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鲁密市2005年9月16日
郑长城和夏丽敏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心跳加速了。老人故作神秘地一字一字地道:“他们是被一个从红色悍马车上下来的人抓走的。听说一个什么地方常把一些吸毒的人抓去做苦力,他们供应毒品……”
伦娜的死对郑长城和夏丽敏的打击很大,让他们深感愧疚的是,伦娜的死并非意外的溺水身亡,而是被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杀害的。从验尸的结果看,她是被人按在水底下活活憋死的。
幸好,伦娜所提供的线索以及她被杀这件事的本身,都在表明,丛林里的确存在一个罪恶恐怖的黑社会组织。而从另一方面看,该组织具有很深的社会背景,势力范围绝不仅仅只是在丛林里,很可能已经渗透进苏鲁密市的政府部门,甚至警方内部,若不然,在那种保密的状态下,他们不可能知道警方已经盯上了伦娜。这也进一步印证了中国警方小组最初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虽然心里不好受,但终归丛林里那个营地的轮廓已经被勾画出来,案情有了实质性的突破。郑长城和夏丽敏在与刘锋、罗喜交换意见后,夏丽敏搬出了蓝宝石宾馆,郑长城也挪了地方,两人选择了一套价格不高但却带套间的旅馆,依旧以一对从新加坡来的观光客的身份住下来。
老刘和罗喜的身份是公开的,他们的任务是与R国警方协调,尽快查明丛林营地的底细。而郑长城和夏丽敏则是秘密地在外围展开侦查。在这场较量中,最后要见分晓,必须靠证据说话,中国警方首先必须打开的缺口是,黄哲和李新究竟是被哪些人抓走的?这是整个证据链条中的第一环,他们要寻找到这个环节。
根据先前审问周雪所了解到的黄哲和李新的活动规律,郑长城和夏丽敏很快“玩”遍了黄、李二人经常出入的场所,但在那些酒吧、舞厅、赌场里,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鉴于黄哲李新二人是购买毒品时失踪的,他们便有意和那些看去像瘾君子的人套近乎,心想二人总免不了和这些人打交道,但仍是一无所获,他们接触到的都是些堕落的吸毒者而已,不像是和那个营地有什么瓜葛。
这天上午,郑长城在一个酒吧的洗手间碰到一名正在吸食大麻的家伙,他便做出一副猥琐的样子,凑到那人跟前讨要大麻。那家伙白了他一眼:“自个买去!”
郑长城狼狈地一笑,拍拍衣袋:“空了。”
“哦,没钱?没钱你他妈去偷去抢啊,看着就像马鹿一样强壮,你对付不了谁?”
郑长城连连摆手说:“我可没有那胆量。”
那家伙直瞪瞪看了看他,不怀好意地一笑:“那你只配去做苦力。告诉你个地方,那里没钱都可以搞到好东西,只要愿意给人家去干苦力。”
郑长城心里一激灵,那地方是不是和营地贴边儿?忙说:“做苦力不怕,我愿意,是什么地方?”
那家伙很干脆地扔下一句话,说:“第五区索迪兰街口伊丽莎白超市的地下停车场。”
这个线索可是太重要了,索迪兰街,不就是黄哲他们租住公寓的那条街吗?但这家伙说是去做苦力,管他是做苦力还是去做人兽,这个地方都值得去看看。
出了卫生间,他马上招呼夏丽敏离开酒吧,把情况告知了她。
夏丽敏也格外兴奋,说去就去,两人拦了一辆的士,直奔索迪兰街口伊丽莎白超市的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地下有3层,两人在伊丽莎白超市门口下了的士,进超市从里边的电梯下到停车场一层。从电梯出口拐过一条通道,才到停车的地方。两人走进去时,见里面虽然停放着不少车辆,但并没有什么人走动,郑长城对夏丽敏说:“咱们来得有些心急了,大上午,毒贩子通常是不会在这个点儿出现的。”
“既然来了,总得去了解一下吧!”夏丽敏指了指出场口的收费处。
收费管理员是个年过半百的瘦老头,皱纹满面,看上去一副昏昏然没有睡醒的样子,但能听得懂英语。郑长城跟他打着招呼:“老人家,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老头慢腾腾地用英语说:“你说!”
郑长城掏出黄哲和李新的照片:“我想找两位朋友,听人说他们已经来这里,所以想请您看看,有没有印象。”
他把两张照片递进去,老头接过来眯缝着眼看了,说:“是这两个中国人啊!”
郑长城和夏丽敏听他这么一说,都为之一振,夏丽敏忙道:“您认得他们?”
“哼,这两个可不是什么正路人,他们吸毒!”老头说,然后拿眼光直直盯着郑长城和夏丽敏,盯了半天才说:“我劝你们,毒品害死人,别往泥潭里栽了,我就不明白那玩意儿就比命还要紧?听我一句话吧,年轻人!”
郑长城和夏丽敏知道他们也被老头看成是瘾君子了,夏丽敏忙分辩:“老人家,我们从来不碰那玩意儿,正是因为我们的朋友被毒品害惨了,我们才到处寻找他们。”
老头又把两人瞄了瞄,像是相信了,把照片还给郑长城,说:“不过,你们这两个朋友可有段时间没来这儿了。”
“对,他们失踪很久了,所以还想请您老人家想一下,您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郑长城说。
“嘿嘿,你们问我可是找对人了!”老头有点得意,“那天发生的事我看得一清二楚。”
郑长城和夏丽敏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得心跳加速了。老人故作神秘地一字一字地道:“他们是被一个从红色悍马车上下来的人抓走的。听说一个什么地方常把一些吸毒的人抓去做苦力,他们供应毒品。哎,你们见过悍马车没有,那车就跟辆坦克似的,横冲直撞,在这里转了一个圈子就跑没影了,当然也不会交给我停车费了!”
郑长城急问:“是哪一天?那您还能不能想起准确时间……”
“我当然记得!”老头突然来了气,“没交停车费不说,还碰坏了禁行标志杆。是7月3号!车牌号还在我这里记着呢!”老头翻着收费小屋墙上的日历,翻回7月3日那一天,只见那上边用圆珠笔写着:CWW231。
郑长城和夏丽敏高兴得要疯了,想都不敢想今天有这么好的运气,居然一下子便找到这么重要的线索。
两人谢过老人,乘电梯上到超市里,本来沿着通道就出了门,郑长城却一扭头看见了什么,直奔到超市里边——他看见了糖果货架。他专拣包装纸好看的挑。夏丽敏走到他近前什么都没说,却已笑盈盈地合不拢嘴。“我想起了一句歌词,所以要奖励你。”郑长城说。
“歌词?什么歌词?”
“宋祖英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
“是啊,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是不是也想让我奖励你?”
“想啊,给我买烟,是吗?”
“那你就听着——休想!”
两人说笑着走出伊丽莎白超市,外边阳光灿烂,清风送爽,几天来积压在心里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觉得苏鲁密这座城市从来没这样美丽过。
郑长城当即给泰迪打了个电话,让他查一下那辆悍马车是属于谁的。挂了电话,他兴奋地掏出烟来抽。刚点着,夏丽敏却早把一颗糖果塞进了他的嘴里。“别犯毛病了,”夏丽敏说,“看看大街上有谁在抽烟?”他只好把烟蹭灭,却不成想马上便遭到夏丽敏更严厉的数落,“什么毛病呀,烟头随便什么地方都乱蹭。”
郑长城刚才把烟头蹭在了街边喷着洁白漆面的电线杆子上。他赶紧用手擦掉烟头蹭痕,苦笑道:“今天你到底是高兴呢,还是气不顺找茬啊?”
夏丽敏笑嘻嘻说:“高兴!是觉得什么都美好,所以才不允许你糟践!”
马上就要演变成打嘴仗了,斗嘴皮子郑长城永远都斗不过夏丽敏,于是赶紧收兵,说:“好了好了,反正都是你有理。”说完又不甘心,便补充一句:“不过我可提醒你,嘴皮子太厉害的女人是很难嫁出去的,让人害怕,谁敢要啊。”
夏丽敏潇洒地做了个手势:“放心,郑同志就不要操这份闲心了,还是想想你何日才能摆脱光棍汉的悲惨命运吧。”
两人在大街上走出没多远,郑长城的手机响了,是泰迪打来的。泰迪告诉说,那辆CWW231牌号的车是属于RAINBOW(彩虹)环球旅游集团的,2003年的新车,截至目前尚无违章或肇事记录。
RAINBOW环球旅游集团?这是一道什么样的彩虹?当郑长城把这个问题向泰迪提出时,泰迪笑了:“你在大街上随便找人问吧,谁不知道RAINBOW,R国旅游和娱乐业的霸主,也是亚洲最成功的企业之一。”
郑长城“哦”了一声,随即问:“老刘他们呢?”他想把情况向刘锋报告。
泰迪回答说不在警署,刘锋、罗喜由邦沛警长陪着去了古提纳河。
郑长城很想再去古提纳河——那个发现李新尸体的地方,但眼下他和夏丽敏不能与警方一起暴露在公众视线里,只好作罢,便给刘锋挂了电话,说他和夏丽敏想尽快见他。
见到刘锋和罗喜已经是中午。邦沛把碰头地点安排在他的家里。中国警方刘锋、罗喜这条明线和郑长城夏丽敏这条暗线交流情况,研究案情,一般都在一家叫做红叶酒吧的楼上进行,那是警署特别选定的一个安全秘密的碰头地点,以免在他处接触时暴露了暗线。今天从古提纳河回来路过邦沛的家,邦沛便临时动议改在他家碰头,一则是个安全地方,二则与中国同事合作多日,关系处得不错,他要请他们在家中喝咖啡。
郑长城和夏丽敏赶到时,邦沛他们也刚进家门。邦沛的妻子在一家保险公司做职员,一对正在上学的儿女,都不在家,邦沛马上兴致勃勃地现榨咖啡,他家厨房就摆放着一台家用咖啡机。
刘锋和罗喜这边也取得了重大进展。根据伦娜提供的情况,他们觉得她说的那个“他”——她等待的那位男朋友,是个必须弄清楚的人物。伦娜是多珈人,目前看来在苏鲁密和她最近乎的人是那个男子,应该就是他带伦娜去过营地。也就是说,他应该比伦娜这个外来人更了解营地以及人兽的秘密。
伦娜出事不久,邦沛便派泰迪去了蓝宝石宾馆,本想了解有没有人认得前段时间跟伦娜在一起的男士,不成想,调查很顺利,泰迪很快就了解到那个男子的身份。正是他给伦娜在蓝宝石宾馆订的房间。
他叫艾德珈,苏鲁密本地人,经营着一家商贸公司,专门帮助别的企业联系对外进出口业务。正如伦娜所说,他目前去了东欧。但更让刘锋、罗喜感兴趣的,却是他之前曾经在一家叫做JungleHunter’sClub(丛林狩猎者俱乐部,简称JHC)任过职,还属于高级管理层。
丛林狩猎者俱乐部?伦娜当日虽没透露确切名称,但所指的那个入会条件苛刻的俱乐部,会不会就是它?如果就是这个JHC,那案情就又朝前跨出一大步了。
JHC随即便纳入苏鲁密警方的视线。但接下来了解的情况却让人迷茫,JHC是家很普通的俱乐部,任何旅游者交纳一定费用都可以参加它的活动,包括欣赏丛林动物,欣赏以土著人所采用的方式进行的狩猎表演,当然,如果你愿意交纳更多的费用,也可以亲自参加狩猎活动——JHC在丛林里豢养着许多R国法律未禁捕猎的大小动物。
有一点倒是很巧合,这个JHC所在的地点是古提纳河的上游,而李新的尸体正是在古提纳河发现的。所以刘锋和罗喜由邦沛警长亲自陪同,去了古提纳河,去了发现李新尸体的地方。
现在,刘锋他们和郑长城、夏丽敏一碰头,知道抻出了悍马车和RAINBOW这条线索,很是振奋。正在榨咖啡的邦沛也马上停下手里的活,打电话吩咐泰迪查查JHC和RAINBOW有没有关系。
等泰迪电话的空儿,邦沛端上了咖啡。这次他没有用惯常喝的“海盗之帆”待客,拿出的是另一种牌子的咖啡。刘锋、罗喜和郑长城对咖啡稀里糊涂,能叫上牌子的无非是雀巢或麦斯威尔,但夏丽敏却懂,喝了一口,觉出了味道,拿起邦沛拆开的咖啡袋看了看,惊叫道:“啊,拿‘蓝山’招待我们啊?”
邦沛说:“这个我也不常喝,你们来了,尝尝。”
咖啡在其他3个人嘴里大体上都是一个味,不知道这“蓝山”是好还是不好,夏丽敏嘿嘿一笑,说:“你们真是土老帽,这‘蓝山’咖啡产于牙买加,是世界上最好也是最贵的咖啡。你们知道什么价钱吗?——生咖啡豆一公斤就要卖1000美元!”
3人一听这话直咂舌头,喝都不敢喝了,伸舌头舔舔那咖啡,茫然地在嘴里品味。
夏丽敏继续向3人介绍:“咖啡是什么颜色,大家都知道,就是所谓的咖啡色,可这‘蓝山’咖啡却是淡绿色,烘焙后才变色。今天邦沛警长可真是把我们当贵宾招待哩。”
郑长城眯缝着眼看着夏丽敏,说:“只说你对糖果有研究,没想到对咖啡你也很在行啊。”
夏丽敏莞尔一笑:“我呀,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感兴趣!”
邦沛说:“你们可不要以为我很奢侈啊,这‘蓝山’我也喝不起,朋友送的,就那么两袋。我喜欢中国,敬仰这个国家,也敬仰你们这几位同行,好东西就是要招待好朋友的。”
这时候泰迪的电话来了,情况如期待的一样,那个JHC是RAINBOW下属的一家子公司。
“这就对了,”郑长城兴奋地说,“吸毒者、悍马车、人兽、JHC、RAINBOW都联系起来了。”
邦沛慢悠悠说:“事情不这么简单。”他莫测深浅地笑笑,“你们知道RAINBOW的老板是谁吗?威塔,R国出类拔萃的商业巨子,一个社会威望很高的名流。”
刘锋“哦”了一声,郑长城、夏丽敏和罗喜也都望着邦沛,等着他介绍这个叫做威塔的人。
邦沛从沙发旁马扎形的报纸篓里拿出一沓报纸,从里边挑出一张:“你们看,这张报上就有对他的报道。”
刘锋接过报纸,几个人凑上去一起看,见上面刊登着很醒目的一个标题《商业巨子威塔与名模班波的绝世之恋》,旁边还配着巨幅照片,上面的男人身材修长,长相英俊,虽然揽着美女满脸的笑容,但眼里依旧闪动着犀利的锋芒;跟他依偎在一起的女模特却是柔情似水,笑得含蓄而不张扬,散透出一种清纯隽永的美丽。
邦沛介绍说,班波原是一个名模,在本年度选美大赛中,刚刚荣膺R国小姐桂冠,一个绝世美女。
郑长城嗤之以鼻:“什么绝世之恋,说穿了还不就是金钱与美色的交易!”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夏丽敏反驳道,“难道只有吃糠咽菜才能出爱情,财富和美貌搭配就不会有真爱?什么逻辑嘛!”
郑长城道:“你敢说这个班波不爱慕虚荣,不是贪图那个威塔的千万资产、显赫家世才瞄上他的?”
“财富多了有什么不好?”夏丽敏嘴里啧啧有声,“郑长城你就这一点不好,对谁都是苦大仇深,都什么时代了,还这样看待问题!你总不能叫班波这么个谁见谁怜的大美人,去嫁给一个穷要饭的吧!”
邦沛在一旁看着他们抬杠,觉得很是有趣,郑长城赶忙摆手罢战:“好了好了夏大小姐,我不跟你争!真是,你又没见过这个班波,怎么帮着她说话!”
夏丽敏道:“反正啊,如果这个威塔是个好人的话,我看他们俩倒是挺般配的,郎才女貌!”
“是啊,郎财女貌!”郑长城嘲讽地说,“你觉得那个威塔有可能清白吗?”
夏丽敏说:“无论什么样的结论,都不能任由你我随便乱下,想把他和人兽扯在一起,就要拿出证据来。”
邦沛道:“夏小姐说的有道理,威塔家族在我们国家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我们即便是怀疑他,我的上司也未必同意对他进行侦查,有什么理由要怀疑这样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体面人士呢?有时候在法律面前,金钱和权势更有威力。”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脸悲观,之后还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