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表叔的话,我这才安下心来。难怪表叔帮我办事,一开始没有找洪总。直到阿良的门路堵死了,他才让找洪总。我对表叔找阿良办事赔钱赔气,心里多少有些疙瘩。到现在我才明白,我这次调动的事情,父亲的一万元钱仅仅是铺了一条不能回头的死路,接下来还需要更多的钱铺路。
我又跟父亲通了电话,父亲关切地问我,情况怎么样?我简要地说了阿良师傅的回话,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我又说了洪总的活动,要父亲再往我的卡上存一万元进去。母亲大约是忍不住了,抢了电话跟我说,光辉啊,你别心疼钱,爸妈现在还能赚钱,当用的一定要用。一万元钱我让你爸马上去给你存进去,你放心地用吧。你要把你表叔追紧些,你爸托他的事情他会帮忙的。父亲又抢了电话,嘱咐我说,用了钱你千万别跟你老丈人讲起,最好也不要跟阿兰多讲,他们父女连心,你老丈人知道了心疼钱,叽哩咕噜说难听话,你表叔已经跟我讲过这个事了,你只管自己知道就行了。反正我们赚的钱就是给你花的。
(五)
一早醒来,老婆还在酣睡。看到她像只猫咪一样偎在我的身旁,我忍不住亲了她一口。老婆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下,反身抱住了我。昨晚我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洪总,隐去了重要的细节,老婆也没有细问,现在,我却很想和她谈谈,想让她给我出出主意。
我说,今天是星期五了,也不知洪总会有什么消息。过了今天,周末领导又不上班,下星期一要交报名表。老婆闭着眼说,光辉你别指望了,我爸都放弃了,你找他们是浪费钱。我说,洪总的神通大着呢,县委李书记、张书记都跟他有来往。要是他真心帮忙,这事希望挺大的。老婆瓮声瓮气地说,什么洪总,这么大的老板,居然自己没有轿车,要你打出租车去接他,我看他八成是个骗子,骗吃骗喝罢了。
女人有时候比男人更会想问题,她们更注重从细节去分析问题。老婆的话又唤起我的疑心,洪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昨天从表叔那里得到的定心丸,此刻又开始有些松动了。我仔细回想昨天的事情,顺着老婆的思路,归纳出了几个疑点:一是洪总住的房子是顶楼,屋里也不见得豪华惊人,而且洪总居然没有自己的轿车,这跟他董事长的身份,处处摆显的派头不协调呀!二是洪总为什么总是跟我说找领导办事的忌讳,这样那样地,他是在暗示我不要怀疑他吗?三是洪总为什么要多拿一条自己的香烟,昨天他到底有没有把香烟真的送给了刘主任?
不过,疑心归疑心。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回头路了。何况表叔为儿子花了那么多钱,难道他也被骗了,或者是他在骗我?我不愿再想下去了,再想我的事情还怎么办?所以,8点钟后,我径直去银行取出二万元钱,送到表叔手上。表叔没有推辞,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地说,光辉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是尽力去办,还是那句话,万一办不成你千万别怪我。我说不会的,表叔你一万个放心,我信不过洪总,还信不过你吗?
洪总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人在永宁城了,让我马上过去,他在上岛咖啡包厢里等我。我和表叔赶到时,洪总像只大鸟似地叉开大腿坐在沙发上,悠悠地吐着烟圈。
表叔去吧台叫了水果拼盘、茶,还有软壳中华,一人一包地摆在玻璃茶几上。表叔拆开烟,问洪总,老大,李书记怎么说?洪总答非所问地说,早上我是坐张书记的3号车过来的,张书记家住在永安城,我们一起吃的早餐,我让司机送我到上岛咖啡,张书记上午在国际大酒店开会。我了解到张书记的跟班秘书现在调到乡镇当副职去了,这一次可能县委办是给张书记找秘书。等张书记会议休息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小吴,小吴你再去找张书记,张书记看了你的个人简历,看中了你就什么事也省略了。张书记相个跟班秘书,那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他要谁就是谁。金满你说这事巧不巧?
表叔一听就乐了,笑脸对我说,光辉你看这事!张书记跟洪总的关系是没二话,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我也跟着高兴,事情突然峰回路转,原来最关键的还是张书记啊!我真想抱着洪总的胳膊喊恩人哪!心里却为早上的胡乱猜疑感到脸红。如果不是碍于脸面,不让洪总小瞧我的话,我真想跪下去给洪总磕头。
洪总又接上一根烟,神情极为得意地指着我说,小吴你这下没什么好顾虑了吧,等会儿我给张书记打电话,问清楚他在哪个房间休息,我先过去跟他说说话,然后你再打电话给我,我接完电话就跟张书记说,我有个亲戚,让他过来跟您见见面。你马上过来,把人个简历给张书记看,张书记看你一顺眼,这事就定下来了。我老洪在边上再敲敲边鼓,争取中午好好招待一下张书记,何况金满托我办的事还没有感谢张书记呢。先招待一下,也好联络联络感情,你说是不是?表叔连忙应声说,好啊,好啊!老大办事情就是有办法,这次光辉找你是找对人了。
接下来,我们三人心情极好地吃起水果。洪总用手直接抓了一瓣西瓜,叽哩咕噜地磨牙切齿,让人有种羊入虎口的疼痛。洪总一边嚼着水果,一边的香烟见缝插针地补上,而且还要嘴里时不时地说些官场的心得体会。我真佩服洪总,他仿佛有三张嘴巴,极为和谐地长在一张脸上。
我去洗手间方便时,由于心里过分高兴,忍不住想把这个消息与人分享。我马上拨通了老婆的电话,老婆问我在哪里?我便急巴巴地说了洪总的好消息。老婆听了许久没出声,我问,阿兰你在听吗?老婆仿佛有些不相信似地说,张书记找跟班秘书,怎么表舅不说呢?不对呀,张书记找跟班秘书,他肯定会有自己的心中人选,你现在才去找张书记,恐怕也是步人之后了。我一惊,宛如当头一盆凉水,方才的满心欢喜顿时变成了满肚疑窦。我连忙跟表舅联系,颤抖着双手拨通了电话,我立即自我介绍,表舅啊,我是光辉呀!表舅哦了一声。我赶急说,表舅我听说县委办是给张书记找跟班秘书,是这样的吗?表舅马上应声说,不是的,张书记跟班秘书早有了,小陈调走后,又一个也叫小陈的跟了上去。你听谁说的消息,根本不对!这次县委办是办公室要秘书。我噢噢地称是,怏怏地挂了电话,心里却是十分的难受。
回到包厢,洪总和表叔还在兴奋地聊着,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我给洪总递了烟,小声地说,洪总,我刚才给常委宣传部长张部长打过电话,他说张书记的跟班秘书早已经有了,这次县委办是给办公室找秘书。洪总一愣,裂开的大嘴巴一下子凝固在那里,仿佛突然挨了一嘴巴,来不及收拢回去。
洪总迟疑了片刻,立马举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站起身快步往包厢外走去。表叔也是一脸的尴尬,有些结巴地问我,光辉怎么回事?我阴着脸说,可能是洪总的消息不可靠吧。却并不拿眼睛看他,低着头自顾喝茶。空气也有些变味。
一会儿,洪总走回包厢,青着脸骂道,这个老李,给张书记开车,居然搞不清楚张书记换了秘书。我问他小陈哪里去了?他说小陈调出去当官了。也怪我没有细问,早上又没见到张书记的秘书,所以就以为是张书记找跟班秘书。洪总说着又拿眼睛怪怪地看我,幸好小吴机灵,问了张部长,不然我们今天的如意算盘恐怕要闹笑话了。我老洪几时在领导面前闹过笑话?这事我看现在就难办了。表叔知道洪总的脸面挂不住了,打圆场说,老大这么忙,又跟许多领导打交道,自然摸透了领导的心思。这事要怪还得怪老李,一个给领导开车的司机,居然不知道领导换了秘书。光辉的事还是要老大费心的,凭老大的关系还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光辉你说是吧。我连忙点头称是,说昨天多亏洪总找了刘主任,我还没有感谢呢。
洪总的脸这才好看些,他鼓起眼睛对表叔说,金满你要是那事不急着办,小吴这事我只要跟张书记吱一声,没有不成功的。表叔堆起笑脸说,哪能呢?张书记帮过一次忙,马上找他不合适,老大不是跟李书记关系也不错嘛,这事你就找找李书记吧。洪总眯起眼睛,仰靠在沙发上扑哧扑哧地抽烟,不说话。表叔知道洪总是有意将他的军,作作态,便更加低声下气提醒洪总说,老大跟朱市长关系这么好,让朱市长给李书记说句话也行啊。
洪总还是没有说话,静静地吸完一支烟,表叔又给他点上一支。他这才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电话簿,说小吴你记下个电话号码。我拿起手机按下洪总口述的号码。洪总又说,你打过去,我拨了号码,接着把手机交给洪总。电话通了,洪总敛着声说,朱市长啊,我老洪。哎,没事没事,你忙你忙。随即洪总收了电话,说朱市长正在开会,等会儿再打过去。我们静坐了十来分钟,中间洪总上了一趟洗手间,我和表叔交换了几个含意不明确的眼神。洪总用我的手机又拨过去,朱市长啊!噢,现在休会呀!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个亲戚呀,条件够了,想进永宁县的县委办。有名额的,对!李书记只要——我想——啊,张书记啊!是的,是的!嗯——嗯!好的,好的!朱市长有空来永安城玩,好的,又开会了!好的,好的,再见!
洪总将手机推还给我,叹口气说,朱市长说我跟张书记这么好,这事张书记一句话就成,何必找一把手李书记。哎!领导就是领导啊,官大了,不愿意向下级开口哇!又自顾着抽烟,不说话。表叔讨好地说,老大这事还要你再想想办法,上级不肯向下级开口,怕丢了身份,下级跟上级开口又没有分量。老大哇!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一定要想想办法。表叔将屁股边的公文包捧到茶几上,嘶地扯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两捆钱,推到洪总面前。
洪总却不看钱,拿眼睛盯着我叹了一口气说,小吴啊,你是不知道我有多难,有时候不帮忙嘛,别人会怪我不讲情面,我跟领导关系这么好,以为是我摆架子,要好处。帮忙嘛,有时候还真不是十拿九稳,哪怕是十拿九稳,别人也担心受骗,背后说我滑头。其实,我又不缺钱,自己办公司,生意上有领导照顾,还会在乎这一丁点儿的东西。老实跟你说吧,我帮人办事,无非是冲着个人情面,看事情可办不可办,触霉头的事我绝对不会办。你这事也就是帮人超度积德的事儿,我看你小吴人也有前途,金满又是我的好兄弟,所以我才愿意帮忙。既然金满把事情摆明了,可见你是诚心诚意的。金满是知道我的,我帮忙也就是赚两条香烟抽抽的事。只是对领导你要舍得下功夫,舍得花大钱。
我鸡啄米似地不住点头,示意洪总尽量放心花钱。表叔也不住地催促洪总收起钱,洪总这才拿了钱,眉开眼笑而又神秘兮兮地说,这样吧,我现在马上去国际大酒店,跟张书记套套话,中午好好安排一下。下午,我再打电话给你们,一起回永安城找赵书记,赵书记是永安县的政法委书记,他和我的关系才是一句话的事情。下午我让赵书记打电话给张书记,他们的关系很铁,同级之说话容易好把握。
(六)
送走洪总,我和表叔又重新落座。我给表叔敬烟,表叔点上火猛吸几口,皱起眉头吐出几个软绵绵的烟圈,若有所思地盯着我说,光辉你觉得洪总怎么样?我喝了一口茶,吐出几粒茶叶,摇摇头说,我说不好他到底有多少能量,总觉得有些牛皮哄哄,又有些高深莫测。不过我现在是孤注一掷了,由不得不信他了。
表叔摊开身子,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装饰灯说,我为小孩子已经用去了四万多,张书记已经亲口答应了。洪总请朱市长和张书记时,我都在场,的确是关系不简单啊!如果他是真心帮忙,我相信他的能量足够大。永安县的赵书记,洪总和他一个人一样。我上次见过赵书记,很会帮人的样子,对洪总言听计从,是个厉害角色。听说洪总的公司有赵书记的股份。不过你的事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敢打包票,现在二万元钱已经交给洪总了,洪总是会用心去办事的,只是结果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我咬着牙说,表叔啊,这次机会对于我实在是难得。不管洪总怎么样,钱既然交给人家了,也就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表叔不说话,吸完一支烟,才慢吞吞地说,阿良那边花去七八千,事情没办好,洪总又拿了二万,也还没有笃定。如果事情万一不成功,光辉你可千万别怪我呀!我也是借鸡孵卵嘛!我说,表叔你多虑了,钱本来就是用来花的,像这样的事情,我花钱是心甘情愿,怎么会怪别人呢?我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是父母的血汗钱,一分一厘来之不易。表叔在阿良那里白白地花去七八千,换回一句教育局长的官话,我岂能毫无怨言。教育局长吃了饭,拍拍屁股走人,竟然不知道是个叫吴光辉乡镇教师为他买的单,你说值不值?早知道洪总的神通广大,还不如把这钱也让洪总去活动,把握性岂不是更大?
表叔和我又坐了一会儿。快近午时了,表叔说,我们去吃快餐吧,两个人省点。表叔去结了帐,上午在上岛咖啡,我们又花销了六百多。
下午一点多,洪总打电话让我们去国际大酒店接他。看到洪总红光满面从大厅出来,右手夹着香烟,左手插进裤袋,一副酒足饭饱的惬意模样,我的心就有一种微微的胀痛。他是用我的钱享受永宁城最高档的酒宴,我不仅要对他表现得唯唯诺诺,而且还要感谢他替我花钱。而事实上谁又知道他是否在替自己挣面光、摆阔气,联络领导的感情。事情若是成功,他会更加炫耀得意,也要接受我的再次感谢,事情若是不成功,他也是包赚不赔,难道他会把钱退还给我,做亏本生意?
洪总坐进出租车的驾驶副座,仰着头说,中午请了张书记和几个领导吃饭,把领导陪好、照顾好,领导才能高兴,领导高兴了,我们好办事情。我中午几次想跟张书记提你的事,可是不能啊,张书记要是知道我又包揽事情找他,他会不高兴的。他会骂我,老洪你前件事还没了结呢?领导是讲职业道德的,事情要一件一件来,领导最怕你没完没了,什么事情都去找他,他要是这样一说,好嘛!事情就坏了。领导心里不痛快,他就会对你有看法,以后你的门路也就堵了。我老洪跟那么多领导搞关系,这种因小失大的事还是有分寸的。所以,我们下午去永安城找赵书记,让赵书记给张书记打电话,中间不提我老洪,张书记才会替你办成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