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运分公司经理室里,金丹同情地望着张景云。
“我妈坚决不同意一多、二多去见天舒,只好请你去劝我妈,也只有你能说服她。”
金丹有些犹豫。
“金丹……”他恳求道。
“好吧,我去试试。”
“一定要让我妈同意。”
金丹来到张家,张母满脸喜色,不住地看她。支使儿子道:“景云给金丹沏茶,你爸爸那儿有好茶。”
“我自己来……”金丹几次站起来,都给张母按她坐下,她说,“让景云沏水”
张景云复命端水过来,刚递到金丹手里。
“景云,给金丹拿苹果!”
金丹感激地望着慈祥的张母。
“在家吃饭吧,景云去上街买菜。”张母支使儿子道。
“大婶,过会儿我们一家人到外边去吃,我在‘关东屯’饭店定了桌。”金丹说。
“看你这孩子,到我家串门来还你安排饭。”
“金丹又不是外人,她安排就安排呗。”张景云往近了说,目的昭然。
“景云和你总是不见外。”张母说。
“不见外好。大婶,有个事和您商量……”金丹说了请她准许两个孩子去见丛天舒的事。
“金丹,这是你说了,换个人绝对不行。”张母答应了,说。
“谢谢大婶,随即张母提出个条件,金丹必须亲自带一多、二多去宾馆见天舒,金丹惊讶地望着张母。
“别人我信不过,你能把我孙子囫囵个儿地带回来。”张母说。
“瞧妈说的,一多、二多去见妈妈,又不是赴鸿门宴。”张景云说。
“防备着点好。”张母说。
丛天舒听到敲门声从床上爬起来,开门。
“妈!”
“妈妈!”
“一多,二多……”丛天舒紧紧抱住两个儿子。
“妈,我想你!”张一多说。
“妈为什么不要二多?妈……”张二多哭着说。
丛天舒泪水纷飞。望着她们母子三人,金丹流下眼泪,两个女人有了下面的对话:
“迈出家门,我以为终于自由了,走进阳光,走进灿烂……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宾馆里,像一个浪迹天涯的过客,没有家,没有亲人。从前的日子有多好,景云在我身边,总像一座山似的,可依可靠的……”
“你就这样孤独下去吗?没想再重新找回?”金丹问。
“流水难回头……属于我的时间还有多少啊!”丛天舒凄凉地说。
“你只三十出头啊,机会很多。”
“来世吧!”丛天舒淡然道。
啊!金丹一怔。
丛天舒眼泪扑簌歉地落,张二多小手揩着母亲淌下的泪水。
金丹站在公司经理室窗前,凝视窗外潇潇风雨,张景云尽量掩饰复杂的神情。
“景云,你应该帮助她。”她说。
“你不了解天舒,她不会接受我任何帮助的。”
“她流露出很绝望,景云,这与她的病情有关吗?”
“应该是,我到现在还没弄清她新得了什么病,她不肯说。”
“我也问了,她不说。景云,我俩一同帮助她吧。”
“但愿她能够接受。”他说。
丛天舒轻易不会接受张景云的帮助。她刚从街上回来,用磁卡开门,打不开,楼层的服务员走过来。
“门怎么打不开?”丛天舒问。
“你的宿费预交金用完了,请到总台去刷卡。”服务员说。
身上没多少钱的丛天舒需要帮助了,即使这样也不会找张景云,她要找朱刚,说:“请你开开门,我到房间里打个电话。”
“对不起,”服务员职业微笑道,“房卡上没钱,我也打不开门,总台控制着,我也没办法。”
“楼层的电话我用一下,我的手机在房间里充电呢。”
“请你跟我来。”服务员说。
在楼层服务台前,丛天舒打电话。
“喂!喂!”罗薇的声音。
丛天舒手持听筒,怔住。
“喂!说话!”对方声音开始粗暴了。
丛天舒挂断电话。怎么回事呀,朱刚的电话怎么在罗薇手上?联系不上朱刚,即使联系上也只能解决这次住宿费,长久住在宾馆不行,费用太高。她决定离开月光宾馆,到便宜的出租屋去住。实际她可以找弟弟天飞,妹妹天霞,但是姐姐绝不会轻易开口向弟弟妹妹借钱的。
本来也没有什么行李,丛天舒带着行包,上了出租车。在三江找到出租屋不难,她很快租到房子。
价格便宜的厢房有些破旧不堪,房东模样的男人指着一楼说:“厨房是公共的,用电用气你自己选。”
望眼属于自己的灶位,前任的用户留下黢黑的油渍,她一见就没了胃口,说:“我先不做饭。”
“卫生间也是公共的。”房东说。
丛天舒不用房东指出,便知卫生间所在位置,不洁的气味暴露了它的位置。
“钥匙。”房东将一把钥匙放在丛天舒的手里。
钥匙是两把,一把房门,一把院门,出租屋有个小院。
她打算长期住下去,房间需要收拾,墙壁最需要覆盖一下,前任房主大概是个画画的,满墙涂鸦,有几幅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大概什么都不是,成名的画家绝不会租住这种简陋的房子。
丛天舒抱着一卷壁纸和一桶糨糊在街上吃力地走,猝然觉得一阵眩晕,身体慢慢软瘫下去,路人一位中年妇女扶她一把,才没摔倒,她说:“快坐下来歇歇!”
丛天舒就地坐下,说:“谢谢你。”
“用不用送你去医院?”中年妇女关心地问。
“不用,休息一下就好了。”丛天舒说。
中年妇女走了,远远地回了两次头,丛天舒一个人坐在马路边,眩晕还没过去。
“姐,你咋在这儿?”丛天霞开车经过发现她,因怀孕而显得笨重的身体挪下车,蹒跚过来。
“我去买壁纸……”丛天舒有气无力地说。
“姐你咋病成这样?”丛天霞仔细看姐姐,吃惊道,“上车,快上车!”
“送我回出租屋天霞,今晚糊墙。”
“瞅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还糊什么墙?到我家住几天。”丛天霞说。
“怎么也得把壁纸、糨糊送回去。”丛天舒商量说。
“你还是先顾命吧,姐。”
妹妹丛天霞家,丛天舒软在床上,样子十分虚弱。
丛天霞出去找一个人,姐姐拦不住,叮嘱道:“天霞,见面说说目前我的情况,别乱说呀。”
“姐你安心在家,我知道咋和他谈。”
约见面的地点在广场,花草没有喜怒哀乐,它们对什么人都微笑。
“你知道我姐目前的境况吗?”丛天霞语言尖刻道。
“我能想象得出。”朱刚同情地说。
“你既然想象得出,为什么不管她?”丛天霞指责道。
“我真的爱莫能助。”朱刚为难说。
“你不是信誓旦旦,海誓山盟地爱她么?激情燃烧完了,剩下灰烬,你想抛弃……你必须对她的健康负责。”丛天霞怒火起来就不假思考,大喊大叫起来,也不管真实情况如何。
朱刚惊诧,问:“天舒对你说的这些?”
“不,我自己推测的。”
“不是这样,不是的。”朱刚苦笑道,“但是,我要帮她,一定帮!”
“那你要快点儿,见诸行动。”丛天霞说。
丛家人的心情他理解,局外人丛天霞误会自己也不去计较,眼下最要紧的是筹钱给丛天舒治病,肺肿瘤不能手术,保守治疗也需一笔费用。
感人的场面发生在别墅里,朱刚跪在罗薇面前,她嘴叼根雪茄,鄙视的目光不时地用眼了他。
“让我去看看她。”他哀求道。
“死了这条心吧。”罗薇说,“朱刚你是想去看望,还是上床?叫妻子出钱为丈夫的情人看病,恐怕天底下还没此奇闻。”
“哪怕只给她一点点,我的良心少受些谴责。”
“呸!你这号人还有良心可供谴责?拍着胸膛想一想,当年你落魄到了什么田地,为进到罗氏布业里来,你只差点没舔我的痔疮……是我把你变成人模样,荣华富贵享受够啦,想吃野草……朱刚,看在你在我的床上爬过几年的份儿上,给她三千元治病,但是,你必须从此跟她一刀两断。”
“送给她钱后,我保证再不与她来往。”
罗薇横眉道:“难道你还想去见她?”
“最后一面。”
“不行,钱我自会送去。”罗薇不准许道。
丛天舒还在妹妹家,是天霞不让她走。她趴在枕头上,嘤嘤地哭着说:“我不知自己都做了什么……”
“天底下有几个好男人,朱刚是这样,我家刘国强是朱刚二,还有朱刚三……’,丛天霞坐在姐姐身旁说。
“朱刚人不错,我跟他的友谊很纯洁。”姐姐说。
丛天霞不信,质疑道:“你没跟他上过床?”
这样尖锐的话题丛天舒竟然没反应,妹妹觉得不对劲儿,伸手去扳她的肩膀,问:“姐,你在听我说话吗?”姐姐棉花包一样倒下去。
急救车送丛天舒到市医院,经过抢救丛天舒渐渐苏醒,慢慢地睁开眼睛。“姐。”丛天霞叫她。
“姐。”丛天飞守护在床边。
丛天舒用手指了指插在鼻孔的氧气管。
“天飞,”丛天霞说,“去问问医生,姐要拿掉氧气管行不行。”
丛天飞找来医生、护士,医生问:“你感觉好些?”
“好些了。”丛天舒声音微弱地说。
医生摸脉搏,又用听诊器叩诊后,对护士说:“可以撤掉氧气。”
护士拔去氧气管,同医生一起出去……病房窗台上有盆花,正好是盆月季。她在病床上坐起来,说:“天霞,打开窗户,呼吸点新鲜空气。”
“姐,你比昨天精神多了。”丛天霞推开窗户说。
风儿吹动花的叶子,丛天舒望着月季出神。
“姐,想什么呢?”妹妹问。
“也不知道那两盆月季花浇水没有?”丛天舒喃喃地道。
“什么月季花?”妹妹疑惑。
“哦”’丛天舒急忙改口,“我随便说说的。”
丛天霞寻思,恍然大悟:张家的窗台上有两盆月季花,一盆黄色的,一盆粉色的。
“姐姐是不是想景云?”丛天霞悄悄问弟弟。
“要不通知他过来。”丛天飞说。
他们的话还是给丛天舒听见,急忙阻拦道:“不,不要!”
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来访,罗薇走进来。
“罗董?”丛天舒惊淀道。
“来看看你呀!”罗薇说。
丛天飞、丛天霞望着罗薇,觉得很陌生。
“丛经理,”罗薇还用以前的称呼,从手包里取出一打钱,说,“朱刚给你的。”“拿回去吧,我不要!”丛天舒拒绝道。
“别不要,他最后一次爱心,也是对你献身的补偿。”罗薇嘲笑道,“从此你们俩就要彻底分手。”
丛天舒愤然,脸色惨白,罗薇的话毒针一样剌向她。
“你会不会说人话?”丛天飞被激怒,他朝外轰赶罗薇,怒吼道,“你出去!”罗薇畏惧,倒退着出门,宣布道:“他再也不想见到你!”
丛天舒抓起罗薇放下的钱,扬出窗外,然后趴在床上大哭。
“姐,就当咱错交只狼……”丛天霞解劝道。
丛天飞气呼呼地向外走,丛天霞叫他:“天飞,你干什么去?”他头没回,走出病房。
那个下午,意想不到的来访者到来,市刑警支队的梁德辉和派出所的小童,三人从前都认识。
“丛经理。”梁德辉开口道。
“我还是什么经理,公司关门啦。”
“我还打算下周到你们山庄吃鹿血膏呢!”梁德辉见对方有些紧张,说了句轻松的话。
“鹿已卖光,杀光……”
“哦,真可惜,原来经营满红火的嘛!”警察说。
丛天舒在想警察突然到访,不是来闲谈鹿血膏的吧?那能是什么事?她问:
“梁警官找我有事吧?”
“有件事了解一下。噢,你现在做什么?”
“等待安排。”
“罗氏布业买卖做得很大,给你安排个职位应该说不算难。我给你个建议,不妨去罗氏布业的驻外办事机构,譬如中原市,上海什么的。”
丛天舒摇头道:“我一辈子也不想沾罗氏布业的边儿。”
“唤?”
警察达到了走访目的,从丛天舒的言谈中了解到,罗氏布业的内幕她所知甚少。罗薇回国之前就在国外给朱刚发出了东方山庄停业的指令,房地产公司也关门。警方由此推断,罗薇有所察觉,此人的背景复杂,不好对付,没获取绝对扳倒她的证据,不能动她,朱刚也不能动,以免打草惊蛇。但是警方决定在朱刚身上打开缺口。
梁德辉和小童监视对面的罗氏布业公司。
“朱刚活动很有规律,每天从名洲花园别墅到布业大厦来……一周以来他都是这样。”小童说。
“他哪儿也不去,不和外界接触,这恰恰暴露出他对我们有所提防。因此要盯紧他,只是我们得隐蔽好,不能让他发现。”他目光向车窗外瞟,“你瞧,那辆海蓝色出租车停在那儿近一个小时了。”
小童朝车窗外望了望。
“出租车那么长时间停在一个地方不动,又没乘客上下,正常吗?”梁德辉疑窦顿生道。
“难道还有什么人也跟踪朱刚?”
“现在难下结论,总之,那辆海蓝色出租车挺神秘。”
“看,朱刚走出楼来。”小童说。
“我们跟上他!”梁德辉说。
朱刚从驾驶位置上车开走,海蓝色出租车随后跟上,警察的轿车跟上前两辆车。
目标朱刚将车停在金百合歌厅前,下车。海蓝色出租车紧随其后,停车,警察车停在离那两辆车稍远一点儿的地方。
“朱刚一个人走进歌厅,我们下去吗?”小童问。
“等等,注意海蓝色出租车。”梁德辉沉着道。
海蓝色出租车下来丛天飞,从后备箱里取出铁器样的东西,掖进怀里。
“怎么是他?”梁德辉惊讶道。
“您认识他?”
“啊呀,不好,他可能要伤害朱刚。”梁德辉惊慌道,“小童你快过去,一定要阻止他,快去!”
寻仇的丛天飞闯进包房,朱刚推开身旁的小姐,直视来人。
“姓朱的,你到底管不管我姐?”丛天飞问。
“你怎么这样说话?”朱刚反问道。
“你听听他怎样跟你说话!”丛天飞忽然抽出一截铁棍子,猛然抡下去,朱刚躲闪及时,打在肩膀上。
“杀人啦!”朱刚捂着伤处尖叫。
丛天飞再次举起铁棍子,被冲进来的小童制止住:“放下!我是警察!”
“打死他,我打死他!”丛天飞声嘶力竭喊道。
几名警察进来,带走丛天飞。
“嗬唷!”朱刚疼得龇牙咧嘴,警察叫走他去做笔录。
丛天飞被拘留,丛天霞没敢跟姐姐说,得想办法弄弟弟出来,刘国强始终没消息,指望不上他。唯一信赖和能够帮助自己的就剩张景云,于是她来托运分公司找他。
金丹跟张景云谈一件事,总公司改制,让金丹选择,一是继续人股,二是将托运分公司折股给她。
“景云,我选择了折股。”
“我知道你是为我才选择了后者,其实,你继续入股,前景无限。”张景云说。
“景云,我答应过你,有能力时一定帮你圆了办个铁艺社的梦。”金丹义气说,“我出资二十万,你办厂吧。”
咣咣敲门声。
刺激来得猛烈容易使人轰然倒下,从公安局出来,丛天霞开车送张景云回托运分公司,轿车停在简易车棚旁,他开开车门,一条腿着地,问:
“最后确诊了吗?”
“不好,很不好!”丛天霞哀伤地说,“复发啦!”
张景云情绪蓦然低落下去,丛天霞开走车前与他告别都没听到她说什么,那时金丹站在办公室楼前等张景云走过来。大脑一片空白的人,走路喝醉酒似地摇摆,他径直朝前走,撞到简易车棚的三角铁上。
“景云!”金丹惊呼道。
张景云额头撞出血,倒地。
“走,快去医院!”金丹跑过来,扶起他到轿车上。
尖锐的铁三角造成的创口缝了三针,经过包扎张景云已没危险,需住院观察几天,撞击力太大,他脑袋终不是金属的对手。
病房三张床位靠近窗户的位置,张景云头缠着绷带躺在床上。
丛天霞进来,慌慌张张。
“天霞!”张景云一愣道。
“不好啦景云!天飞被拘留了!”丛天霞急慌道。
“天霞姐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金丹问。
“天飞打伤了朱刚……”丛天霞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咋办啊,景云?”
“我们先去公安局打听下情况再说。”张景云说。
来到公安局,丛天霞一脸焦急,盯着警察。
“丛天飞使用铁棍子打人,那东西可以致人死命的,拘留七天,认罪态度不好,就不光是拘留……”梁德辉说。
“朱刚欺骗我姐感情,天飞气愤不过,才揍了他。”丛天霞为弟弟争辩道。
“什么理由也不能使用暴力。”警察说。
“假若能拿出确凿证据证明朱刚不是好人,能抵天飞的罪过吗?”丛天霞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喔,警察感兴趣,不是抵罪,是立功减轻处罚。梁德辉问:“丛天飞知道朱刚什么?”
“不是天飞,是我姐天舒。”丛天霞说,“只要你们公安局从轻处理天飞,我保证动员姐姐站出来揭发罗氏布业的黑幕。”
“你们先回去,待我向领导汇报后,听天飞的处理结果。”梁德辉说。
“这么大个人,走路也不知加小心。”张母问,“你怎么撞的?”
“景云进院……”金丹刚开口介绍,张景云给她使眼色,她领会,急忙改口道,“景云被开出院的一辆货车碰了一下。”
张景云顺水推舟地说:“不怨司机,我只顾和保安说话,没听见喇机声。”
“你别心老像长草似的,集中点精力。”张母有所指道,“伤得重不重?”
“做了脑丁,没问题,需住院观察几天。”金丹说。
“景云你可赶快好起来,胖婶把酒店都定好了,你们俩的订婚仪式该举行了。”张母抓住他们两人都在场的机会,说起这事。
晚上,丛天霞提着水果苹果、菠萝、香蕉,来看张景云。
“天霞,谢谢你来看我。”张景云说。
丛天霞目光向窗外飘扬一下,说:“是我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