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国苏鲁密市2005年1月—8月
那女子从包里掏出了一块破烂的麻布,递给了周雪,“这就是你先生写给你的求救信,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周雪两只手哆嗦着,把麻布接过来,打开一看,上边用血歪歪扭扭地写着4个字:“快救救我。”
黄哲、李新和周雪3人是今年1月份从南美G国转道太平洋一个小岛国,然后才来到R国的。因为受到国际刑警组织的通缉,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尽管钱不成问题,却并不敢入住豪华宾馆,由李新出面在索迪兰街租下一套公寓,算是安顿下来。
因为害怕被当地华人认出来,暴露了身份,3人轻易不敢出去露面,索性又请了个当地女佣来照顾他们的起居饮食。没过多少天,这等类似于软禁的日子又一次让他们吃不消了。
黄哲这位前中国沧海市常务副市长,面对这种逃亡的日子,回想起过去那种呼风唤雨、前簇后拥的风光,大有隔世之感,如今,他的政治生命葬送了,家庭妻儿抛弃了,每天还只能像乌龟似的缩在这里,当真是度日如年。更糟糕的是,虽然沦落至此,但长期在官场养成的毛病却丢不掉,习惯于颐指气使,习惯于唯我独尊,稍不顺心便雷霆大发,拍桌子骂娘。当然喽,今非昔比,眼前又能去找谁发泄?也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李新和周雪了。
李新此时却是不再吃他这一套了,只不过因为如今3个人都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才不得不勉强敷衍。作为秘书的他,凭借一张巧嘴两条能跑路的腿,原本是想靠着大树好乘阴凉。作为黄大市长的贴身人物,黄哲所收的每一笔贿赂几乎都沾过他的手,谁不知道他李大秘书能当黄副市长的半边天呢。岂料,如今这树倒下来也把他砸在里边去了,想想也实在有些不济。
自从踏上逃亡之途后,每当看到黄哲在他和周雪面前指手画脚,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金钱美女权力荣誉什么没享受过,死了也值,我呢,大好前途还没等开始,世间风光还没有享受,甚至连个家还没来得及成,一切就都他妈的玩完了!”他好几次想跟黄哲翻脸,但那些巨额存款的户头密码都是由黄哲掌握着,他又不敢惹急了他们,无奈也只好将就着挨日子。唉,本想跟着弄口鲜汤喝,谁想到头来却被塞了一嘴的黄连,李新才觉得冤呢!
李新觉得冤,岂不知周雪更是觉得委屈。她原是沧海市歌舞团的一名普通舞蹈演员,后来在一次演出中蒙受黄副市长的“关怀”,才摇身一变成了台柱子。虽说做了黄哲地下情人之后,连个名分也没有,但毕竟也有风光实惠的一面,她一咬牙,也就认了。
一年前,黄哲贪污和收受巨额贿赂的事发,什么也不要了,仓皇带着她跟秘书李新潜逃出国,起先周雪还是蛮高兴的,虽然说黄哲丢了官,但毕竟他们手里握有大笔巨款,够下半生花用的。更有一点,他们逃到了国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在一起了,出国一直是周雪的梦想,没想到这次倒是美梦成真了。
只是没多久,这个美梦就破灭了。一开始他们便没有弄到去欧美等发达国家的签证,只能辗转于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国之间。不久,国际刑警组织又对他们发出了红色通缉令,他们的噩梦才真正开始,3人四处躲避,每天都活在惊恐之中。这样一来,彼此之间的矛盾不免被激化,经常是为了一点小事,周雪和黄哲便闹将起来。李新虽然没什么激烈的言行,但脸色也多是阴沉着。
好几次周雪都想一走了之,只不过是瞧在钱的分上才忍了下来。黄哲岂有看不出她心思的道理,故而所有账户上的密码只埋在他的心底,周雪无论想买什么,他都满足她,但钱都要经他的手,要想将这个漂亮的女人继续拴在自己身边,黄哲如今也只有这最后的一招了。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黄哲和李新开始染上吸毒的,他们想在那种飘然中忘却眼前的处境,忘却恐惧和苦恼,重温从前的享乐和风光——哪怕仅仅是种虚幻的臆想和感觉也好。为此,周雪跟黄哲争闹过几次,但他根本听不进去,在他的眼中,毒品已经比美色更具诱惑力,更能给他带来无上的快感。
终有那么一天,黄哲和李新在外出购买毒品时,就再也没有回来。
周雪发疯一样地到处打听和寻找他们,去黄哲和李新经常光顾的酒吧舞厅和赌场,去他们吃过饭的酒店,甚至连仅仅去过一次的健身俱乐部也找过。在惊慌和不安中度过了3天之后,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感已差不多把她击垮了。她再也不敢继续留在公寓里。不知道怎么的,周雪觉得无论自己走到哪里,暗处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让她从骨头里觉得发冷。她在公寓里给黄哲留了张条子后,便搬进了阿兰辉兹大酒店。
她想寻求帮助,却又不知该去找谁。本身又被通缉,更不敢去报警,最后只得蜷缩在酒店里,听天由命了。
正当她卡里的钱越来越少、对眼前的处境无所适从的时候,情势突然出现了转机。一天晚上,她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这声音一传到周雪的耳朵里,她的心登时咚咚地急跳起来。在R国,她的手机号码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黄哲,一个是李新。
她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抓起手机,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接听键,颤声问:“喂……”
里面传出的却是个陌生口音,虽然说的是汉语,但听起来却是很绕口:“你是周雪?”
周雪紧张地应道:“我……是……”
对方又问:“黄哲这个人你认识吗?”
周雪听他提到黄哲这个名字,心差点儿蹦到了嗓子眼儿,急切地道:“他是我……先生,请问,您知道他的下落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撂下了一句话:“你想知道他的下落的话,那明天上午九点整就在丽蓓黛公园门口等着,记住,一个人来,手里拿一份《苏鲁密时讯》。”
那人说完便挂了电话。周雪兀自不舍不弃地对着话筒喂了几声,这才怏怏地将手机放下。过了一会儿,她按捺不住心头的狂跳,又以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打回去,但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估计是在街头的公用电话亭里打的,这才死了心。
那天夜里,躺到床上直到凌晨她也没有合上眼,心里翻腾着片刻也安定不下来,好容易蒙眬睡去了,又做了好些稀奇古怪的梦。
第二天8点,她先下到酒店的大堂要了份《苏鲁密时讯》报,之后就打车去了丽蓓黛公园。那公园离阿兰辉兹大酒店倒也不远,门口立着两尊高达10多米的石像,都是头顶着水罐的妇女的造型,旁边是一丛丛的木槿和剑麻,开着红的白的花。
因为早到了半个小时,周雪开始打量着周围的各色人等,觉得每一个男人看她的眼光都有些异常。后来记起那个打电话的人是个说汉语的华人,这才不去猜测那些周围的R国男人。她不时地抬腕看表,待快到约定时间了,不由得嗓子眼里一阵发干,神情也紧张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
但直到9点15分,还是没有人上前来跟她搭讪,阳光开始变得强烈,她打开了伞,在门口溜达来溜达去,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又四下环顾,就这样像傻瓜似的又苦等了一个小时,那个给她打电话的人始终没有露面。
她等得焦渴难耐,便到就近的一个售货亭买饮料。在她拧开饮料瓶盖刚喝了一口时,忽然觉得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去一看,原来扯她衣角的竟是一个穿得脏乎乎的乞丐,傻笑着朝她伸出手来乞讨。周雪赶忙向他丢了几个零钱,跑开了。
她又回到了丽蓓黛公园门前等候,这期间倒是有两个R国男人上前来跟她搭话,但不过是想套套近乎,并不是她想见到的那个人。待到天色接近中午时,周雪已经知道那人今天是不会露面了,只得沮丧地回到酒店去。
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跟她联系后却又失约?对于他知道黄哲和李新下落这一点,周雪倒是并不怎么怀疑,也只有他俩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并委托那人来找她,可他为什么要故弄玄虚呢?周雪在焦躁和不安中度过了又一个难熬之夜。
第二天上午,快到8点时,她的手机又响了,周雪一接,果然正是昨天给她打电话的那个华人男子:“怎么,是不是昨天没见到我,空跑了一趟,心里别扭?”
周雪支吾道:“你……你昨天为什么失约?”
那人嘿嘿笑道:“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搞花样,现在看来,你倒是挺老实的。”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先生的下落了?”
那人提高了嗓门儿:“你听好了,马上拿5000美元,即刻赶到丽蓓黛公园,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黄哲的下落。”
周雪一呆,忙道:“可……先生,我没有那么多钱……喂喂……”但那人早已挂了电话。
周雪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儿愣,也搞不清这里边是不是有个圈套。时间已经很紧迫,不容她多考虑,周雪一咬牙,尽管她现在手头只剩下2000多美元,但若找不到黄哲,她也就永远是一个穷光蛋,跟丽蓓黛公园门口那个乞丐一样,更混不下去了,所以也只能前去碰碰运气。
周雪带上那全部的2000多美元,打车去了丽蓓黛公园。
这一次,她并没有等太久,那人便出现了。他戴着一副宽边墨镜,上身穿件短袖的黑色T恤衫,配条黄色的肥大短裤,骑着一辆半旧的摩托车。
摩托车一驶到周雪跟前,那人就一晃脑袋:“上车!”
周雪见那后座上满是污垢,还缠着一堆绳子,不免有些犹豫。那人不耐烦地催道:“你还不给我快点儿,磨蹭什么?”
周雪只得坐了,摩托车立时便冲了出去。因为车速过快,周雪险些跌下去,赶忙抓住那人的衣角,一股浓浓的鱼腥气登时钻进鼻翼,熏得周雪差点吐出来。那人却一句话不说,带着她风驰电掣般地在城市里转开了圈子。
也不知道转了多长时间,周雪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海边,这是一处偏僻的沙滩,有几只报废的船只搁浅在上面,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呜啊呜啊的叫声。
周雪下了车后,才发觉两条腿已经麻木了,她看看四周,心里隐隐感到害怕,万一这人起了歹意,她一个弱小女子……
那人点了一支烟,还是不哼不哈的,周雪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大哥,你现在能告诉……我先生在哪里了吧!”
那人不看她,而是舒展着胳膊看向海面,嘴里漫应着:“小姐,这里风很爽,今天天气不错啊!”
周雪急了:“先生,我可不想来这儿和你谈天气!”
那人斜眼看了看她,然后冲她露齿一笑,“你要是这么着急,那实话告诉你吧,那个黄哲的下落我也不知道。”
周雪“啊”的一声,脸色大变。
那人马上又道:“不过有人知道。”他看了看表,“你再稍等一会儿,马上就有人来了。”
果然,约10分钟后,一艘快艇从远处驶来。快艇停下后,一个穿米黄色休闲装的女子跳到沙滩上,她同样戴着副墨镜。那个男人跑过去,跟她嘀咕了几句,那女子便朝着周雪走来。
“钱带来了吗?”她操着生硬的汉语问。
周雪点了点头,把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只一眼,她便瞧出对方衣着虽然显得很随意,但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她的年龄大概在30多岁。
那女人打开信封一看,抬起头来,厉声道:“不是跟你说了,是5000美元吗?”
周雪慌忙道:“对不起,我只有这么多了!”
那女人将信封甩给了她,“没钱你来做什么?”转身就走。
周雪抓着信封追上去,哀求道:“求求你,告诉我他的下落吧,要是他回来了,我们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那女子冷笑一声:“你连5000美元都拿不出来,就算我告诉你他的下落,你又有什么办法救他出来?”
“我……”周雪呆了呆,又追上去,“请留步,不管怎么说,你总得让我试一试啊!”
那女子转过身来,“好吧,我就告诉你。你先生和他的同伴都被当做‘人兽’,关押在原始密林里边的一个营地里。”
“人兽?”
“小姐,你以前没有玩过打猎吧,知道最刺激最高级别的狩猎是什么吗?就是猎‘人’,而你的先生呢,他现在便是被猎杀的对象。他们每天都在死里逃生,像野兽一样活着。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是人兽。”
周雪听完了这番话,脸色惨白,虚脱一样几乎站不住了。
那女子从包里掏出一块破烂的麻布,递给了周雪:“这就是你先生写给你的求救信,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周雪两只手哆嗦着,把麻布接过来,打开一看,上边用血歪歪扭扭地写着4个字:“快救救我。”
那女子眉毛一挑,甩出一句话:“小姐,另打主意吧!我劝你还是另找个人嫁了,你先生现在说不定已经去极乐世界了!”
周雪听了这话悲从中来,眼泪哗地便涌出了眼眶。
那女子已转身朝快艇走去,周雪发疯一样大喊:“求求你!我求求你想想办法……”
但那女子扭头立刻打断她的话:“你什么也别说了。要不是因为我父亲是中国人,我跟中国有点关系,我才不会替你传这个信呢!”
“那这钱……”
“你还是留着自己花用吧!”
女人丢下这句话,就大步而去,走到了快艇前,跟那个男子说了几句,便上了快艇掉头而去。那个华人男子也没有再过来跟周雪搭话,骑上摩托车自己走了。
沙滩上只剩下周雪孤零零一个,她手里捧着那个装钱的信封和那块麻布,无助地跪倒在那里。头顶上,几十只海鸥尖叫着,盘旋起伏。
R国苏鲁密市2005年9月10日—14日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能容忍有中国人被关押在“人兽”集中营里,哪怕是被追缉的罪犯,也不应该沦为“人兽”,即使罪不容赦也应追捕回国接受中国法律惩处,而不是在丛林被惨无人道地当成野兽来猎杀。
通过周雪的交代,郑长城和夏丽敏对于黄哲和李新的遭遇感到震惊,虽然目前对于那个神秘女人所说的猎杀人兽的营地是否真的存在,还无法确定,但从李新的死和黄哲的求救信来看,这绝非是空穴来风。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能容忍有中国人被关押在“人兽”集中营里,哪怕是被追缉的罪犯,也不应该沦为“人兽”,即使罪不容赦也应追捕回国接受中国法律惩处,而不是在丛林被惨无人道地当成野兽来猎杀。
两人立刻将案情的进展写成了一份详细的报告,传回中国国家中心局和沧海市公安局。而同时,他们把追踪的视线转向了那个神秘女人,要想了解“人兽”的详细内幕,便一定要将她找出来,而要从茫茫人海里找出这个女人,那个骑摩托车的华人男子则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两人跟邦沛通过分析周雪的口供,从那人身上的鱼腥气、摩托车后座上沾满鱼鳞的绳子不难推测出,他极有可能是个鱼贩子。根据周雪的回忆,他们又进一步确定了那男子的身高、年龄、特征,并在电脑上制出了画像。之后,邦沛便撒下人手,开始在苏鲁密市寻找符合这些特征的那个华人男子。
两天之后,邦沛的手下终于找到了那名华人男子,发现他原来是从中国大陆偷渡到R国的,当即便将他逮捕。这个叫陈贵杰的男子很快就交代了事情的全部过程。事情从头到尾再简单不过,只是那个神秘女人给了他50美元后,他便照她的意思打电话给周雪,让她们俩人会了面,有关“人兽”的事情他一点也不知晓。
他手头倒是还有那个女人的电话,但当邦沛照此号码打过去时,却被告知已经停机,估计是被弃置不用了。
虽然这条线索断了,但郑长城和夏丽敏并不气馁,又根据周雪和陈贵杰所描绘的特征,请邦沛在苏鲁密市展开了寻找神秘女人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