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最早要从今年年初说起，那时我已经从巡逻队出来了，反正一回家住，老爸就要和我吵，我不是怕他找我麻烦，我主要是怕他找我妈麻烦，一旦他和我吵了架，他总要拿我妈出气。我妈对他百依百顺，他就变本加厉地欺侮我妈。好端端的家没有一天安安生生。我反正也不指望他的钱，自己住在外面朋友家里。你知道王坚、三毛他们，我进巡逻队之前就是朋友了，一起喝酒打架。要不是为了朋友打架，我可能还在巡逻队干得好好的。我们白天在家睡觉，晚上泡在迪吧。有钱吃饭店，没钱吃方便面。反正日子就是有肉吃肉，无肉吃菜。家对我们来说，无非是个睡觉的地方。可是睡觉的地方，最好还是宾馆，标准客房应有尽有，不管来几个朋友，房间里总会有睡觉的地方。
我的朋友大多是这样结交的，能够一起在一个房间里横七竖八地住上一宿，保准第二天就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我是朋友多了烟不愁，饭不愁，女人也不愁。坏就坏在女人上，朋友给我介绍米娜，是个外来妹，长得屁股是屁股，奶子是奶子，模样像关之琳，可惜是做“公关”的。我也没嫌弃她，一起玩了几次，我就搞定她了。后来，我搬到她的租房去住，老实说她对我真是没的说。我肚子饿了，她凌晨2点钟下班回来，二话不说就一个人出去给我买蛋炒饭。我感冒了，她请假不去上班，晚上专门陪我看电视聊天。她知道我没钱，从来没让我掏过一分钱，我有时和朋友玩疯了，她陪着我从来不多说一句话，还老是抢着拿钱替我付账，她还介绍小姐妹给我的朋友，不过王坚、三毛他们大多是玩玩而己，不像我们这么好。
我那时真的感受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幸福，被一个女人宠着就是最大的幸福。后来，我发现米娜有时深夜回来，一个人长时间躲进卫生间，一旦从卫生间出来，她整个人都好像变样了。特别轻松，异常兴奋，干什么都来劲。大概是5月4号吧，那天是青年节，我轻轻推开了卫生间一看，米娜像只风骚的大鸟坐在抽水马桶上，眯着双眼，一只手夹住锡铂纸往鼻子上凑，另一只手用打火机来回在锡铂纸下面注火。锡铂纸上腾起的一小股白雾，正被她一丝不剩地吸入鼻孔，她不住地吸，不住地嗅，仿佛只有进的气而没有出的气。我看她的神情是极为享受的，树叶般的小红裤衩都滑到脚踝上，她也没顾得上去拉。直到她吸完最后一口白雾，又闭起眼睛仰头调息了足足5分钟，这才睁开满足而兴奋的双眼。我站在她的面前，低下鼻子往她的鼻尖上凑。她惊叫一声打了个冷颤，旋即紧紧地抱住我的腰。我问她，为什么？她长舒了一口气说，不知道，姐妹们心烦了就吸，我试了几次，每次吸完后感觉像脱胎换骨似的。她站起身疯狂地吻我，树叶般的小红裤衩早已被她踩在了脚下。
那天晚上米娜特别兴奋，事后我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她说可能是白粉的刺激吧。之后，我就经常缠着她让我吸一口，她坚决不肯，逼急了，她会流着眼泪求我。不过，自从那次之后，米娜吸白粉的时候也不再避着我了，她说，她现在已经基本上有了瘾，好在收入不错，等她攒够了钱，她就会去戒毒所戒掉。
我是在一个月后才吸上第一回。白天去了趟家，老爸见了瞪眼竖鼻，我顶了他二句，他又发火砸东西，放出狗来要咬死我。我心里烦，晚上米娜上班忘了带坤包，我无聊极了，翻出她包里的东西，就找到了一小包白粉，学着她的样子吸了几口。直到米娜回来，我还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神游。米娜一见到我这个样子，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下来，说阿冈我害了你，都怪我。阿冈你一定要答应我，再也不要吸那个东西了。你要是再吸，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我不能害了你。说得我心里一阵酸一阵甜，就是我妈也从来没有这么关心我呀！
我对米娜发誓说不再吸了，可这玩意儿有了第一次就刹不住了，仿佛骑自行车下坡时刹车失了灵。每次我见米娜吸，心里就有千万只蚂蚁叮咬般难耐。米娜又躲着我吸，并且尽量不在住处吸。可是，我却忘不了第一次吸食的感觉，仿佛进入了一个虚幻境界，在一艘平稳舒适的轮船上，漫无边际地飘呀飘，精神是出奇地轻松自由，几乎是想什么有什么，要怎样就怎样。特别是每次米娜吸食完回来，我一抽鼻子就能嗅出它的气息。这时我常常抱着米娜，像只大馋猫似地在她嘴里、鼻子里嗅来舔去，挠痒痒般急不可耐，闻到了腥却吃不到腥，别提心中有多难受。米娜使出浑身解数来安抚我，惹得我急凶凶地每次都不能满足她。我还特可恶地边做爱边央求再让我吸一回。她每次都强忍住不答应我，但我知道她的心正一点点被我削弱。女人的心肠都是软的，我妈是，我姐是，米娜也是。米娜终于经不住我一再地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了我一回。不过她说，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我还有下一次，她发誓不再见我。
曹冈红着眼突然反问我，姐夫，你说碰上这样的女人，我还会吸第三次吗？
曹珏叹息着说，没有就好！总是你吸毒的事因她而起的，如果你不是为她打架被关进去，我看你是不会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让爸妈有多难受啊！
（四）
曹福农这些天很难受，难受的不是儿子进了戒毒所，而是吴桔丽时时处处给他脸色看。每次，只要儿子和他发生了冲突，接下来的三五天，吴桔丽见了他不言不语，跟个陌生人差不多，还偷偷地背后向他施加压力。搬来老爹老妈，搬来能在他面前说上话的朋友亲戚。他最讨厌吴桔丽搬来救兵，老爹老妈顶了几句也就讪讪回去了，而那些朋友亲戚却让他很费劲。话说重了，别人会误会，话说轻了，别人也会误会。所以，后来一旦朋友亲戚来说话，他就干脆先把话说死。我曹福农已经没有了曹冈这个儿子！然后，他数落起曹冈的种种罪行，甚至不惜将曹冈对他最凶劣的一次经过告诉他们，以证明他的决心是不可更改的。
天气转暖，曹冈回家拿衣服。那时他已被巡逻队除名了，在外面住朋友家，听说是跟一个外地的坐台女住在一起。我正好放完狗回来，他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翻衣服了，桔丽拦着他，意思要他向我认错，搬回家里住，在外面混，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他就和桔丽吵起来，桔丽哭着求他，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人。都是桔丽惯坏了他，我站在他房间的门口候着，想等他出来时好好问一问他。他大概知道我就在门外，声音陡地高涨起来，跟桔丽粗着嗓子说话。桔丽抱着他收拾的衣服不让他走，他就用力拉扯，桔丽抱得更紧，整个人把衣服扑在床上，还哭喊着让他别走。这个畜生后来狠狠地推倒桔丽，抢过衣服对倒在地上哭泣的桔丽说，你想让我死在家里啊！有他在，我不被他活活打死，也被他折磨死。
我终于忍不住了，踢门进去，问他怎么说话的，这些年你是吃屎长大的，还是喝尿长大的？老子辛辛苦苦养了你20多年，到头来还是一只白眼狼啊！我揪过他的衣领，伸手去扯他的嘴巴，他突然抡起拳头往我身上砸，这个白眼狼呀，翅膀硬了，竟然敢打起老子了。我没防备，被他打了好几拳，幸亏老子还有些力气，年轻时还练过把式，既然他不把我当老子，我也不把他当儿子。三两下子，我就制住了他，将他捆在地上打，桔丽扑过来劝，我一把推开她，让她滚一边去，今日老子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只没良心的白眼狼。
我没料到这个畜生还带了帮凶，桔丽连滚带爬地跑下楼，一会儿就冲上来王坚。这小子拦腰抱住我，小畜生就翻过身来，冲我乱踢乱打。两个人打我一个，我头上中了好几拳，头脑晕乎乎地。他们趁机挣脱我，往楼下逃跑。我稍一清醒，就去自己的房间取铁棍，桔丽看见了惊叫着让他们快跑。我追下去，见小畜生抱着衣服慌里慌张地跳进工具车，我追了几步，工具车一溜烟跑了。桔丽呼天喊地拦住我，仿佛我刚杀了人似的。我气愤不过，一脚踹倒她，又跑回楼上小畜生的房间，将他的东西砸了个稀烂，几件来不及抱走的衣服，狠狠地扯破。最后将他的床铺摔出窗外，把棕棚竖了。我就是养条狗，也晓得知恩图报，养这个白眼畜生，倒叫来帮凶打老子。像他这种没有良心的人，我还要他回来做什么？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他来替我抱牌位。
话说到这个地步，朋友亲戚们也只好安慰几句。无关痛痒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最后匆匆告别。清官难断家务事，解铃还需系铃人。曹福农的家务事，怕是没有第二人能解了。
吴桔丽甚至不敢在曹福农的面前提起儿子，一旦提起曹冈，曹福农就咬牙切齿，凶得有点像他养的比特狗，弄不好要遭他一顿拳脚。吴桔丽是尝过的，曹福农把她当成曹冈的帮凶，手里拿着的东西或手边够着的家伙，就会狠狠地砸过来。硬的来不了，吴桔丽就只能用女人的方式去对抗曹福农。
曹福农不爱吃面食，吴桔丽就顿顿做面食吃。曹福农吃饭的时候喜欢看电视，别人不去叫他，他是不会下楼的。吴桔丽就自顾着吃了，绝不会去叫他。甚至吴桔丽晚上也不和曹福农同床而眠，她躲进儿子的房间里，重新搬好棕棚，铺好床铺，夜里就躺在儿子的床上，一个人偷偷地和泪而眠。
如果不是女儿曹珏，曹福农的日子会更难受。曹福农忍受的不仅仅是众叛亲离，而且是仇恨。儿子仇恨他，妻子也仇恨他，女儿已经出嫁，这个家虽然他仍旧暴君一样君临一切，但是他的伤痛，他的苦衷，他的孤独，又有谁能理解呢？女儿在曹冈进了戒毒所之后，天天往家里跑，洗衣做饭，甚至晚上也不回去，有时竟然住在曹冈的房间里。这样，吴桔丽就只能又和曹福农睡在了一张床上。
曹珏心思敏捷，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她知道曹福农的心思，就想尽方法顺着父亲。有时还带上我和曹福农聊天解闷，甚至让我帮着他去办那些个狗拿耗子多管来的闲事。曹福农因为管了别人的闲事，白天在家里的时间就少了，晚上偶尔还有人请他的饭局。这样，曹福农就会忙东忙西地四处活动，仿佛一个退休多年的老职工，忽然被工会通知要组织活动，需要他出力，他会精神抖擞地全力配合，生活一下子充满了活力。当然，曹福农替别人跑腿办事，也仅仅只限于我的工作职权范围内。一个乡镇的派出所长，我的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有时候比天王老子还要大。所以，渐渐地曹福农脸上有了笑容，血压也低了回去，见面说话人也显得精神气爽，甚至有兴致带上他的爱犬虎子和别人去斗狗。
曹珏当然也了解吴桔丽的心思。她隔三差五地向吴桔丽汇报曹冈近阶段在戒毒所的表现，还四处收集，打听戒毒的材料，跟她一起筹划曹冈出来后的生活、工作以及如何彻底地让他远离毒品。曹珏拿来上网查来的资料和吴桔丽关在曹冈的房间里，经常一说就是一个晚上。到后来，对于毒品的认识，甚至连吴桔丽这样几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家庭妇女，也都快成了戒毒专家了。在我的过问下，她还设法让吴桔丽和曹冈通电话，每次吴桔丽都是说得眼泪汪汪，不惜电话费能够买上一顿好菜。最后，吴桔丽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沉浸在母女俩对未来美好生活的设想中。
一个月后，曹福农终于在餐桌上心平气和地谈起曹冈。当然，我们事先是有预谋的。
吴桔丽说，我们总归还是一家人，曹冈再怎么不听话，只要他能够痛改前非，做父母的还是要给他一个机会的。
曹福农不说话。我接着说，妈说的对，我了解过阿冈最近在戒毒所的表现，反映还不错。那边的赵所长说，吸毒者都是一时不慎而失足的人，如果家庭能够多给予他们一些温暖，用亲情来感化他们，他们出来后大多会走上正道，成为有用的人。
曹珏顺着我的话说，阿冈才吸了两回，像他这样戒了3个月就能彻底戒好，现在我们让他戒6个月，就是为了锻炼他的意志。等他出来后，我们再给他找份工作，找个女人，让他的心安定下来，不再和过去的狐朋狗友接触，那样，我们家里人也就能够放心了。你说是吧？爸爸！
曹福农的嘴巴张了一下，仍旧没有说话。吴桔丽叹了一口气说，如果这个短命鬼出来后再不安生，要是再吸上了，我们也就彻底地冷了心。他自己不能把握住机会，以后的死活也就由他自己去吧。家里人能原谅他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曹珏又接着说，爸，我和耀武去看了他两次，人倒是瘦了，肤色白了许多，精神也还不错。他说自己真后悔了，发誓再也不吸了，我们就相信他这一次了，好吧。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兄弟。说着，眼泪约好了似地从两个女人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曹福农重重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说，还是看他自己吧！
（五）
曹福农没有想到自己会收到曹冈的信。他刚喂过狗，看着虎子一天天雄壮起来，从一条趴在脚跟肉乎乎转来转去的小东西，变成现在一头浑身金黄，竖起耳朵撑开四足像一头小老虎的庞然大物，心里满是怜爱。养一条狗很不容易，每天吃掉的食物可抵一家三口人的口粮，单是打疫防针，治狗瘟，每年就是一大笔花消，如果再搭上狗牌，交养狗费，每年下来恐怕至少要万来块钱。虎子已经养了三、四年，如果把花在狗身上的钱花在人身上，恐怕一个小孩子也带大了。不过，养狗值！牵着它出门像带个保镖似的，谁见了都侧目相看，关在家里又多了个免费的保安，至少这几年家里还没有贼敢进来。不像养曹冈，老是让人揪心，冷不丁犯事，现在是让人寒心，像个定时爆炸一样，迟早会把这个家炸得遍体鳞伤。
第一封信收到后，曹福农晚上多喝了二两酒。吴桔丽好像知道他心情高兴，特意多烧了两个下酒菜。第二封信收到后，曹福农忍不住将信递给吴桔丽看。吴桔丽识不了几个字，曹福农就一句句地念给她听。
亲爱的爸爸：
我错了。这一次我知道自己彻底地错了。现在我知道就是因为不听你的话，自以为是，所以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很后悔，后悔自己的年少不懂事。以前我总是让你操心，还深深地伤了你的心。现在，白天当我对着墙壁，我反思这几年我的所作所为，这才发现当初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如果我当时能做一个听话的儿子，不惹你生气，哪怕是听你的一句话也好，我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晚上，透过铁窗，星星自由自在地闪烁，而我却只能一个人痛苦地后悔，眼泪已经不能减轻我的痛苦。多少次我在梦想里想起你，亲爱的爸爸，你能原谅我吗？原谅你不懂事的儿子，原谅你深深后悔的儿子吗？
亲爱的爸爸，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以前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因为我年少无知。现在我明白了，我想通了，没有你哪有我？没有爸爸的严厉教育，哪有儿子的幸福将来。
我再次恳求你，亲爱的爸爸，请你原谅我吧！
您的不肖子：曹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