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屋时,一直穿的是母亲一针一线纳的棉鞋垫。上面是长长的线头,就像春日茸茸的草地。下面是密密的针脚,如一段绵长深邃的时间。
在我的印象中,农闲的时候,母亲总要把她的活计搬出来,也就是一个小箩筐,里面有各种纳鞋用的钳子、锥子、针和线,还有一沓没有完工的鞋垫。坐下来后,母亲就开始有节奏地忙活了。夏天时常是搬张小凳坐在家门口的树荫底下,一边跟邻家嫂子婶婶一起拉家常,一边穿针引线,而冬天,母亲就坐在床上绣鞋垫。
母亲做的鞋垫儿都是纯棉布作原料,她说这样的鞋垫吸汗、透气、踩着舒服。那一双双鞋垫极其对称,比双胞胎还要相像,细看起来,每只鞋垫仅有一条细细密密的线,绵绵长长地连贯着。我甚至弄不明白那条线从哪里开始,又在哪儿结束。鞋垫上的图案,都是母亲自己画的,有桃花、牡丹、石榴花。红的、绿的、蓝的,无数根彩色的棉线在鞋垫上穿梭,这似乎意味着,脚下的路五彩缤纷。
我知道母亲的绣花鞋垫是很费一番功夫的。从选布、裱订、描图、配色到绣花,要多道工序,做好一幅鞋垫怎么也得半个月时间。通常,母亲先打好糨糊,再把平日里节余的碎布片,一层层糊起来。晾干后,那厚厚的布片就变得硬实而坚挺。画好鞋垫样子,母亲的剪刀在厚布片上弯弯曲曲走上两圈,再对折、重合,然后用新布蒙上,拿针线转圈儿收好边儿,最后在上面用彩色的丝线或绒线,一针一针地绣上一些吉祥的图案。母亲绣鞋垫从绘图、描印、直至搭线配色,她都能够随心所欲,有时一根线要反复挑上好几遍,一样的花瓣总要做出异样的姿态来。那些穿梭在图案上的红的、紫的、绿的、蓝的彩线,色彩艳丽,朴素饱满,堆砌着一种乡村特有的味道。每到过年,我都会把去年的旧鞋垫抽出来,再把母亲的新鞋垫塞进去,一脚踩下去,脚底顿觉温暖。
辗转于纸醉金迷的浮华,在人海中奔波感觉前行的步伐沉重、乏力,无路可走的时候,就想想脚底踏着的,是母亲无数个日日夜夜穿针、引线、描红、刺绣的鞋垫,一针针,密密麻麻编织的是一个母亲对儿女的牵挂与不舍。这人生的路,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走稳、走不正,还有什么借口去懈怠、去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