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你说人的大脑具有一种天生的潜在的语言能力,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人用语言说话是很自然的,跟人吃饭、走路一样的自然,算不上什么学问。
主:你只引用了我这句话的前半部分。语言能力的实现,还必须有语言环境的触发。语言同人的大脑密切相关,大脑是语言生长和储存的基地。前面说过,人的大脑跟动物的大脑有很大的不同,只有人的大脑才适宜语言生长。但是,语言的生长既同人的种族无关,也同人类基因遗传有别,而是由人的语言生活,即社会使用的语言条件决定的。
人是“一切动物中最社会化的动物”(恩格斯语)。所谓“社会化的动物”,就意味着群居生活,从事社会生产劳动。语言是社会现象,是为人类社会服务的。人从小生活在什么样的社会就会说那个社会通行的语言。假定一个中国的小孩,从小生活在美国,他会说一口流利的美国英语,却不会说一句汉语。虽然从这个小孩的皮肤颜色和形态特征上能够分辨出他是什么种族,但不能分辨出他说的话跟他生活在那个社会的语言有什么不同。从这里可以看出,语言生活的社会环境具有决定影响。《孟子》里有一段记载。孟子问:“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这段古文翻译成现代话是,“这里有位楚国官员,希望他的儿子会说齐国话,那么,找齐国人来教呢?还是找楚国人来教呢?”答道:“找齐国人来教。”孟子说:“一个齐国人教他,却有许多楚国人在打扰,纵使每天鞭打他,逼他说齐国话,那也是做不到的;假若带领他在临淄庄岳街里的闹市,住上几年,纵使每天鞭打他说楚国话,也是做不到的。”这说明,小孩只要从小有一个良好的语言生活环境,不需要什么人教,他就会自然地学会某种语言。看来,婴儿学会吃饭、走路是人的生物本能,肚子饿了就要吃饭,生长到一岁半左右就会直立行走。这同婴儿学会说话是有区别的。
婴儿虽然具有说话的语言能力,但如果没有说话的语言环境,他也不会自然地说话,而且语言能力也会退化消失。世界上发现的一些“狼孩”的材料就可以证明这一点。1920年,在印度加尔各答东北一个名叫米德纳波尔的小城,人们见到一种“神秘的生物”出没于附近的森林,一到晚上,就有两个用四肢走路的“像人的怪物”尾随在三只大狼的后面。后来人们打死了大狼,在狼窝里终于发现这两个“怪物”原来是两个小孩,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狼孩”。“狼孩”中大的年约七八岁,小的约两岁。这两个小女孩被送到米德纳波尔去抚养,还取了名字,大的叫卡玛拉,小的叫阿玛拉。到了第二年,阿玛拉死了,而卡玛拉一直活到了1929年。七八岁的卡玛拉刚被发现时,她只懂得一般六七个月婴儿懂得的事,人们花了很大力气也不能使她很快地适应人类的生活方式。直到死的时候,她也未真正学会说话:四年内只学会了六个词,听懂了几句简单的话;七年内学会了四十五个词并勉强学会了几句话。卡玛拉死时已十六岁左右,但她的智力只及三四岁的孩子。这说明“狼孩”可以按照生物本能的自然法则生活,却无法从她父母那里得到语言的遗传。“狼孩”在幼小时没有说话的语言环境,语言能力退化,智力发展也受到极大的限制。可见,人的生活特征如吃饭、走路等可以在社会之外的环境里自然产生,而与社会依存的语言却不能遗传和脱离社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