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塬的后院有上百个平方,四面都砌了围墙,白色的石灰壁上爬满了迎春藤,只是这会都干枯了。叶子落得疏疏拉拉,露出下面许许多多紧紧缠爬的藤蔓,像被人在墙上重击一拳形成的裂纹。墙围里栽着樱桃树,卷了一身黄叶子,似落非落,顺着墙种了不少花卉,有小枝梅,紫荆,澳洲金合欢,大黄菊和月季。他们看了一会花卉,在园中木椅上坐下来,椅子上方有个花架,夏日这花架爬满葡萄叶与藤,这会只有几根纽如蛇身的葡萄枯藤带着一些干枯的枝蔓依附而上,头顶上分成方格的阳光可以一直落在身上。只晒了一会,身上就懒洋洋的,只是这秋日的阳光不太像属于情人的,人暖起来不像春日里的阳光照的蠢蠢欲动,而是懒,这懒有些听凭摆布的味道。黄土塬见欧阳纫兰一只手安静地搭在椅子扶手上,中指微微起了个弧度,其它的手指平平伸展,晶莹雪白的肌肤,却又是个狐媚的线条,这才感到坐的太近了,可又不好挪开。欧阳纫兰和他聊了一会天气,赞了赞今日的阳光,渐渐无话可说,又走到了沉默的地步。黄土塬忽想到才看过的世说新语品藻篇谢按赞王子敬只谈寒温,和人只谈天气,大吉之人。原来只谈天气是等对方入港,好比本有千言万语要说,又恰到要说的关键却去谈天气,如隔靴一痒,只等你急不可耐地甩去靴子,自去抓痒。黄土塬想找点话来说,把这个暧昧的沉默打破,这样一来危险万分,原来沉默好比武林高手的对峙,对方没有破绽出不了招。黄土塬半天张了嘴又闭上,来回几次,自觉尴尬,还好欧阳纫兰侧头看在看别处。才一转念,却见欧阳纫兰一直搭在椅子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再看她的侧脸,嘴唇轻轻颤动,脸上控制着红,突然明白,她在等他开口。他心里挣扎了一番,想要站起来回屋,可站起来这个动作就像一条鱼羡慕一只鸟在天上飞一样,想象的出来却做不出来,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站起来了一通,身体却更软了,软到了没有一丝力气,突然心里杂乱的思绪一下子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微风从耳朵里吹进了脑子里,他心里叹息一声,用手去摸欧阳纫兰的手。
手指一碰欧阳纫兰的手上的皮肤,柔软微温的感觉在心上就炸出了一溜儿的星星,那星星闪着灭着又闪着,像二十多年前的景象,一列火车样隆隆驶过——后面喷出来的烟尘火星。他心里竟难受得忧伤,又忧伤到难受,用手掌完全把她的手抓在手心,想再也不会放下,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没抓到前总还有些指望,把那手在空中乱抓——总认为能抓到实实在在的东西,稻草一入手,就相信这是唯一可抓的,死死地抓住。欧阳纫兰的手任他抓着,脸色绯红,眼光只不看他。默许他这个动作,黄土塬的情话已漫到了嘴边,却只像轰轰而鸣的钱塘潮,来势如能淹没一切,可终还是在河道里奔涌。半晌后倒是欧阳纫兰叹了一口气,说,天上的阳光真好。黄土塬低声说,我希望日日都能这样。欧阳纫兰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像只小老鼠一样动了动,她想问他是说阳光还是说现在这样,微笑一下又没说,只发出了个幸福感足可以充满一支气球那么饱满的叹息。黄土塬这会儿脑子里迷迷糊糊,心情激动,就像一个人穿上旱冰鞋从高坡上往下滑,又惶恐又兴奋又身不由己。他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自己也想弄清楚,可总有一些阻碍存在着,在我的前面和后面,在我的四周砌一些高高的墙。我真弄不清楚,现在阳光照在我身上,我感到很温暖,很温暖,但这温暖的感觉还是离我很远很远,我不知道有什么近的我可以抓住……他知道这样说并不太像情话,只不知想说什么,呆呆怔怔地住了嘴,迷迷惑惑地看欧阳纫兰。欧阳纫兰又拿另一只手去拨旁边枯萎的葡萄藤,拨的哗哗响。拨了半天,见黄土塬还在发怔,不由着急,就用干枯的葡萄藤叶在他眼前调皮地一拂,吓了黄土塬一跳。黄土塬依旧瞪着眼睛呆呆地穿过欧阳纫兰在望着什么,欧阳纫兰红了脸说,刚才我在你的脸上点了爱懒花汁了呢。黄土塬想这是催他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想了半晌,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欧阳纫兰惊奇地看着他,问他笑什么。黄土塬心里想的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里沾上眼睛就会产生爱情的神露,仙后提泰妮亚就是点了爱懒花汁后爱上了一头驴。这话他怎么敢回答,可经这一想,本来那些正儿八经的念头像针扎了气球,啪的一声化为乌有。终于振奋起来,像溺水的人爬上岸把手上的稻草放下,收回了自己的手。正想说点什么,听见外面的门铃响了起来,忙叫欧阳纫兰等一下,他去开门。外面的却是袁莉。
袁莉没进屋就问那个电视剧还拍不拍了。黄土塬奇怪说,为什么不拍?你问这个干吗?袁莉进了门把外衣一脱,说,拍下去,那太好了。可是导演呢?黄土塬见袁莉提这事,有些诧异,回身朝院子里正要进屋的欧阳纫兰一望,见她也是倾听的架势,就含糊地说,哪个已经安排好了。袁莉不依不饶地问,在哪儿找的导演——这才看见欧阳纫兰,不由“咦”了一声,你也在这儿?随后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也来这儿。
黄土塬和欧阳纫兰的脸不约而同地一起红。黄土塬几乎要呵斥她别胡说,还好没说出来就被袁莉接下去说,一定是为了摄制组的事儿吧?黄土塬的心怦地放回原位,欧阳纫兰脸上更多了尴尬。黄土塬一转念心里明白,却见茶几上还放着她的导演证,就借招呼袁莉坐下的当儿,把导演证塞回欧阳纫兰的包里。欧阳纫兰心有灵犀地一笑,告辞要走。袁莉一把拉过她,说,我正要说摄制组导演的事儿呢,你不想听么?欧阳纫兰无奈地站住,说,这事儿与我何干?惹的袁莉跳起来,嚷道,你们怎么都这样,一点人性也没有。把欧阳纫兰和黄土塬说得都面面相觑。黄土塬想了一下,大约明白个八九,欧阳纫兰说的与她无关决不是没有人性,反而是太有人性,做贼心虚地撇清,而袁莉的恼火想来也有原因,欧阳纫兰一个人成不了“你们”。忙安抚袁莉,让她先坐一会,就把欧阳纫兰送出来。出了门陪她往前走,道歉说,她就这个性格,没轻没重的,说话一脚深一脚浅。欧阳纫兰勉强说自己不介意,脸上的表情却大写着反义词,委委屈屈地说,得,你快回去吧,一会你那个妹妹又该说我没人性,把你拉着不让你回呢。你那个妹妹几个字的酸味像新衣服上缀了块补丁一样厚。黄土塬想分辩,可无从辩起,欧阳纫兰已到公路上,左脚右脚来来回回地斜着踏着慢步,双手在前提着包一下一下轻打着膝,既不看黄土塬也不快步走开,摆出的架势明显是一个等待。黄土塬只好顺着这个等待给了一个等待的结果,说晚上我给你电话,一起去喝茶。欧阳纫兰轻嗯了一声。久久地凝视着欧阳纫兰离去的背景,黄土塬心里不知怎么又是一阵失落,倏而突然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不再等待。似乎忘了屋里还有一个袁莉在等着,黄土塬立马追了出去……
十年来,伏牛山村民用大山一样的淳朴感情,用牛一样的古道热肠待他,崇拜他。每家每户只要有了什么好吃的,就少不得请他去坐上席,那些东西虽然比不上城里那些高档宴席的价钱,可那份浓浓的情意,又有什么高贵的东西能比得上呢?
§§大山情
大山的夜深沉而静穆。
正值夏天,夜空虽缀满了星斗,但伏牛山依然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黑黝黝的轮廓。远远看去,伏牛山仿佛一头疲惫的老牛静静地伏卧在沉沉的夜幕中,憨睡得没有一丝声息。
如果当你来到山脚,你会发现,偌大的伏牛山上,只有半山腰上还闪着一星昏黄的灯光,宛若这“伏牛”睁着的一只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山外那繁华的世界。走近一看,那灯光一闪一闪地摇曳不定,似又在表明这里的主人烦乱的心绪。
没错,此时,这儿的主人刘江的心里正如波涛在翻滚,任他如何抑制也平静不下来。
是啊,今晚,刘江的心里又怎能平静呢?他就要离开了,明天就要离开了,他就要告别这相处了十年的伏牛山了。啊,十年,整整十年了。这煤油灯、这屋子、这教室、还有这伏牛山上的一草一木,这伏牛山村民的浓情厚意,他都要告别了,可这一切又是多么令他留恋令他难舍啊。然而,最令他牵肠挂肚的还是那群浑身透着山野气息而又充满渴求欲望的山伢子。
看着那刚刚打好的行李包,刘江的眼前又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双双天真烂漫而充满饥渴的目光;他的耳旁又仿佛回荡着“刘老师,您好”那声声稚气而亲切的童音……
“啊,我能忍心抛下他们不管吗?”
刘江就要去解开那刚打好的行李。
“啊,不……”刚解开第一个结时,刘江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突然停住了。那另一幅揪心的画面又印入了他的脑海。
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躺在床上咳啊,咳啊,咳一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液,不一会儿,床边便是一大滩刺目的血红。每当此时,刘江都几乎要晕厥过去,似乎那血就是从他自己的嘴里一口一口呕出来的。然而此时,他不能晕,他得强撑着,他得保护着那个因突然过度咳血而晕厥过去的女人。
那女人可是与相伴了二十年的妻子啊。而妻子的痨病又完全是因为她经年累月过度的操劳造成的啊。
人们常说,痨病是宝贵病,需要吃得好,可他又给了妻子吃了什么呢?妻子的病急需住院,可他哪有钱缴那昂贵的住院费啊。啊,钱,钱,钱,想到钱,刘江的心里更难过了。妻子没工作,全家人就靠他每月几百块的工资维持糊口,可这已有半年,连那每月几百块也早没见到影儿了。要不是妻子拼死拼活到处打临时工干,他一家人只怕都得将嘴巴吊起来。
唉,妻子要不是去拼命干那些根本不是女人干的重活,又怎会累出这身病啊。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大男人还要靠打临时工的妻子过活。
“我窝囊啊,我枉做了男人啊,”想到这里,刘江简直撕心裂肺地痛啊,他恨不得一头将自己撞死。
好在这时,他那懂事的儿子小嘉终于考上名牌大学,这给了他莫大的欣慰。他想,再熬几年,儿子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家里生活就好了。他于是决定,要为儿子考上大学庆贺一番。
那天,刘江正要兴冲冲地去把这个喜讯传递给他的亲朋好友,当刘江走到县城的十字街头,发现那里围着一大圈人,只听得一个可怜巴巴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叔叔阿姨们,大哥大姐们,我今年考上了大学,但我家在农村,家里穷没钱供我上学,求你们伸出援助之手,可怜可怜吧,我刘嘉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你们看吧……”
“啊,刘嘉!”刘江浑身一震,再细一听,不正是小嘉的声音吗?
刘江急急忙忙地挤进人群,啊,小嘉,他引以骄傲的儿子,怎么会是他呀?
刘江记不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把儿子拽回家的,他不是记不清,他是不愿去回忆那令他不堪回首的丢人场面。实际上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一看到儿子那幅可怜相,二话没说,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就急匆匆地钻出了人群,直往那背人的小胡同里走,一路上,他一直没有说一句话。然而从他那发青的脸色可以看出的心里又翻腾得多么剧烈啊。
果然,一进家门,刘江就迫不及待地向儿子发泄了:“你说,你为什么要去做那丢人现眼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在县城里,我有那么多的熟人吗?你说,你为什么?为什么呀?”
“爸——你——”看到父亲第一次对他发这样大的火,小嘉委屈得涌出了眼泪,“你看这个吧!”
“啊,三千五百元,你那天怎么不给我看?”刘江接过一看,是一张盖有那名牌大学红印的入学通知书,此时的刘江禁不住呆了。
“爸,我知道,即使给你看了,你又哪能找这么多钱呢?眼看妈妈治病就没钱,我能向你要钱吗?为了全家人高兴,我那天只把录取通知书给你和妈妈看。”
“啊——”听了儿子的话,刘江早已是泪眼汪汪了。
“爸,这事你就别让妈妈知道了,妈知道了更会受不了,更会加重她的病。”顿了顿,小嘉又道:“爸爸,我知道我这样做会使你在熟人丢脸,所以我才说我是农村来的啊,爸,你就原谅儿子吧!”
“小嘉……”刘江再也忍不住,一把把儿子紧紧搂住,儿子长到十七岁,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待他。刘江夺眶而出的泪水嘀嘀嗒嗒地落在儿子的脸上。
停了好一阵,儿子又对刘江说:“爸,我知道你离不开伏牛山那个学校,可那地方工资都发不起呀,妈妈病得那么重,又不能再去找临时工做了,你能不能跟黄叔叔说说,调回县城来,妈妈也要你照顾啊。”
“……”刘江没有回答儿子,然而,他的牙齿却死死地咬着嘴唇,一丝丝血从牙缝中渗了出来……
当天下午,刘江就去找了他的老同学黄县长,黄县长答应将他调到县城工商银行。可这事并没有让刘江高兴,也没让他怎么在意。
没过久,刘江就将这件事忘了。暑假一结束,刘江又一如既住地扛着行李包进山了。
哪知,开学不到两个星期,那个早被遗忘的调令就来到了伏牛山。
今天上午,当老村长从乡里将调函带回来交给他时,第一句话就是:“刘老师,我们伏牛山真是对不起你啊。要不是今天听乡上干部说,我还不知道您已有好几个月没领工资了。”
然而,老村长的另一句话,刘江却记得更牢:乡上接到你的调令,决定调一个老师来伏牛山,可做了几个老师的工作,一个也不愿来,因此,您走后,这里只有一个教师的伏牛山小学只好暂停一段时间的课。
“啊,这伏牛山小学从明天起就要关门了吗?”刘江凝视着那已解开一个结的帆布背包,他又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他第一次进这伏牛山就是背着这个大帆包,只是当时包面上还没缀上那么多的补钉。刘江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进山时那激动人心的场面。全体伏牛山的乡亲们像迎接首长贵宾一样接待他。
为他刘江的到来,现在的老村长还专门召开了一个由全体伏牛山村民参加的欢迎大会。会上,老村长首先讲话:“我们伏牛山最缺的是文化,最需要的也是文化。我们之所以没有文化,就是没读到书。以前,我们伏牛山没有学校,没有老师;以前,我们伏牛山的娃子只有跑到一二十里路的山外去读书,那有多难啊。从今天起,我们伏牛山就会有自己的学校,自己的老师了。刘老师是城里人,他是志愿到我们伏牛山来的,从今以后,我们全村村民要像对待自己祖宗一样对待刘老师。我们村委会决定,把村现在最好的房子,也就是原村委的办公室和会议室腾出来作刘老师的寝室和学校教室。”
当老村长的话一说完,接下来会场便是一片热烈的呼声。
“欢迎刘老师来我们伏牛山!”
“欢迎刘老师来我们伏牛山!”
“……”
阵阵欢呼声久久回荡在伏牛山上。
那阵势,那场面,令刘江感动得热泪盈眶,那时,他深切地体会到,他的选择绝没有错。是的,当初当他志愿申请来到伏牛山时,有人困惑不解,也有人冷眼讥讽,有好友劝说:终会后悔的,不信走着瞧。
从进山的第一天起,他就暗暗发誓,他一定让城里那些不理解他的人好好瞧瞧,他并非凭一时的热情而来;他也要向那些好心的人们证明,他刘江决不会后悔。
十年来,伏牛山村民用大山一样的淳朴感情,用牛一样的古道热肠待他,崇拜他。每家每户只要有了什么好吃的,就少不得请他去坐上席,那些东西虽然比不上城里那些高档宴席的价钱,可那份浓浓的情意,又有什么高贵的东西能比得上呢?
而刘江唯一能够回报的,便是教好那群山里娃子,让他们学到更多的知识,学到更多做人的道理,以便更好地建设好自己的家乡。
是啊,这就要离别了,刘江的心里又怎能平静了啊。
在这住了整整十年的屋子里,刘江想啊想啊,但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突然,他想到,这是他住在这屋子的最后一夜,于是在那屋子里东摸一摸,西瞧一瞧,他在屋子里走过去又转过来……他还要最后看一看伏牛山的夜,再去呼吸一下伏牛山的气息。
于是,刘江拉开了虚掩着的门。
啊,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竟站了那么多的山民,他先前竟一点都未察觉。当他拉开门时,山民们一个个默默地注视着他,默默地,没有人说一句话。
老村长在前头,看那后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刘江看到的只是一对对渴望的眼睛,一双双留连的目光。望着他,望着他,久久地……
“刘老师,”还是老村长打破了沉默,“您就要走,村民们明天白天农忙不得空,大家就要求今晚来跟您道别。”
接着,老村长从衣袋里摸出一叠钱来又对刘江道:“刘老师,我知道您娃子上大学需要这点钱,您就收下吧!”
谁知,还不等刘江搭话,后面的人群一拥而上。
“收下吧,刘老师!”这是男人的声音。
“山里人穷,没啥好送的,这几个果子就带回去给师母补补身子吧!”这是一个年轻媳妇的声音。
“刘老师,您家里的困难怎么不早说呢?我这几年成了专业户,挣了不少钱。要不是您到伏牛山来,我哪能上学;不是学到知识,我哪当得了专业户。这两千块钱,您就拿去给师母治病,或者给您孩子上学吧。”这是伏牛山村有名的养殖专业户,刘江来伏牛山教的第一批学生。
“刘老师——”啊,那不是七十多岁的石头婆婆吗?只见她在小孙子石头的搀扶下,慢慢地来到刘江面前,把那手上握着的皱巴巴的手巾一层一层地牵开,里面露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币,她手拿着那些钱票,一抖一抖地向刘江递过去:“刘老师啊,这点钱是我老婆子存下来的,您就给您媳妇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吧!”
看着那颤巍巍的身子,仿佛吹口气身就会倒下似的。刘江竟哇的一下哭了起来:“石大娘,您老……”刘江仿佛面对着自己慈祥的母亲,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情感。可是,来不及等他表达……
“刘老师,听妈妈说您要走了,我,我没什么送给您,我下午专门到山沟里去抓了几条鲤鱼,您拿回去师母吃吧!”啊,山娃子,那个平时最调皮捣蛋的山娃子,怎么会是他?刘江没有来得及在石头婆婆面前哭述,此时,他情不自禁地把那个满身泥浆的山娃子搂在怀里,慈祥而爱怜地抚摸着山娃子的额头。
突然,他听到一个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刘老师。”刘江寻声一看,那不是班上那个最胆小、最害羞、最不爱说话的小秀英吗?在学校,很少听到她说一句话,难怪那声音听来是那般陌生。这时,只见小秀英脸胀得通红地走过来,递给刘江一个小包后,转身就躲在人群后面去了。
刘江慢慢地打开那小包,一张小小的卡片。卡片上写着一排稚气而清秀的蝇头小字:敬爱的刘老师,我们多希望您留下来啊,可听大人们说您家那么困难,师母病得那么重,我们心里又多难过啊!再见了,刘老师,祝您身体健康,也祝您全家幸福!
待刘江再要寻那个可怜的小秀英时,哪还有她的影子呢?
看到山民们还在往他的桌上堆各种各样的东西,还在把一张张浸有山民汗水味的钱票往那抽屉里放,面对着那大山一般的情感,刘江只好默默地领受,他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他知道,那些山民们没见过多少世面,不懂什么虚伪的世故,他们那善良爽直的情感却是不容拒绝和玷污的,拒绝就等于看不起他们,拒绝就等于对这伏牛山的亵渎。
这时,刘江唯一能做的就是站起身来,向着那纯朴的山民们深深地鞠躬,随即哽咽着说:“亲爱的乡亲们,我,我刘江愧对大家啊……”后面的话也再也说不下去了。
山民们的眼眶潮湿了。
这时,只觉得一阵山风吹来,伏牛山发出阵阵的松涛声。
啊,伏牛山感动了。
…………
夜深了,伏牛山却醒着。
刘江的心里也翻腾得十分厉害。
终于,刘江总算理出了一个头绪,他不禁深深地嘘了一口气,至此,刘江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刘江就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个昨晚打好的行李包。
东边的日出又照到了伏牛山头。
阿瓦仰起头,闭紧眼睛,大颗的泪滴洒落在办公桌上。她拿出面巾纸,擦干眼泪,又低下头来继续工作。
§§她是瓦不是玉
阿瓦推开桌上的文件,揉揉眼睛,站起身。等她关上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
老板来公司拿东西,跟阿瓦碰个对面,叫住她:“阿瓦,这周六我家有Party,你来参加好不好?”
阿瓦抬起头笑笑:“不用了,谢谢。”点一下头,准备离开。
老板又叫她:“阿瓦!”阿瓦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晶亮的眼睛看着他。老板叹了一口气:“注意身体,别这么拼命工作。”
奇怪!但凡老板,恨不得自己的员工是永不歇息的机器人,愈拼命愈好,反正又不要求加薪。可是,对于阿瓦这个沉静的女孩子,老板却越来越真正关心她。
是的,她永远安安静静地工作,成绩却比他手下任何一名员工都好。夸她,她也是腼腆地笑着;批评她,她凝神细听。永远不骄不躁,老板心里叹口气,多好的女孩子啊。
老板至今记得那一次,令他对阿瓦刮目相看。
阿瓦初到公司,成绩做得很好,他却一直不知道——大公司里,有时候,辈分是高于业绩的。
他有一次经过办公间,看见一个员工跋扈地斥责阿瓦。而阿瓦先是低着头听着,慢慢眼里的泪水越积越多。那个员工满意地扬长而去。
阿瓦仰起头,闭紧眼睛,大颗的泪滴洒落在办公桌上。她拿出面巾纸,擦干眼泪,又低下头来继续工作。
那么专著,那么认真,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从那时起,老板分外关注她。这么一关注,老板发现阿瓦对工作的敬责与热爱。
别人推辞的工作,她默不作声地接手下来做好;有时公司需要员工加班,别人找理由,她毫无怨言地加班,加免费班;其他女员工在办公间里抽空议论服装,发型,阿瓦专心工作;大量的女孩子在办公间里炫耀:“我男朋友……”阿瓦微笑着看她,眼睛里,满是真诚的祝福。
老板想到这,从心里说:“我们公司最好的女员工是阿瓦,同时,她也最漂亮。”
这当然是老板心生偏爱。其他人未必这么想。她阿瓦永远不会媚眼如丝,活色生香;也不会时尚冷艳,神秘犹人。她的着装永远是单调的黑白灰,大方却无个性的装扮。
老板爱屋及乌。一直想给自己的手下爱将物色如意郎君,有意地带她出席各种商谈会议,认识精英,可阿瓦永远是心无旁骛。
阿瓦回到家,开门。看见保姆赵奶奶在等她。赵奶奶看到她回来,很心疼地迎上去:“你看你又这么晚回来,饿着了吧?我看这胃病就是被你自己饿出来的。”说着,急忙去厨房为她热菜。
阿瓦忙跑去:“不用了,赵奶奶,我自己来。这么晚了,你快去歇着。”赵奶奶看她一眼,摇头:“你去洗个热水澡,让我来。”说着,推她出去。
赵奶奶是阿瓦自己去劳务市场挑的钟点工。
阿瓦工作越来越忙,薪水也是高涨。可她忙得没空打理家务,只好去请一个钟点工。
阿瓦那天去劳务市场,好多待聘的人期盼地看着她,有的人已迫不及待地自我推销。阿瓦静静地看着她们,一点也没有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看过有些人,斜着眼打量这些钟点工,语气轻蔑:“啊?你手脚平时还干净吧?”或者“给你这个价算高啦,现在满大街都是钟点工。”像挑货物一样地斜着嘴角,挑剔。
阿瓦不会。她尊重她们。
同样是劳动者,同样靠自己的一双手吃饭,有什么高贵或者不高贵而言?阿瓦甚至觉得她们更值得尊重——厨房里满是堆积如山的碗碟,那需要打蜡的地板……阿瓦看了都觉头痛,可是,经过她们的手,家就更整洁,光鲜。
阿瓦看到赵奶奶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紧张地看着她,有点怯怯地笑着。阿瓦决定请她时,有人不平:“小姐,她这么老了,手脚不麻利的!”
听到这话,阿瓦转过头来,轻轻地答了一句:“所以她的机会更少。”这句话一说完,周围静了下来。
阿瓦那天在自己的日记里写:“这样的年纪了,忙碌了一辈子,操心了一辈子,她本该在家颐养天年,为什么还在辛苦?”合上日记本后,阿瓦发了很久的呆。
赵奶奶初进阿瓦家,更是一呆:看不出这样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房间布置得高贵典雅。赵奶奶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赵奶奶起先是惶恐的,她怕这样的高薪女子,所谓的都市女性,是很挑剔的。
但她慢慢发现,阿瓦不是这样的女孩子。甚至,一锅冬瓜排骨汤,就足以让她欢喜得跳起来;有时,嗫嚅了很久:“赵奶奶,晚上你可不可以自己擀面条给我吃?我好想吃哦,你不麻烦吧?”时间长了,赵奶奶才发现阿瓦是一个让人心痛到想哭的女子。
阿瓦本来是聘赵奶奶帮她准备晚饭,打点家务的。赵奶奶做完工作后就走,回她自己的家。
阿瓦有次顽皮,跟着赵奶奶,看她家住哪。她茫然地发现,赵奶奶刚走进那户人家,那家就有叫骂声:“这么老了,还不搬出去住!你儿子也没本事,就那么点钱……”
阿瓦呆了一下,然后,她快速地站到那家门口。她看见赵奶奶低着头在收拾东西,一个悍妇在叉着腰大骂。
阿瓦冷冷地看着那悍妇,平时文静内秀的阿瓦忽然大声地说:“我瞧不起你!”
说完,她拉起愣在一旁的赵奶奶:“走,到我家去住。”
刚离开那户人家,阿瓦忽然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语。
就这样,赵奶奶在阿瓦家住了下来。
赵奶奶不肯要阿瓦的钱:“本来就是补贴家用的,现在我吃得好,穿得好,都亏你照顾,怎么还能要你的钱呢?”
阿瓦握住她的手:“赵奶奶,留着养老。”
相处的日子久了,赵奶奶越来越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真心地疼她。
阿瓦有一次回家,看到赵奶奶在跟人争吵。她急得脸都红了,却木讷着不能争辩,只是一再强调:“你们胡说!不是这样的,你们胡说!”
阿瓦把赵奶奶拉回家,关上门:“赵奶奶,你年纪大了,不要动气。”
赵奶奶叹了一口气:“她们说我就罢了,她们在说你……”
阿瓦很惊讶:“说我?”她自认为自己待人客气有礼,绝无得罪人的地方,别人说她什么?
赵奶奶很生气地说:“她们说你的钱来得不干净;还说你,你快三十了都没有男朋友,因为你有病,你是,你是……”
阿瓦呆了。良久,浮出一丝苦笑。摇头,回自己的房间。
赵奶奶起先也是诧异于阿瓦物质生活的优越。真正跟她生活了这么久,她才慨叹:应该的,她拿这么多钱,应该的。
为了工作的精益求精,阿瓦常伏案工作至凌晨,睡了短短数小时,又赶去公司工作。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她回家后,手里握着筷子就睡着了,老板一个电话说有事,她又跳起来赶到公司……
完完全全,实实在在是在拼命地工作。
赵奶奶想问那些搬弄是非的人:你们晚上躺在床上看电视的时候,她在干嘛?她在公司工作;你们周末睡懒觉,逛商场的时候,她在干嘛?她在读书学习;你们躺在美容院里享受的时候,她在干嘛?她在出差途中劳累!
而阿瓦在自己的房间里,挑张林忆莲的唱片,听这个女人美得倾国倾城的嗓音演绎都市女人的心情。她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慢慢地喝着咖啡。
往事,慢慢从心底浮上来,疲惫地,慵懒地伸着懒腰,跟阿瓦打着招呼。
阿瓦大学里有喜欢过一个男生。那是多么纯的一段感情啊。一听到别人提他的名字,阿瓦就忍不住脸红心跳;在路上遇到他,他无意间的一张望,就足以让阿瓦在夜里把那一瞬间反复品尝;装作无心地在篮球场上一次又一次走过,余光却在捕捉他的身影。
终于有一天,阿瓦忍不住偷偷在他上课的教室等他。
他迟到了,却大摇大摆地踢开门,走了进来。
那一刹那,阿瓦失神了。
他英俊的脸庞在阿瓦眼中,没有以往那么多的吸引力了;他斜斜的嘴角,微微笑,不再是阿瓦心目中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了……
老教授看到他,很生气:“出去!敲门报告!”他“嘘”了一声:“迟到而已嘛,这么大惊小怪!”
老教授拍桌子:“上学期就是你挂了几门功课吧?”
他笑了:“大不了重修嘛!”
老教授怒不可遏:“孺子不可教也!”
阿瓦看着这一幕,失望。深深失望。
可是,阿瓦又一下子不能将他放下,时时将他想起。阿瓦心里骂自己:这样的人,你也喜欢?!
然而没有用,喜欢就是喜欢。虽然知道不应该,可就是喜欢。
阿瓦的妈妈来学校里看她。在校园里,阿瓦指着他给妈妈看:“妈,就是他。我们学校有名的白马王子。”她妈妈看了一眼,很是不屑:“你看他走路一晃三摇,吊儿郎当,一点男子汉的正气都没有。文不能安邦,武不足以定国,年纪轻轻就一脸傲慢,哼!”
阿瓦听了一呆,马上就笑了:“妈!你这个老顽固。”
年轻的阿瓦不懂得掩饰感情。她暗恋他的事,很快被他知道了。
那天,阿瓦在食堂吃饭,他轻拍了一下她的桌子,自命潇洒地坐下:“听说你喜欢我?”
阿瓦的脸,腾地红了。
他甩了甩头发:“你不错。那咱们就玩玩。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不能给你责任,不会给你长久……总之,是玩玩。”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阿瓦晶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沉默。
然后,阿瓦轻轻地说:“你辜负了你父母的期望,你对不起他们的辛苦,你丢人。”
他拍着桌子跳起:“你算什么东西!我看你是压抑得太久了,心理有毛病了吧?”
阿瓦紧抿着嘴唇,摇摇头,站起身走了。
那一刻,阿瓦对他的喜爱之情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的厌恶及怜悯。
从此,阿瓦心如止水,专心学习。
然后,工作。
情感也不是没有来临,却始终波折不定。
阿瓦有时为此心烦,觉得自己会失眠。可事实证明是,她想失眠也不成。白天工作那么累,一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连长夜悲叹的机会都没有,完全是被压的。
阿瓦学会了抽烟,她心情烦闷时,她在心里压着压着想哭时,就点起一支烟,觉得慢慢吐出的烟圈,减轻了她心里的重量。
她爱上了这种感觉。来,吸一口,吐出烟圈,看烟雾缭绕,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然而有一天,她妈妈看见她抽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流泪。
从此,她戒烟。她绝不让母亲,让深爱她的人为她流泪。
阿瓦越来越爱听的,是林忆莲的《失踪》: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所以宁愿居无定所的过一生。从这个安静的镇到下一个热闹的城,来去自由从来不等红绿灯……
听歌的时候,她偶尔流泪。
只是偶尔。
也当然是偶尔。因为她是阿瓦。无论生活怎么样,她都不会轻易流泪,她都会好好活下去。
因为她是瓦,不是玉。
这些哪是什么文学作品,分明是一个女孩子的心灵日记。我明白了王倩将这日记带到医院来的目的,但我万没想到文文静静的王倩内心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开窗放飞爱情鸟
不满足于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机关生活,学中文而早就梦想当作家的我便趁上班无事时谋点私利,打开电脑经营我的文学梦。
很庆幸单位让我一个人坐一个办公室,我常常沉醉于无人打扰的文学故事中。潜心码了两三年的文字,终于有一点小名气。虽然单位领导是无意的,但我仍为此在心里感激他们为给我营造了这个好环境。
然而,一年前,她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宁静。
她大学毕业分到我们单位的,单位则将她分到了我的办公室。说她也是学中文的,让我带带她。
她是一个十分娇小的女子,不漂亮,也不难看,一个平平凡凡的文静女子。我对她的第一次印象,没有好感,也无恶感。
“你好,我叫柳林。那是你的办公桌。”我坐着用敲键盘的手指了指窗户边。
“你好,我叫王倩,听说你是一个作家,请以后多多指教!”她热情有加,想与我握手。
我没理她,仍继续敲我的键盘。
虽然我并非一个冷若冰霜的人,但她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故事正写到高潮处,我不能中止。
王倩没再说话,忙她的事去了,或许看出我的冷淡。
以后上班,我依然重复以前的日子,三两下忙完当天的工作就坐到电脑前,敲我的键盘。
电脑在里面的门边,与王倩的办公桌遥遥相对。我俩相背而坐,各干各的,没有言语。我需要的就是这种氛围。
看来,王倩是一个很会理解人的女子,我对她有了一些好感。我看人更注重内在,对女孩也一样。
一天,王倩突然找我:“柳老师,你能说说‘春秋笔法’是什么意思吗?”
“春秋诸子散文中纵横捭阖的政论家写作手法。”我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眼睛没离电脑屏幕。
“我觉得……”她还想说。
“对不起,我正想问题哩!”我极不耐烦。我知道我没说明白,但我正思考一个小说情节。
后来,王倩再也没问过我什么了,虽然我是她名誉上的师傅。
每天,我几乎都要收到全国各地寄来的样报、样刊。一般情况,拿下来我就丢在办公桌上。这时,王倩会默默地拿过去,翻看。一天我无意中发现,王倩一手拿着我的样刊,一边静静地看着我。什么样的目光?我没注意,没心思注意,也不屑注意。对自己,我有足够的信心。
再后来,我不用再到收发室,王倩便会将我的邮件取回来。她说,她想看。王倩看了,仍会默默放回我的办公桌上。有时会说句“不错”或“真不错”。我没有感谢她的帮忙,也没回应过她的赞叹。
日子如平静的河水一样静静地流淌,办公室一如以前那么安静。要说感激,我感激王倩给了我这份安静。
冬天来了。
室内虽然烧有天燃气炉,但外面呼啸的寒风仍让我浑身打颤。我是一个怕冷的人,往年,我一个人常将窗门关得严严的。
可王倩一到办公室就把窗户打开。
“这么冷的天你把窗户打开干啥?”我有点不满。
“你这人还怕冷?”她讥讽说,依然无动于衷。
我走过去将窗门关上。又坐到电脑前。
敲得正酣畅时,一股寒风突然透入背脊,我倏然一惊。回过头去,窗门又开了。当然是王倩干的,她伸手可及。
“你什么意思嘛?”我有些愤怒。
“没什么意思呀!”王倩故作不知。
“为啥要打开窗门?”
“透气呀!”
“门打开不能透气吗?你真不可理喻!要知道是这样,我早该……”我想说早该拒绝她的到来。
说归说,第二天,她仍然故伎重演。
我决定要跟王倩来一次公开的谈判或者说斗争了。不然我没法工作。
谁知,我还没想好斗争的方法,寒风就将我吹病倒了。
住进医院不到一个小时,王倩就来了。我讨厌王倩,不是她我也不会生病,不会中断我的创作。
“你来干什么?”
“为你服务呀!”
“谁要你服务?你走吧·”
“学校派我来的。”
“不是你,我会病吗?”
“我知道。我以为你这么冷的人不怕冷哩。”
话不投机,我懒得理她,随她干这干那。妻在另一个城市,我也需要有人护理。
不过后来几天,我无所事时,便总想找人说话,只好找她。
见我态度好了些,王倩也滔滔不绝与我说开了,仿佛这大半年话都要在这个时候说完。她说,她也爱好文学,就是写不好,她写许多东西怕见人。
我让她拿给我看看,没想到她随身就摸出了一个笔记本。原来她早有准备啊!
“……与他坐一个办公室大半年了,我们说过的话加上不上十句……我为什么会爱上他这么个冷冰冰的人?是他才华吗?还是他的‘冷’?可我却又为啥受不了他的冷?我不在乎他有妻子,可又在乎他对我的不在乎,我真贱啊……”
“……我知道他怕冷,我偏要将窗户打开,让他感受一下冷的滋味,其实,我又何尝不怕那透骨的寒风,但我宁愿咬牙也要报复(报复?)他……”
“……没想到他真被吹病了,我很难过,也害怕,害怕他由此恨我,同时我也庆幸,让我有机会为他做点什么,我一定要向领导申请去照顾他……”
“……”
这些哪是什么文学作品,分明是一个女孩子的心灵日记。我明白了王倩将这日记带到医院来的目的,但我万没想到文文静静的王倩内心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原来那段表面平静的日子下面涌动着巨大的潜流!
我的目光离开了王倩的日记本。
我该如何面对以后的日子呢?我不得不思索这个问题。
为此,周百路开始还有些不快,但很快有一种发虚的感觉从心底冒出来。周百路又开始坐立不安了。好在这个没被第三者察觉的僵局随之就被陈副县长的话冲散了。
§§卑微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