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殊是清末民初集革命者与创作者身份于一身的“奇人异僧”。从革命的角度说,他意志坚定,积极投身于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为推翻清朝统治和袁世凯帝制竭忠尽力;从创作的角度说,他多才多艺,以风格独特的诗歌、小说、散文、翻译、绘画树帜文坛,赢得生前身后无数读者的击节赞赏;
从身份的角度说,他是个亦僧(法号曼殊)亦俗(俗姓苏)、亦侠亦儒的革命者和文艺家。他曾获得的桂冠大体停留在不大反映本质的“诗僧”“情僧”“风流和尚”“革命和尚”等一类称号上,然而随着这位传奇历史人物的“真面目”越来越清晰地呈现于世,则不再继续充当人们揣测的对象。
一生从事教育事业及文学、佛学的各种撰述和翻译工作的苏曼殊是近代人们公认的一位天才。在佛教中,他是个有争议的僧人,佛学家;在文艺上,他是诗人、文学家、画家,通晓英、法、中、日、梵文的翻译家;在军政界,他是一名坚定的革命者。他还是一位出色的西行求法的头陀,是一位特殊的高僧,又是文坛上杰出的天才。然而他生活在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社会上新旧思想的矛盾斗争影响了他,加上他特殊的家庭境遇和飘零的身世,一生坎坷不平,命运多舛,在人生忧患困顿的征途上四处漂泊。病痛的折磨,际遇的悲惨,内心的伤痛,三者集于一身,终于使这位天才过早地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生活中的苏曼殊是极端个性化的,芒鞋破钵,放浪形骸,癫狂无度。他曾指洋油灯大骂,生吃鲍鱼直到腹痛生病,“继则呻吟床笫而后已”,没钱买糖,则将自己的金牙敲下易糖而食。特好奇,尤好故弄玄虚,别号多达几十。曼殊留学日本时,孙中山先生曾派廖仲恺给曼殊送去两百元银洋,曼殊得之欣喜若狂,立即大发请贴,宴请亲朋好友。当孙先生和廖仲恺接到请帖时,廖仲恺目视孙先生的反映,孙先生笑着说:“这就是曼殊,我们去赴宴,让他高兴高兴……”他以僧人的身份混迹于世俗社会,并对此津津乐道。林语堂先生曾说:鲜明的个性永远是一个谜。
而苏曼殊就是一个具有鲜明个性的人,鲜明之外,简直有几分怪异、叛逆、忧郁。种种奇特之处是曼殊阅世的手段,还是他避世、游世的途径?联系曼殊的家庭境遇、飘零的身世际遇,可想而知他对变动、混乱的社会有着深刻的体悟。
曼殊大师一生极富传奇色彩。他的法名是博经,法号是曼殊。俗姓苏,名戬,字子谷,小名三郎,学名玄瑛,为避康熙皇帝讳玄烨而改为元瑛,但其友柳亚子认为此举无甚意义,故仍改元瑛为玄瑛。冯自由在《苏曼殊之真面目》中云:“至曼殊于披剃后自号‘元瑛’,或谓其取义于《红楼梦》之神瑛侍者,斯言亦有可信,盖余尝见曼殊居东京时,向友借阅《红楼梦》,手不释卷,后有此称,其殆以摆脱尘缘自命欤。”乳名宗之助,广东香山人,今珠海沥溪乡人。其父苏杰生经商日本,为日本横滨英商万隆茶行的买办,自与其首妾河合仙的胞妹若子私通后,于一八八四年九月二十八日生下曼殊。未及三月,若子返回家乡后不知所踪。曼殊改由河合仙抚养,致使他在很长的时期里,错认养母河合仙为生身之母。以致后来常常为自己血统和身世慨叹:“思维身世,有难言之恫。”“每一念及,伤心无极。”
曼殊六岁随嫡母黄氏回广东老家,入私塾受启蒙教育。曼殊生长在一个“重宗法”的没落的封建家庭里,而家人、族人把他目为“异类”,称作“杂种”。在这样的家庭里,幼小的曼殊备受各种各样的歧视和折磨,丝毫享受不到家庭的温暖和亲人的疼爱,婶娘的白眼,庶母的刻薄,兄弟姐妹的欺凌,甚至病危时不予治疗而抬入柴房待死……面对着这一张张凶狠的嘴脸,他常常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一个个残忍的行为,使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严重的摧残。曼殊大师的童年是孤独的,悲惨的,一开始人生就向他进行了疯狂的挑战,显示了封建礼教的残酷和无情,在他幼小的心灵刻下难以愈合的创伤,留下了阴暗潜影。
曼殊才华横溢,过目不忘,少年时就崭露头角,语惊四座。七岁时其父将他送往上海,随著名西班牙老师罗弼·庄湘学习英语。罗弼·庄湘知识渊博,治学严谨,并善于因材施教,颇得海内外人士刮目相看。曼殊入学不久,他本就具有超人的智慧和惊人的记忆力,再加上他学习刻苦认真,超过了比他先入学的同学。庄湘也对他格外器重,还将爱女雪鸿许配与他。
后因其父生意不佳,就辍学回广东老家,遭受族人们的百般虐待。他忍无可忍,偷跑到惠州慧龙寺出家,这一年苏曼殊才十七岁(一说是十二岁)。后于广州六榕寺受沙弥戒时被苏家发现找回,又回到那个令他痛苦不堪的家中。
他居无定所,贫穷、疾病缠身,又积极参加革命,逃儒归佛之反复,创作诗歌、小说,从事翻译,一个革命者、一个和尚、一个佛教徒、一个恋母的儿子、一个情人、一个飘泊者、一个嫖客……他从一个角色跳到另一个角色,比他的创作更能够吸引人的注意力。苏曼殊有文才,有仪表,有风度,有德行,有炽热的心,还有耿直的个性,处处受到欢迎和爱戴,这一切无疑都是优点。凭这些优点,他结交了不少朋友,他自称“奢豪好客,肝胆照人”,所以他交友甚多,并且都是当时革命界、文艺界的著名人物。如陈独秀、刘季平、冯自由、陈天华、黄兴、廖仲恺、何香凝、陈少白、陶成章、章太炎、柳亚子、马一浮、高天梅、叶楚伧、蔡元培、胡汉民、宋教仁、周树人、李叔同、蒋介石、刘师培、陈果夫、刘半农等等。用柳无忌的话说,如果把苏曼殊的友人“一个一个名字排在我们脑海里,这差不多成了一幅民国以来文人名士的缩影图。在这些友人中,我们可以寻到许多于中国文学上、政治上都有永久影响的人,是的,他们于现今及以往的历史上皆能占有一页地位”。
如果说刘季平和柳亚子常常在经济上周济曼殊,孙中山先生无疑也是周济曼殊的一个。在曼殊的一生中,给他带来许多温暖的,也不乏其人。他的生母、养母、祖母、孙中山、章太炎……在他生命中有过重要作用的西班牙人庄湘父女等等。在他流离的日子里,在他多次住院的窘迫中,他的许多朋友,都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借这些援助,他才能够得以在这个世界,走完他的短暂的旅程。虽然说,人都是过客,不过匆匆,但是能够留下这么温暖的回忆,对于后人来说,又是多么值得宽慰的事。
苏曼殊于一九一八年五月二日下午四时病逝,享年三十五岁,后事由汪精卫等料理。一九二四年六月九日,孙中山出资千金由其友人陈巢南经办,把曼殊葬在西湖孤山之阴,与秋瑾之墓隔水相望,据说离他的坟墓不远处,还长眠着一代名伎苏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