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千百年来,寒山寺就因为唐朝诗人张继这首《枫桥夜泊》而名扬天下,人们对诗中的渲染的意境着迷了。那淡淡的哀愁,那红枫簇拥、钟声萦绕的寒山寺,该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地方。
小时候背这首诗时,时常想象寒山寺的模样,总以为寒山寺一定建在寒山上。待年长,才知道,寒山原来是唐代一位高僧的名字。寒山寺位于苏州城西封桥镇郊,创建于南朝萧梁天监年间,原名妙利普明塔院,俗称封桥寺,至今已有近1500年的历史。唐贞观年间,诗僧寒山、拾得曾在此寺修行,后拾得东渡日本,剩寒山长期住持于此,人们以僧名寺,便将这封桥寺易名为寒山寺。而寒山寺所在的封桥镇,也由于张继那首名诗的缘故,早易名为枫桥镇了。
多少年来,寒山寺在我心中一直是枫江岸边一座远离尘嚣的寺院。它肃穆特立,独守清净,默默地俯视着枫江和大运河上的滚滚碧波。白天,陪伴它的是水面上的片片征帆和对对鸥鸟,夜晚,陪伴它的是树林里的点点寒鸦和波涛间的荧荧渔火。寺院的夜半钟声,掠过霜后如火的枫叶,掠过无声流淌的碧水,掠过水边萋萋的荒草,也掠过树上寒鸦的羽翼,悠悠扬扬地传到远方,送来梵国无边的神秘,也唤起旅人不尽的乡愁。
寒山寺,从唐至今,给人们留下了多少神秘,在读书人心中播下了多少向往,给炎黄子孙制造了多少念想。
在一个千里莺啼绿映红的和暖春日,经过长途旅行来到寒山寺的山门前时,多年来在我心目中矗立着的寒山寺的形象却一下子轰然倒塌。寒山寺,从此只能永远地作为一种意境存留于古人的诗词和山水画中了。
寺附近那条水流,可是枫江?它的堤岸被硬化得一尘不染,也寸草不生。它为什么那么窄,那么浅?它还能承载得起张继的行舟吗?那水里还有鱼吗?入夜后,这水面上可还会有渔火?水上那座拱桥,可是枫桥?据说它是清代重建的,也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可它为何也张扬着当代的浮华?
在寒山寺的门前,映入眼帘的,是林立的店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拍照留念者挤挤拥拥。车水马龙,市声喧嚷,寒山寺不再清寒,枫江水不再澄碧,那钟声似乎也商品化了。据说寒山寺夜半才响起来的钟声如今大天白日也知趣地应时发出它的金声玉振,千年古刹的寺规也伴随着时代的变化而走向了市场。
就连寒山寺内那合抱粗的古银杏树,也不是寒山寺的“家生子”。那被截肢后残留的断臂和刚刚抽出的尺把长的嫩枝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们,这是掏高价从外地购得,用载重汽车运来,新近才移栽在这里的。据说,寺院里的雪叶松还是从日本引进的东洋货。按说,古刹里移植上古树名木,原本是好事。但这里是否有某种商业目的?寒山寺是否有作秀之嫌?
寺内寺外,人潮汹涌。大雄宝殿里,香火旺过灶火。身着各色艳丽服装的男男女女正在虔诚地顶礼膜拜。他们是如饥似渴地求福、求财还是求子?反正都是有所求的。我不敢相信,这些人全是一心向佛、清心寡欲的善男信女?
寒山寺后,早成了闹市。这里人声嘈杂,衣袂飘香。走出寒山寺的后门,我不禁在心里发问:哪里去了,寒山寺的竦肃清净?哪里去了,清凉佛国的恬淡隐忍?哪里去了,江风飒飒,渔火明灭,钟声绕梦的枫桥夜半?哪里去了,半月西沉,眠乌惊啼,严霜侵寒的一叶扁舟?哪里去了!所有这些,看来只有到历史的苍茫中去寻觅了。寒山寺的钟声,早把张继的枫桥和扁舟敲进了历史的年轮,也把佛国的清净埋进了浮躁和物欲的烟尘。嘀嘀车叫、嘟嘟机鸣、嘈嘈人语、杂杂市声,一齐向清凉佛国日夜不停地喧嚣着。红尘浊世的扰攘与浮华,把寒山寺浸染得早已没有了昔时的仪态与精神,只剩下了一具空壳。人们来到这里,再也激发不起思古之幽情,再也没有心绪去寻觅张继遗落在枫桥下的诗句。
张继和他夜泊的枫桥,还有他所乘坐的那一叶扁舟,早已和桥下的流水一起逝进了历史老人的背后。因他那首有名的《枫桥夜泊》而闻名古今的寒山寺,也湮灭在了现代商业化的喧嚷中,彻底地丧失了历史的沧桑感。只有他那首名诗还在千万人心中挥之不去,永远地描画着那月落乌啼、江枫渔火、古刹清幽、钟声深沉那有形、有色、有声的凄冷画卷。
倒是寒山寺前张继的铜像,让我看到那飘零江湖落魄文人凄然的样子。但他一只据说可以招财的手指,已被游人摸擦得光溜溜,与整座铜像极不和谐。
这一切,使我心中的寒山寺永远地死去了,使我几十年的寒山寺梦,骤然间断了!
别了,寒山寺。不曾想这短暂的一见,竟彻底斩断了我对你几十年的痴痴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