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海水,他看见伦娜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她的身体像一堆海草一样挂在防鲨网的下方一动不动。他忙游过去,他抓到了她——一个软绵绵的身体。
从蓝宝石宾馆后门出来,向前走去不到百米,就是蔚蓝的大海。
下午3点的时候,阳光不再像正午时分那样强烈,沙滩上撑起的五颜六色的太阳伞,像一个个大蘑菇似的。伞下都备有躺椅,但很多人仍喜欢躺在沙滩上。郑长城此刻也戴副墨镜,叉开四肢躺在沙滩上,懒懒地让太阳晒着,一副舒适惬意的样子。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正在尽情享受阳光、沙滩和海水的闲适男人,但实际上却有一根弦紧紧地在他脑袋里绷着。他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夏丽敏和伦娜。她们就在他眼前不远处游泳,夏丽敏的水性一般,一直没敢往远处游,伦娜游得很好,但好像是不愿意扔下夏丽敏,也只是在近前的地方游着。近处水浅人多,很多人只是在戏水,多少有些影响伦娜游泳的发挥,但看上去她仍然很开心。
夏丽敏也早就看见了郑长城,在她下水前,她曾经背着伦娜,回头望着沙滩,笑嘻嘻地用手指在自家眉毛上比划了一下。这个随手的小动作别人不会留意,但郑长城知道,她是在取笑他的眉毛。那天,刘锋说他的眉毛太惹眼,他随后就去一家美容店将它修细了。夏丽敏当时嘲笑他,说他在学着女人修眉,他则反讥她的头发染得像南美洲的火鸡。今天夏丽敏又拿他的眉毛取笑,说明她的心情不错,看来她在伦娜身上已经取得了顺利进展。
其实,夏丽敏在伦娜身上岂止是取得了进展,可以说,是取得了天大的突破。
不过,这突破是伴随着惊骇而来的。
夏丽敏和伦娜在水里游了会儿,两人上了沙滩,坐在太阳伞下。伦娜要了两杯冰镇草莓汁,两人一边喝,一边随便聊天。
夏丽敏自然还想把话题往丛林猎场上扯。
“伦娜,”夏丽敏做出一副很难思议的神情,“你说的在丛林里猎杀大活人,我怎么都不相信,你是吓唬我吧?”
伦娜笑了笑,夏丽敏突然觉得她的笑声很冷,待看她时,不由吃了一惊。
伦娜正用锥子一样锐利的目光盯着她,那目光叫人心里发毛。
“不用装样子了,梅丽——我姑且还是叫你梅丽吧。”伦娜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冒出来一样,在这午后燥热的沙滩上仍感觉得到寒气逼人,“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不叫梅丽,也不是从新加坡来的,你应该是来自中国的警察!”
夏丽敏脱口道:“伦娜,你怎么会这么想?”
伦娜还是那种声调:“我说错了吗?”不待夏丽敏说话,就接着道,“你以为我就那么天真,以为自己是在和一个时尚记者闲聊天?你以为伦娜的智力水平仅仅局限于T型台那些模特衣裙的领口、下摆和皱褶上?”
简直有些咄咄逼人!夏丽敏突然觉得面前的伦娜完全变了个人,变得神秘莫测。但她并没慌乱,反倒大胆地把目光迎上去,两个女人足足对视了足有10秒钟,待伦娜先抽动了下嘴角,并奇怪地笑了一声,夏丽敏这才把目光收回。
但在这一瞬间,夏丽敏已决定冒一把险。有种直觉在告诉她,伦娜应该是个愿意配合她的人,甚至是想主动配合的,关键要看自己能不能促使她下决心,心甘情愿地配合着往下做。这个时候,自己要做的就是给她足够的信心和勇气,而真诚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你没说错,伦娜。”夏丽敏用种轻松的语调说,“我是中国大陆的警察,是专为发生在丛林里的罪行而来这里的。”
伦娜说:“我早就怀疑了,有中国人被抓去做了人兽,还死了一个,中国警方能不闻风而动?不过,你扮成记者还是蛮像的,要不是你过于迫切地想了解丛林里边的情况,要不是我曾经替‘人兽’向外传过信息而特别敏感,我肯定就被你蒙了。”
夏丽敏笑道:“谢谢你的肯定。”看看近前没人,她压低声音,严肃地问,“我问你,伦娜,你对丛林里人兽的情况到底知道多少?我希望你都告诉我,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伦娜没有吭声,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说:“自从由丛林里带出那封信后,我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平静了,你们会找我,也许别的人也会找我,但我不想再被噩梦折磨了——你知道吗?自我目睹了那可怕的杀戮后,就天天陷在噩梦里,只要是人都会这样。好吧,我把我看到的知道的都告诉你,相信你们有能力终止那里的悲剧,不过我还想活下去,别暴露是从我这里得到的消息,梅丽,你能做到吗?”
夏丽敏郑重地点点头。
伦娜讲,在原始丛林深处,有一个秘密营地,他们从各地抓来一些吸毒者,严密地看管起来,供给他们食品和毒品,对他们进行特殊训练,直到他们变成人不人兽不兽的东西——那里把他们叫做人兽。来自不同国家的富豪们一掷千金地在那里消费,专以猎杀人兽设赌取乐,经常有人兽被猎杀并补充新的人兽进去。营地里制定有一系列奇特的游戏规则,让残忍的游客和人兽进行死亡与求生的游戏,人兽在严密的警戒下很难逃出,最终必然死路一条。那是一个比古罗马斗兽场更残忍更可怕的地方。
“你就是在那里见到中国人黄哲和李新的?”夏丽敏已经被深深惊骇,“可是,你怎么进到营地里边去的?”
“这个你不要问。”伦娜坚决地说,“你们要救你们的同胞,当然还有别的人兽,是你们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了。”
夏丽敏不甘心,又问:“那你总该知道营地是谁办起来的吧?它的老板是谁?”
伦娜不客气地回答:“我说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说完,她站起身来,可能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生硬,她又揽过夏丽敏,轻轻抱着她,说,“好了梅丽,接下来是你们的事情了,我还要享受这美好的阳光和海水呢。”
夏丽敏迟疑了一下,也张开臂膀拥抱住伦娜。不管伦娜有没有保留,她都从心里感谢这个心存正义和善良的女人。
数十米外的郑长城看到两个女人拥抱后,伦娜就下了水。从她们刚才交谈的表情和现在夏丽敏激动的表情看,他知道有了巨大收获,便一跃从沙滩上起身,做了两个扩胸动作,他想伺机跟夏丽敏接近,好进一步探出个究竟。
夏丽敏也下了海。在她前面下海的伦娜已游出很远,这是个接近她的机会,郑长城下了水后,不慌不忙地向夏丽敏游去。
等他快接近夏丽敏的时候,抬头再看看伦娜时,见那女人已经快游到数百米外隔鲨网跟前了,心想,这女人倒是可以去参加游泳比赛。
正在这时,一只白色的水球飞了过来,几个玩水球的孩子游过来争抢,在四周掀起一片喧哗和水花。郑长城忙躲开他们。当他游到夏丽敏身边时,再朝防鲨网那边看时,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居然没有了伦娜的影子!
他急声问夏丽敏:“伦娜呢?伦娜怎么不见了?”
夏丽敏也慌了:“啊,刚才还看到她在防鲨网那边游啊!”
郑长城暗叫声不好,奋臂击水向隔鲨网游去,夏丽敏虽然水性一般,也不管不顾地向那边划拉。郑长城拼命地划水,靠隔鲨网越近,游泳的人越少,但并没有看见伦娜的影子。郑长城一口气游到网边,见还看不到她,便深吸一口气,潜下水去四下寻找。
待憋得肺部要炸裂开时,郑长城才浮上水面,来不及喘息,换了口气又钻进水下,终于,透过海水,他看见伦娜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她的身体像一堆海草一样挂在防鲨网的下方一动不动。他忙游过去,他抓到了她——一个软绵绵的身体。
待拖着伦娜浮出水面时,郑长城先伸手去试她的口鼻,居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郑长城只觉头轰地一下大了。
丛林营地2005年9月15日
在官方的资料库里,桑肯是那种为人本分、做事体面的绅士,没有犯罪记录。而在他的老板那里,桑肯的真实面孔却是:原名阮世雄,越南人,年龄44岁,13岁时便作为越共丛林突击队员,有过一夜中杀掉4名入侵者的记录……
他的真名字叫桑肯,但除了他的老板外,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大家都叫他“教练”。但实际上,他更喜欢别人叫他另一个称呼——训兽师!
当然了,他可不是马戏团或动物园里的那种普通的训兽师,他训练的是人,是人兽。
在官方的资料库里,桑肯是那种为人本分、做事体面的绅士,没有犯罪记录,身世清白,属于上层社会精英群体中的一员。而在他的老板那里,桑肯的真实面孔却是:原名阮世雄,越南人,年龄44岁,13岁时便作为越共丛林突击队员,有过一夜中杀掉4名入侵者的记录。9年前来到R国,改名桑肯,获得居留权。
他身高178米,体重80公斤,肤色浅黄,下巴永远刮得干干净净,眼睛不大却十分锐利;喜欢穿军装,烟瘾很大,讲话声音低沉,有时候会冒出一两句幽默话;喜好高贵的娱乐活动,性欲旺盛,枪法精准,左撇子,擅长贴身格斗,最喜欢的武器是匕首,身上经年带有利刃两把,腰间一把,左脚皮靴另藏一把。
桑肯的老板给他下的结论是:嗜血野兽,心狠手辣,但忠实可用。
现在是下午4∶15,丛林一片静谧,透过一人多高的铁丝网,可以看到营地里的一个个木板棚屋,棚屋低矮破旧,散布在无遮无掩的光秃秃的场地上,四周是木架搭起的岗楼,有守卫持枪在警戒。
铁丝网的外边,有一栋竹楼,木柱支撑起来悬在一人多高的空中,安装有电视天线和空调,三面翠竹掩映。桑肯双手卡腰,站在竹楼外廊檐下的地板上,目光越过铁丝网,越过那一个个低矮的木板棚屋,一直望向远方。这里是个莽莽苍苍、不见际涯、由深深浅浅的绿色组成的世界,是他的疆土,是他引以为傲的王国,也是一个冒险家的乐园。
世界上的原始丛林有史以来都是遥感技术的克星,层层叠叠的丛林树木构成了难以穿透的植物覆盖层,遮住了下面的一切。在这里不必担心被从空中侦察到,在空中摄影和卫星照片中,这热带雨林不过是一块一抹绿色、毫无特征、绵延起伏的巨大地毯。
尽管雨季快过去了,但丛林里的天气仍很闷热。外边世界凉爽的风一进入丛林,便带了一种潮乎乎黏人的气息。但对桑肯来说,这样的气候早就习惯了,就像习惯了白日的阳光和夜里的星辉一样。竹楼里的空调他也常常不开,讨厌它发出嗡嗡的声音。旱季一到,他的情绪就亢奋起来,这是丛林旅游的黄金季节,他知道,一拨拨客人会相继到来,俱乐部的生意就要日见兴隆了。
远处隐隐传来了雷声。桑肯明白那不是雷声,而是悍马吉普的轰鸣。
岗楼下的十几条警卫犬一起咆哮起来,那叫声惨厉得让人毛骨悚然。果然,没过多久,这种配置了通用汽车65升大型8缸涡轮增压柴油机的越野车便像一头疯牛,从丛林里的小径冲出来,碾得枝叶飞溅。
营地里的看守显然早就接到了前方岗哨的通知,木桩已经拖到了一边,那匹红色的悍马吼叫着冲到了竹楼前,车还没有停稳,一个高大的汉子就跳了下来。桑肯依旧卡着腰目视远方,汉子飞快登上竹楼高高的阶梯,才放轻脚步,走到桑肯面前。
“教练,”汉子说,“那边电话来了,事情办妥了。”
桑肯这才收回目光看着汉子,问:“办得干净吗?”
“他们说很干净。”
上次有拨客人来玩,出了点偏差,将19号人兽鼹鼠击毙却让古提纳河水冲走了。营地很快就得到消息,尸体落在了警方手里。从那时起,桑肯就担心出事,他马上安排人密切关注苏鲁密警方的动向。果不其然,据报苏鲁密的警署迎来了两名中国警官,认领了19号人兽鼹鼠的尸体,后又有消息报来,说那两名警官认领尸体后就回了中国大陆,而中国另派了两名警官来,这两人来头不小,是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的人手。他从小在越战的丛林里就接触过中国人,对他们有着深刻的印象,他意识到会出一些麻烦,脑子里自然绷紧了弦。
采取果决措施是他没有请示老板就自行作出的决定。昨天,苏鲁密方面的线人报告,苏鲁密警方正在对一个叫伦娜的女人实施监控,她就住在蓝宝石宾馆。桑肯便起了疑心。
伦娜是何人?警方监控她和营地有没有关系?
桑肯很快查明,这个叫做伦娜的女人曾经进过营地。
当时他暴跳如雷,要知道,来这个营地里消费的客人都是经过层层调查、审慎挑选的,不符合俱乐部条件,就是拿出再多的钱也休想迈进营地一步。那这个伦娜却在客人档案里并没有记载,她是谁?怎么进来的?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伦娜的身份是多珈市的一名服装设计师,那次被人带进并非是来“疯”,只是来随便游玩散心……
在这个营地,如果他们还是客人,对这种猎杀人兽的游戏并不称为猎杀或者狩猎,而是叫做“疯”。这个叫法倒也贴切。客人们一进入狩猎场,便都红了眼,像疯了一样,会感到一种巨大的刺激和满足。但伦娜进到这里游玩散心,却是被一个叫艾德珈的带来的……
桑肯在知晓了内情后,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便沉下去。原来,这艾德珈此前也是俱乐部里的人,是老板的好朋友,跟老板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见到此人,他桑肯也要点头哈腰。可后来艾德珈离开了俱乐部,自己另外撑起了一摊,但和老板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那天,桑肯沉吟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对伦娜下手,不管是什么人,既然被警方盯上了,掌握了营地里的什么情况,她就得死!
于是,伦娜就像一堆海草一样挂在海底的防鲨网上了。
此刻桑肯在获悉事情干干净净地办完了,心里便轻松下来。
“一个灿烂爽快的季节已经开始了,”他对眼前的汉子说,“可要把我们的宝贝看管好,饮食也改善一下,我要让他们个个都像真正的野兽一样,神出鬼没地在这丛林里和我们的客人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