,也很少再回去。那些乡间曾经发生的夜事,一直收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总是勾起我浓浓的乡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