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笔名秦情、林漓、林大悲,台湾“十大才子”之一。担任过记者、主笔、主编,最钟情的是文学创作。三十岁前得遍台湾所有文学大奖。他将东方的审美智慧和佛家的哲学情怀引入到散文中来,每年能出版五六本书,且本本畅销,连续十年位居台湾畅销书排行榜前列,震撼了台湾文坛,奠定了不可动摇的文学地位。
读书与其说为了致用,不如说是为了安妥心魂,读林清玄的《温一壶月光下酒》亦然。《温一壶月光下酒》是林清玄一篇文章的篇名,也是他婚后的第一本散文集的书名。我的心眼完全被“温一壶月光下酒”
这几个有魅力的字所牵引,特喜欢它所蕴含的那种境界。
在这本书中,可以看出林清玄的胸怀壮志,认为三十岁是写大作的时候了,散文小道,何足挂齿,只是其工作余暇写出来的生活记录而已。在写作的风格上增加了报导文学的笔法,引用了古代的诗词与典籍,有着强烈怀古念旧的情绪与感情。这本书大约收录了其婚后三年内的作品,其内容林清玄界定为“生活”与“性情”。这个时期的林清玄还保持了早期唯美的性格。
林清玄很善于用一些佛教故事来阐述一个道理,文章且有着清而不玄的禅风,有着一颗禅心,以佛眼看世界。在《温一壶月光下酒》中,有许多篇什都是描写小人物,感悟平常事的。但林清玄的过人之处就在于能够从许多平常的人物、平常的生活琐事中剥离出生活的本质,体悟出人生的真谛。如何面对生活?林清玄这样勉励我们“连石头都可以撞出火来,其他的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生平一瓣香》)是啊,我们坚信连冰冷的石块都能撞出火来,那么心与心的碰撞,心与心的靠近,一定能发散出人性中最纯真的灵性之火。世界上一切黑暗加起来,也不足以吹熄一支小小的烛火,何况人性中的三昧灵性之真火。照相,每一个人都几乎经历过且再平凡不过的事,但在林清玄笔下就会呈现出一种另类思维——“因为我知道,人在面对照相机的强颜欢笑都是假的,不管笑得多美妙,都不是真正从心里发出来的微笑。……因此照相馆的师傅是很难成为摄影师的,有一天他不叫人笑了,他就有希望了。”(《不要叫我们微笑》)简单的照相,简单的道理,及照相馆里的师傅,怎么也想不到“照相机的强颜欢笑都是假的”、“照相馆的师傅是很难成为摄影师的”这样看似简单而并不简单的道理,有的人却需要一生才能洞悉。诚然,人比动物更容易接近,因为人不只会笑,还会假笑。我们又知道,照片其实记录着照片之外的许多往日的景象,那我们未来的生命也将是一张曝光的底片,此言不虚。
我们时常会看到一炷燃烧的清香,林先生却能观照到“那一炷香冉冉地燃烧着,香头微细的火光和上升的香烟使我深深的震颤,我在那香里看见一股雄浑的力量,以及一颗单纯的中国人心灵绵长的燃烧着”(《一炷香》)。清香一炷,那是一种空间;罚你一跪,那是一种时间。空间与时间,皆从这一炷冉冉燃烧着清香升腾而起,在升腾而起的一炷清香里,林先生深深体悟到这种空间和时间是东方的美学。
林清玄尤其是在佛教文化的研究和运用上,更是炉火纯青,颇见工夫和火候。字里行间所散发的那股浓郁的传统文化和佛家思想的醇厚与芬芳,让我们陶醉不已。正如他在《艺术水火》一文中的精辟阐述:
“传统的精神正是一盆火,它必须不断添加薪材才能使它点燃下去,而壶中煮的是现代的水,现时代的中国艺术家正是装满了水的水壶,不管壶中装的是西方的奶酪或是中国的乌龙,使它煮好、煮香、煮开的必须条件是传统的火种才行。”韩国釜山艺术学院院长孙世鸾女士曾提出了“水火”相容的艺术问题:“现代和传统的艺术好像水和火一样,尤其在开发中的地区,水泛滥得大,火就熄了;火烧得旺,水又干了。为什么水和火不能并存呢?如果我们在火上放个水壶,壶中装水,不是又有了火,水也可用了吗?”我们原以为水火岂能相容,而我们在这里,林清玄先生却给了我们水火相容的艺术的答案。
《温一壶月光下酒》是林清玄散文创作进入集中喷发期的一部锋芒初露的力作。他的散文创作经过十年的历练,从豪气如虹、飞扬浪韵向淳厚沉思转变,透露出作者敏锐的洞察力、柔弱生刚的审美品味,以及气清神定的宽厚胸襟。在《煮雪》中有这样的字句:“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地烤来听……”“煮雪如果真有其事,别的东西也可以留下,我们可以用一个空瓶把今夜的桂花香装起来,等桂花谢了,秋天过去,再打开瓶盖,细细品尝。把初恋的温馨用一个精致的琉璃盒子盛装,等到青春过尽垂垂老矣的时候,掀开盒盖,扑面一股热流,足以使我们老怀堪慰。这其中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情趣,譬如将月光装在酒壶里,用文火一起温来喝……此中有真意,乃是酒仙的境界。”“若能忍把浮名,换作浅酌低唱,即使天女来散花也不能着身,荣辱皆忘,前尘往事化作一缕轻烟,尽成因果,不正是佛家所谓苦修深修的境界吗?”(《温一壶月光下酒》)这是林清玄的境界,也是他散文创作中时常呈现的一种境界。佛也入世,林清玄呈现的是正是佛的境界。佛,其实是一种境界,一种解脱,与物质上的解脱一样让人愉悦。佛法讲求禅静、和气、脱俗。林清玄亦然。他那种“日日禅定镜,时时般若花,处处清凉水,夜夜琉璃月”的境界,是一种至清至玄的境界。
《温一壶月光下酒》,第一次读到时完全是一种惊艳的感觉。“山香云气”是赛过酒气的,我第一次知道。月光是温蕴的,酒是如火一样辣的。温一束月光来下酒,削去身上的愁和怨,和心灵的尖锋利芒,使自己融入如月光一般温柔的人世温情中。楼肇明先生在《林清玄散文》代序《书写文化或被文化书写》一文中就这样写道:“《温一壶月光下酒》,颇能说明林清玄的审美趣味和品位,月光是温和的,酒却有火一样的暴烈性格,林清玄是有意识地在削弱和压抑自己身上某种外在的英雄主义的气质,他总是尽力将之融化到像月光那样覆盖人世间一切美丑、是非之上的温情里。”与此同时,林清玄将浮名虚利换作浅酌低唱,时时不忘自己有一个温柔的灵魂。从此,我的眼睛看到了许多未曾接触过的东西:我看到了小人物的忧愁快乐,了解了我们所忽略的心灵。诚然,心,洗去了铅尘,才是真实自我的本来面目之心。“先几度沉浮,再几番兴谢,问谁是人生,圆满如球月”。人世间的兴衰沉浮却被林清玄先生看得如此淡然,这是何等的修为。
《温一壶月光下酒》,让那些心浮气躁的众生恬然安适。这此中的真意,就是人生的本味,人间的本心,生命的性情。大音稀声,大象无形。人生的大美,大美无言,人生的况味,尽在一壶酒中。那酒是用灵性的月光,用思想的月光煲过的,何等地诗意,何等地旷达,何等地潇洒和超脱,这是林先生把东方美学的智慧融入宗教美学的情怀使然。
再来举杯吧,让我们共享温一壶月光下的酒,共赏一片迷路的云,共忆烟气氤氲的鸳鸯香炉。不时重温一下如白雪的童贞岁月,及甜蜜脉脉的温情。于是,与阳关唱千遍同歌,与阳光下的喇叭手同奏。坐拥青山,剪几缕清风,掬几片月光,温上一壶酒,尔后,在文字里不醉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