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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多童几年——读杨圼的青春散文(2)

我们每人有了自己的冰淇淋,或红茶。我想起费孝通的名句: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我们是草莓、香草地各美其美了。美林么,是美人之美。他美美地看着大家吞吃,而他不吃。我刚才还以为他那么喜欢冰淇淋呢!我忘了他是有糖尿病的。他又去给大家叫来一人一份咖啡,嘿嘿嘿,好玩!成喜搅着自己那杯咖啡,说:这不是红茶吧?

远远看见来了宋雨桂,美林又一下蹦起再用他的坏手去拖一张桌子,又去叫咖啡。待《物权法》的热爱者张贤亮要去付款时,美林已经结账了。

与美林在一起,总有一种美美与共的其乐融融。只是,他跑前跑后地为所有的人打工,我总想起那为他担心的胡乔木。而美林,满腔热情,一身正气,活蹦乱跳,生动无比。像他书写的《天书》。

先有天意,后有天书

20多年前,香港。美林随身总是带着一个构思本,随时作画。画的空隙写满了他记录的往往不知其意不知其音只知其形的古文字,美林称之为天书。

启功看了,说:你这是在办收容所呀!启功一页一页地看本子上的金文和甲骨文,说美林你是画家,又有书法功底,只有你能把古文字写出来。

美林开始跑贺兰山、桌子山、阴山、黑山、黄土高坡、河海大漠,跑古址、古墓,找古碑、古书。事实上,美林与甲骨文,也是注定了路漫漫兮共赴!美林六七岁时,他家附近有个药店,药店后院晾药材。有个大圆簸箕上铺一些黄纸,上面晾着骨头和龟甲。小店员告诉小美林,这药材叫龙骨。美林那时哪知道这是甲骨文,他只觉得是图画,奇妙而生动,变幻不定又形态各异。一个字一个活灵活现的形象,小美林就像临摹人物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地画下来。如此画了三十几年,这些无家可归的石鼓、甲骨、金文、籀文、砖铭、符号、岩画、汉印,齐齐集合到美林身边,齐齐唱着: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哪里来的?想象去吧!咱们先来欣赏、来享受这每一个形体的美。一字多义、一义多字、一字多形、多字一形,那宋体,那虫鸟篆,不就是工笔么。那大草、狂书不就是泼墨!古文字们展现着绘画的结构,音乐的旋律,舞蹈的形体,是字也是画,是画也是字,说似又不是,说不似又是。

字是活体字,天是有情天。是天把字们送到美林跟前,美林从此与字们结下生死情缘。古文字自然不可能一个一个字去解析,爱情从来就是痴迷,这种临界点的朦胧美,最能产生爱的冲动,最能感到创造力无尽无穷。

我的艺术刚刚开始!美林说。

甲骨文、金文的虎字,千变万变,不过都是竖着的,美林看这些古老虎竖了几千年,太累了,把它们放下来吧!或者把美林自己放进去吧。是的,古文字们才情喷涌可又总像天真的儿童,实在长得像美林。怪不得美林与古文字情投意合。

写到这儿,我不能不觉得冥冥之中,真有天意。那土地爷的屁股后边怎么就能藏着那么多的篆书,而且单等六七岁的美林来掏?美林与他的书宝贝失散三十几年后,那福州路古旧书店的地上怎么正巧有《六书分类》,单等刚刚出狱的美林来相认?美林家附近的药店,怎么就正好晾着龙骨,为小美林展现了如图如画的甲骨文?又为什么,美林去香港偏偏被启功看到了他涂鸦的古文字,于是受到启功的点拨,决意写《天书》。为什么?

先有天意,后有《天书》。书人合一,天作之合!苗子先生看到《天书》后挥笔作诗:仓颉造字鬼夜哭,美林天书神灵服。不似之似美之美,人间能得几回读。

美林道兄奇作《天书》赞叹之余言不尽意?

苗子年九十四。

佛抱着他的手写出来的

美林身板挺直地坐着,两条胳膊弓样张开,双手撑在桌上,美林不经意中经常是这个坐姿,鲜有人有这等气象耳。

然而他的心脏搭过四个桥,他吃饭常常只要青菜豆腐就点儿老干妈辣椒。我有一滴水就能活!他1980年从淮南陶瓷厂6平米的空间走出来,走向纽约世贸中心几千平米的空间举办中国人在那里的第一个画展。我的激情用不完!从此,走出6平米的韩美林,布、木、石、陶、瓷、草、刻、雕、印、染、铸……他的艺术生命喷薄而出,对于已经做完快要做完的事,他都懒得讲了。他现在的兴奋点只在古文字。我真不愿意他还要承担这么多!他的心脏常常刺痛,他说他自己都不明白,他有糖尿病天天打胰岛素人还能这么有精神。他心脏痛的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我说了句自知说了也白说的话:你能不能悠着点儿?他眼睛一垂,轻声地:顾不上,我是时间穷人。他说他那命本是拣的,现在能写一天就赚一天。手写痛了写烂了照样写,就顶住了。不这么干做不完!他曾经骨被踩折,筋被挑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但他的作品是最快乐最温暖最美丽最童真最生机勃勃的。

他书从颜鲁公,崇拜颜鲁公那样直立天地间的英雄。他写这本《天书》一万多字,没一字不是一次写完,叫我不能不以为是神助!一万多字各具神形他没有一次悔笔!没有把一张废纸扔进纸篓!美林说,事后想来,《天书》是佛抱着他的手写出来的。佛助,天助。英雄气长,天道有情!

去年美林在洛杉矶检査身体美国医生大惊:你的脑子只有20岁!天道有情。嘿嘿嘿,好玩。

虎也温柔,狗也多情

又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早晨。

一间间屋子打开了。这间屋跳跃出两只狼狗,那间屋翻滚出两只巴儿(京巴)。

又一间屋,两只小虎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将出来一一看虎们大模大样慢悠悠的,感觉中好像背着手似的。

又又一间屋,三个虎妹妹联手出演,好像一个少女组合。小京巴钻到小虎的身下打转。狼狗和虎子一个亲嘴又一个亲嘴。小虎举起脚爪,温柔地拍打京巴。京巴蹦着直想跃上虎背,小虎捧起狼狗的腿亲起来,又舔狗尾巴。狼狗从一只虎的身上跃过,又去亲另一只虎。京巴尖声尖声地撒欢,狼狗粗声大气地傻乐,小虎咕噜咕噜口齿不清地凑热闹。各自用各自的语言热情友好没头没脑地互道早上好,叩,鸠向(香港早上道鸠向是英式地把早上好简化为早上,而且是广东音的早上,也就是鸠向)。

大连森林动物园这座虎山里的五虎四狗,是一家子。去年5月,一只东北虎生下两只虎弟弟。当时动物园正在搬迁,力口之连日阴雨,生性敏感多疑的母虎遂弃子。动物园也正好想做科研一一虎妈妈不哺乳的话,可不可能在同年再生一胎?不过,怎么给两只虎弟弟找奶妈呢?

正好这一天,一只狼狗妈妈生了两只狼狗弟弟,一只巴儿妈妈生下两只京巴弟弟。这两位狗妈妈就成为虎弟弟的奶妈。

那6个小生命,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看到自家共有6个胞兄弟。六兄弟长得大大小小有黑有白有黄。人家双胞胎都可以长得木一样,我们一窝六胞胎,长得丰富又多彩!

两位狗妈妈把6个小弟弟奶大后,调离工作了。

动物园开始了又一个试验一一让虎宝宝和狗贝贝一起长大。游人给虎宝宝起了个爱称:狗娘养的。

去年9月,虎妈妈果然又生一胎一三个虎妹妹,也住进了那六胞胎的虎山里。

但是,两只虎弟弟只认四只狗是自己的胞兄弟。小京巴老是追着虎弟弟跑。

虎弟弟低下头半天半天地疼爱地看着小京巴,想着怎么最轻最柔地亲亲这小不点儿。可是虎弟弟身高体大,如何地小心翼翼还是弄痛了京巴。

京巴怒了,暴跳如雷,尖叫着一跃而起,一再跃起,去揍虎弟弟。小京巴骄横恣肆,然而个头太小,如何地跳跃也只能咬着虎弟弟的嘴。

虎弟弟痛得扭头就逃。虎弟弟懂事,知道自己大京巴小,京巴如何不讲道理如何吵闹,自己都得让着点儿。

三位虎妹妹终究不是狗妈妈奶大的,少不得要欺侮又调皮捣蛋又爱招人惹事的小京巴。

狼狗弟弟生就的英雄本色,立刻冲向虎妹妹,像功夫片里的大侠,寡也要敌众。然而两狗战三虎,难免英雄气短。

虎弟弟见势赶来帮助狗兄弟们,击败虎妹妹。那憨憨的神情,好像在说:你还打俺家人?你欺侮俺家人是不行的!

在虎弟弟眼里,除了狗娘养的胞兄弟,别的虎都是外人。以后,如果虎弟弟和虎妹妹恋爱了,眼看就要结婚了,却发现他和她是亲兄妹不能成婚。

于是虎妹妹冲进屋里趴到床上大哭。于是虎弟弟一个劲儿地猛抽烟一一末等电视连续剧。再说狼狗弟弟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击败虎妹后,搂搂虎弟弟的脖子,又勾着京巴小家伙。

小京巴又蹦着在虎弟弟的脚前脚后打转。

虎弟弟又温柔地低下头去亲小家伙的脖子一老虎与你亲热,也是咬你脖子。

小京巴又被这份厚重的亲热弄痛了,又狂叫着一骨碌立起来蹦起来撞击虎弟弟。

虎弟弟逆来顺受地垂下大脑袋,由着小京巴使性子。狼狗弟弟又像保镖那样出现在小京巴身边。

京巴余怒未消,逮谁骂谁,竟冲着狼狗弟弟也大叫大跳着撒气。狼狗弟弟躲闪着但求不让小家伙咬着。

狼狗老虎都怕小京巴,他们对小家伙又是宠爱又是呵护,把小家伙娇惯得不行。这一大家子五虎四狗,就数两位小家伙脾气最大,好像一个家庭的老儿子、小皇帝、小霸王。

冬天的夜里,狗们怕冷,都钻到虎弟弟的屋里挤,都趴到虎弟弟的身上睡。

虎弟弟被狗们压得胸口发闷,一点一点地把身子往外挪。狗总是比虎精。结果狗们睡在被虎弟弟身子焐热的地方,虎弟弟被挤到了屋门口挡风。

虎弟弟耷拉着脑袋睡着,像一个被欺侮了的受委屈的憨孩儿。看着虎让狗,不知怎的我就想起在很多城市过街,总是人让车,不是车让人。弱小的让强大的。

过街时我常对人说:当心,大老虎来了一我是说大汽车,因为汽车是可以吃人的。

只有,当强大的呵护弱小的,当弱小的精神头儿很强大,那么,这个社会就万物亲和了。

我半天半天地看那几个狗娘养的。回过头来,忽见身旁的一方石上,蹲坐着一位老伯,精精神神的,挺直腰背静观八方。

我问老伯是不是森林动物园的,老伯说:俺这种银(人)说实话,俺就是两条腿的狗一给动物园看门的。夜里俺让一只四条腿的狗陪俺一起看门。

老伯高高兴兴、堂堂正正地把自己定位在狗。在这里,狗可以得到虎的爱护,虎可以比狗温柔。万物亲和的世界里,是虎是银是狗,一样亲和;当狗当虎当银,都是高兴。

在这里,动物在台前,人类在台后。虎的食谱有鸡肉、羊肉、鲜鱼、鸡蛋、米饭、窝头。狗的食谱有鸡蛋、鱼肉、大饼子。那么人呢?

六胞胎一周岁生日那天,儿童们在虎山前奏乐,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六兄弟,开生日派对,献上一只生日蛋糕。在这个动物世界里一包括四条腿的动物和两条腿的动物,能者多劳,强者多付出,包括付出音乐,付出蛋糕。

环境是性格心情精神品行的载体。

大连动物园,是绿的世界,是情的天地。如果可以选择,是当谦让的虎弟弟好,还是当英雄狼狗好,还是小霸王京巴好,还是当献音乐献蛋糕的小孩好?

都好。只要在大连动物园。

山边两只猴,一只头朝下脚朝上地倒卧着啃玉米,耍赖似的逗你。一只一跃而起抓住清洁工的扫把调皮。清洁工就势荡起扫把,猴抓起扫把荡起了秋千。

荡累了一其实猴才不累呢,是清洁工生怕猴累了,拿起矿泉水瓶给它喂水。小猴双手抱住矿泉水瓶,好像抱住奶瓶吃奶的幼儿,除了奶水的温馨甜蜜,不懂其他。

大连动物园,虎也温柔,狗也多情。

天也纯净,地也美丽

你也人物,我也人物

有一个词叫缘分,有一个词叫机会。前一个词很中国,很自圆其说。任何事情,成了叫缘分,不成叫无缘。后一个词永远是酷酷地走来,对,如果这个词具象的话,也许是用一半的头发遮住一只眼睛那样的?一副我是机会我怕谁的牛样。谁都希望得到他的眷顾,他的青睐,他才是偶像,是大众情人。明星明星,明天指不定是不是星。而机会,是人们永远要追逐永远想拥有的。机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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