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上班去后，我先是美美地睡上一觉，然后把报名表填好。表叔在晚饭前打电话来告诉我，阿良的师傅晚上和教育局长一起吃饭，他已替我送去了礼物，阿良的师傅还说他不缺这点东西，这事是帮人积德的事，估计教育局长会给他面子。我让表叔放心，晚上好好招待教育局长。表叔说他晚上不去这个饭局，有人请教育局长，他托付给了阿良的师傅，让我明天等他的消息，事情要慢慢来，估计晚饭后阿良的师傅会给教育局长安排节目的。如果教育局长饭吃饱了，酒喝足了，该玩的节目玩了，事情就OK了。要是还有难度，他让我也别灰心，他还有一条关系更硬！只是刚托这条关系在办另一件事，两件事交叉在一起办怕影响不好！
晚上，我心情很好地陪妻子逛了一通街。一下子给妻子买了二套衣服，把妻子高兴得直叫老公！回家的路上，妻子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情意浓浓的暗示。回到家自然是一番缠绵，筋疲力尽之后，我甜甜地入梦，梦见自己夹着公文包，挺直腰杆，像个大人物似的去县委办上班。早上那位接待我的值班小姐，抢过我的公文包，给我沏茶捶背，附在我的耳边柔柔地说话，我一激动，转身就搂住她……妻子在睡眠中把我的双手推开，翻了个身。
表叔的电话将我吵醒时，卧室墙上的挂钟已是上午9点钟了。表叔说话有些急促，他让我马上记下一个手机号码，这才压低声音说：阿良的师傅早上打电话来说，教育局长看了个人简历后说，如果放了他一个，其他的人来找我怎么办？教育局早先跟县里表过态，说今年是一个不放，现在放了他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阿良的师傅就骂教育局长，你这个局长怎么当的！当官用权要用在刀口。我这个亲戚你放了他，给县委领导当秘书，难道县委领导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盖了章同意就行了，成人之美的好事你就送老哥一个顺水人情嘛！教育局长这才说，等他回局里了解一下情况，找分管人事的副局长问一问，如果要放人就第一个先放你的亲戚。阿良的师傅又问，如果不放呢？教育局长说，如果是班子定的事，我一个人也不好强作主，你是知道的。阿良的师傅把这个情况告诉我，让我再等等看，多讲已无益于事了。我看他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阿良的师傅也算是尽了心，只是教育局长的承诺等于没有承诺，我仔细想了想你这件事情，还是必须要请洪总出面，他跟县委几个书记关系都很好。我现在厂里有点事脱不开身，刚才已经和洪总联系过了，你马上打电话给他，把情况说给他听，他会告诉你怎么做的。有什么事你马上打电话给我，打点的事情等我来办。
我顾不及洗漱，马上拨通了洪总的手机。我自报姓名，说是吴金满的侄子。洪总噢了一声，问你现在哪里？我说在永宁县家里。洪总说，你现在马上打的到永安城来，我住在红海小区38幢，你看见楼梯一直上来，到顶就是了。我先要看看你的情况，见了面我才能说话。我说好的，我一个小时后到。洪总迟疑了一下，又说，你先带两条烟过来，你们县委办刘主任是抽烟的，我要先送两条烟给他抽抽，找领导办事要想得周全，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刘主任这关先过了，再找书记说话。我应下来后，转念又拨了表叔的电话，表叔听了也迟疑了一下，然后嘱咐我说，其它的事要等他来做，洪总交代的两条烟你先按他的意思去办，去烟草公司买，要软壳的中华，70元一包，另外你再多买两包见面了给他抽。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说。
我匆忙洗漱一下，往包里塞上文件和几份个人简历，出门直奔烟草公司。在出租车里，我又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让他再给我卡上打进一万元钱。父亲简单地问了一下，就说马上去银行存钱，让我别心疼钱，钱是人赚的，就该人来花，刀口上的钱一定要大大方方地花。
50分钟后，我到了永安城的红海小区。按照洪总的电话指示，我很快摸上了38幢的顶层。顶层有三扇门，居左的铁皮门半掩着，里面传出电视机大大咧咧的热闹声，还有嘈杂的人声。我的心里忐忑不安，额头上竟出了汗，吃不准这个洪总会是什么人物。我停下脚步，从口袋里小心地抽出纸巾，摘下眼镜，仔细地擦尽额头上的汗，又擦了擦手上的眼镜。最后，我夹紧胳肢窝下的公文包，掂了掂手中黑塑料袋里的两条烟，深呼吸几下，探头进了铁皮门。
坐在客厅沙发正中，翘二郎腿五十多岁样子的人，穿着大红的休闲T恤衫，露出满口黄黑的牙齿冲我微笑，其中有几颗镶金的牙齿，夸张地发出炫目的光芒，刺得我眼镜片一闪一闪。我拘谨地叫他洪总，他点点头，说你来了，挺准时的。因为沙发两旁还坐着两个人，洪总高声叫屋里人拿椅子。一个染红头发的三十左右的女人马上跑出来，搬出一张红木靠背椅。女人看上去面色红润，肤色如雪，颇有几分姿色。我刚坐下身，洪总从茶几上抓起一盒软壳中华，顺手甩过一支烟，边上的两个人这时站起身，跟洪总告辞，洪总也没有起身，他们就出了门。我猜想他们可能是洪总的手下人，只是这个女人似乎不像洪总的夫人。
我拉开公文包，取出一包软壳中华推到洪总眼前。洪总眼皮都没抬，抓起原先茶几上拆封的软壳中华，敲出一支叼上，顺手就将自己的那盒烟搁在我推过去的那盒上面，拢了拢整好。我见他用夹在另一只手上的半支烟蒂续火，慌忙掏出打火机给他做火，他用熏黄的食指轻轻敲我的手背，表示已经点上了火，随着他的大嘴唇用力一抽缩，烟头的火苗旺了一下，两股青烟喷鼻而出，烟雾中我看到洪总的右手中指上一枚粗大的蓝宝石戒指，发出暗蓝的光泽，让人觉得粗俗不堪。我又从包里取出一张个人简历，双手捧上。洪总用左手接了过去，凑在眼皮底下仔细地认读。我这才将脚边的黑塑料袋拎到一旁的空座上，讪笑着说，来得匆忙，按洪总的吩咐只买了两条，本来要给洪总也买两条的，只是表叔交代过洪总这边要等他来好好料理。洪总挪动一只眼睛瞟了黑塑料袋一下，问我，软壳还是硬壳？我说都是软壳的。洪总又继续看我的简历，仿佛不经心地说，刘主任是会抽烟的，本来买硬壳中华就可以了的。我家里又不缺这些东西，屋里软壳中华都抽不动了，帮他们办点事，东西送得我都烦了。
红发女人给我送上一杯茶叶，我接了说谢谢。她只是拿眼睛笑笑，没说什么，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狐媚。洪总突然问，你用什么茶叶？红发女人一愣，洪总又说，拿回去倒了，用昨天刚送来的顶级云雾茶，三千多一斤的，一下子送来好几斤，我家里又不缺好茶叶。红发女人听话地端走了茶杯，去里间又换了一杯给我端来。果然，茶杯里的茶叶一粒粒绽开挺立，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我忍不住轻呷了一口，沁香入脾，舌头有莫名的芬芳，满口余香。
洪总还在看我的个人简历，红发女人已经从屋里出来，手上拎着一个红色小包，向我点头微笑，又向洪总慢声说道，我走了！简短的三个字，却有千百斤的力量，柔柔地敲打着我的耳膜，我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一下子就轻了。洪总却是头也不抬，大约他是习惯了，红发女人敲着细脚尖头皮鞋笃笃地推门出去。
（四）
红发女人走后，我的心却久久收不回来。我很想赞美一下她的美貌，却又怕弄巧成拙，惹洪总不高兴。
洪总又看了许久，才抬起头向我又要了一张个人简历，说，是个人才啊，我看小吴你不错嘛！这事我就帮帮你吧。你们永宁县委的领导都跟我很熟，领导的行踪我都掌握的。下午李书记要去永平县开会，刘主任要陪他去，我们过会儿回永宁县，我跟刘主任联系一下，下午我就搭刘主任的车一起去永平县办事。
我讨好说，让洪总费心了，表叔说洪总没有办不成的事，像我这样一个乡镇教师，能有这样的机会实在是难得，免不了要洪总助我一臂之力。我暗暗掏出另一包软壳中华，拆开递给洪总一支烟，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支。洪总笑眯眯地说，我们市里的几个县城，我老洪出面，领导们都会给我面子。像永平县的信访局长，去年在乡镇当副职，找了我好说歹说，我烦不过了才跟有关领导打招呼，今年年初的干部调动，他当上了信访局长。喏，你喝的茶叶就是他送的，刚刚还跟我通电话，请我中午吃饭，我顶讨厌这些乡镇干部，素质低，我才赖得去理他。倒是你的事，我是乐意去跑的，以后要是调动成功了，我就直接找你了，领导的事情许多是要秘书代办的。我点头称是，心里却有一点反感，洪总到底还是认为我有点利用价值，才决定帮我呀。
洪总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双手接过。洪通宝，通宝有限公司董事长；经营业务，建筑材料，塑料用品等。当老板的必须跟当官的跑热了，人情交好了，生意才会通宝。洪通宝看来就是这样一个专走领导后门的生意人。我心里虽然有些反感，但嘴上却比蜜还甜，这大概就是当秘书的某种素质吧。
又看了好一会儿时间的电视，洪总终于拨通了一个电话。他捂着手机，大声地叫，刘主任啊，我老洪。唉，下午我想来看看你呀！没关系，没关系。我在永安呀，一个小时后去你的办公室。好的，好的！收了手机，洪总看了一眼我放在一边沙发上的黑塑料袋。然后，他笑着露出满口黄牙，说，我这个人比较迷信，喜欢三字带头，这个香烟送给刘主任抽，我要放三条去。我一听糟了，敢情洪总是嫌我东西不够，忙从椅子上弹直身，要下楼去买。洪总止住我说，我这儿香烟多的是，送三条是我个人意思，按说送二条是规矩，要不我打电话也不会只让你买两条呀！这一条是我个人送给刘主任的，你就不要去买了。我嘴上说，又让洪总破费了，到时候一定重谢洪总。心里却想，洪总是在摆给我看，暗示我要舍得花钱。
洪总去里屋又拿出一条香烟，塞进黑塑料袋。他提了黑塑料袋，我们下了楼。楼下正好停着一辆黑色别克轿车，我见洪总朝轿车走去，没有犹豫径直出了红海小区。心里嘀咕，洪总怎么会没有轿车呢？
洪总拦了出租车，一个小时后我们回到永宁县。出租车停在县府大院门口，我付了钱。洪总将黑塑料袋反手拎在手后，大步朝前，我尾随其后。洪总并没有径直走进县府大楼，而是走到大楼一侧举起手机。洪总仍然大声说话，刘主任啊，我到你办公楼的楼下了，对！你过来吧，我带了三条香烟给你抽。唉，你也不是送杨梅给我吃吗？对，你开车过来吧，我就搭你的车一起去永平县。好的，好的。我这才知道，原来刘主任并不在办公室。洪总收了手机对我说，我总不能的把香烟送到他的办公室里，刘主任和书记在国际大酒店开会，我让他过来一下。你等会儿就先走吧，跟领导打交道不能什么事都问清楚，你要替领导着想，给领导方便，这样你自己才能方便。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洪总有些得意，忍不住又跟我说了一件事：上次给一个人办事，领导说安排在开元大酒店，他不放心又托人打听了领导的行踪，别人告诉他领导在国际大酒店，那个人以为我骗他，啧啧，洪总摊开手，又拍了拍黑塑料袋，这不是糟糕了嘛！领导能告诉你他在哪儿吗？他要是都说了，他还怎么帮你办事？所以，跟领导打交道，不该问的千万不要问，问多了事情就糟糕了。
洪总见我听得谦虚，便高兴地拍拍我的臂头，说小吴你放心好了，刘主任这一关一过，下午我在李书记面前一提，说我有个亲戚要来县委办，李书记不会不同意吧？李书记人最好了，我了解他，他老家在永平县，这次去永平开会肯定是要回家的。这个时候我随便这么一说，他就不会认为我老洪是多管别人的闲事。他一点头，接下去的事情就走走过场了。我虽然怀疑洪总这番话的逻辑关系，但心里还是希望一切都如洪总说的那样，县委书记同意了，还怕小小的教育局长不同意。只要我能够进县委办，花多少钱都是值的。
洪总跟我握手，我向他告辞，说洪总有什么安排尽管放心，下午我让表叔来陪你，表叔会打点一切的，让洪总费心了！洪总却捏着我的手不放，附在我耳边说，小吴你要好好干，永宁县的李书记，还有管人事的张副书记都跟我极要好。本来这事找张书记一下子解决了，可是正好我有另一件事让张书记正在办，所以张书记那儿我不好开口。领导就怕你什么事都来找他，领导认为可办的事，你不用多说他就会给你办，但是领导帮你办事你不能催，一催他就不高兴，认为你不信任他，这样你的事情就糟糕了。我只有不住地点头，表示自己深信不疑。洪总还是不放我的手，有些神秘地说，张书记跟我的关系才是最铁，你不知道吧。张书记调到永宁县当第三把手，他知道我和市里的领导关系好，专门请我吃过饭。后来，我带他跟朱市长拉上关系，噢，朱市长今年刚调到另一个市当人大主任了。领导也一样，见到比他大的领导，也挖空心思搭桥牵线。张书记几天前还和我去过朱市长那里，朱市长请的客。你的事要是李书记不表态，我知道李书记是个很踏实的官，在永宁县从来不张扬，不多管闲事，所以上面领导对他的评价很高，将来肯定还要上去的。如果我说的话李书记忘了办，那我就给朱市长打电话，让朱市长给李书记打电话，朱市长的话李书记还是要听的。
洪总的形象，在他的叙述中突然变得高大起来，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令我几乎怀疑自己是跟一个叫洪通宝的神人在握手。在洪总面前，我简直就是他脚下的一粒尘埃，卑微而渺小。我几乎是以仰视的姿势与洪总握手分别的。不过，我又觉得洪总多少有些云山雾罩，仿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又好像是个夸夸其谈的官场骗子。我走出县府大院，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站在那里观望。我希望看到洪总上了刘主任的车子，或者是李书记的1号车，带着我的满心希望从县府大院出来。
我注意观察进县府大院的车子，始终没有见到1号车。进出的几辆轿车，我都默记下车牌。5分钟后，我看到洪总仍然反手提着黑塑料袋出来，撑着手机眼睛四处地寻找。我生怕被洪总看到，便抽身离去。远远地，我隐约看到洪总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轿车飞驰而去，我看不清车牌号码。
我这才想起给表叔通电话。表叔静静地听我把上午的事情说完，没有插话。我把自己的怀疑也跟表叔说了，表叔这才跟我说起一件事。原来，张书记正在办的事情，正是表叔退伍回来的儿子工作问题。表叔已经为这事花去了四万多元钱，就在我找洪总之前，表叔在洪总的陪同下去找了朱市长，朱市长请的客，张书记也赶去了。张书记答应安排表叔的儿子进永宁县的组织部，不过要等到七月份的干部大调动才好办理手续。表叔说还要花一二万的钱，等调动之后再好好谢谢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