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娃子是我家小孩，但不是他的小名，他小名叫山娃子。不过，我爱叫他儿娃子，这么叫有意思。
儿娃子是四川人管男孩的叫法，东北人乍听来童趣得很。最初，我管我家小孩叫儿娃子，他发楞：“叫谁？”叫你哪，我一步一步走近他，眯笑着，“从今以后爸叫你山娃子也叫你儿娃子干干？”我故意在干和干之间去了个“不”字，因为小孩常爱说省略的话，就叫我当一回小孩吧。他低着头，不屑一顾地玩。有一天，我又叫：“儿娃子”，不知声，“儿娃子！”，还是不知声。“叫你哪，”“啊？”。他终于承认了。“噢——我赢喽——，我赢喽——”我学着他干成一件事总是拍着小手的模样。
回到家里总觉得一天活的累得荒，见到儿娃子最开心。叫了几回儿娃子，不叫，就像心里有人挠，发痒痒。后来干脆发展到随便叫起一串名字，“阿娃、刘儿娃子、阿阿娃娃子、儿儿娃娃子…”并且使用了全世界五十亿人没人敢使用过的腔儿，还动手摸他的头，拽他的耳儿。妻说：“他都十多岁了，注意点！”
“啊——呀呀呀呀，呀——看刀！”他挥舞着一把铁尺，呼呼地冲我来了：“还敢不敢？说！”坏了，他开始反抗我了，照着我的身上这扎那扎，吓得我连连后退，虽然那刀是假的，我也害怕，使上劲也是够受的。“快，快放下刀，你爸要没命了”，小孩子不抗吓，他又换上了少林拳，“撇——撇、撇、撇、撇，撇、撇、撇、撇”，还严肃地说；“这是慢动作。”我肋骨和屁股挨了两拳，那滋味，不能说疼也不能说不疼，我说：“不玩儿这个了，咱俩摔跤。”在床上，我俩撕爬滚打在一起，小孩子爱当“英雄”，我们当爸爸的得装，装失败，装狗熊。他骑在我身上，使上了绝招，用小手在我的胳肢窝乱摸，痒得我快喘不过气来，还说：“服服？服服？”我得说：“服了，服了。”
但我本性不改，使用了几年前发明的最过瘾的专利。一天，我突然发现，他的太阳穴处显露出一条青色的筋，经研究确认，那是他小时吃奶不及时哭的。小孩子肉皮薄，哭时筋脉必用劲，就贴肉皮上了，况且那儿的皮肤特别细嫩温烀，用手背贴再摩擦几下，那才父爱呢！再像小猪发出吃食的声音欻拉那一口，更艮！你觉着舒服，他可不老是接受：“哎呀，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嘿嘿笑着躲着，没那些次，偏要赖，我知道大事不妙，转身就逃，可速度快不了，在屋子里光着脚，跑进走廊还要有穿鞋的功夫。完了，他追上来了，小手用劲地拍着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打……”，痛快极了。“哎哟”，我在叫疼。我跑出去了，决不甘心，用手相当快地抓拉了他的脑袋瓜。他哪，也决不服输，趁着我逃跑的功夫，把他穿的小鞋子飞过来了，我的腰被打中，他乐得前仰后合，接着又飞来一只，我的背被打中。两只鞋子撇没了，该我的了，“抓呀——”，声音又顸又粗，吓得他转身往屋子的一角跑。妻说：“别再闹了，让他写作业。”我却说：“他是咱们家的大玩具，咱家不能没有玩具呀。”
我也着实怀疑过我自己，这像是一个父亲干的吗，人家的爸爸像个爸爸，呵一声，孩子不敢不听，我这样长此以往，岂不没有一个父亲的样子？其实，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可还是愿意和他一块疯。
我也知道，他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每天透过窗户目送他背着书包大模大样走在上学的孩子里，走在匆忙的人群中，很快就到大人堆了，在一起的时光必竟太少，我又不免生起一丝惆怅来。
作于1993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