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宾馆服务台前,朱刚掏出一叠钱说:“先交十天的宿费。”接待员开好发票,连同房间钥匙一起给他,“天舒,你先住在这儿,什么都不要想。”
“你走吧。”
“送你到房间。”
“不用。”
朱刚站住脚,望着一棵遭受风雨蹂躏的植物走向廊里尽头。
这是一家小旅馆,房间设施与星级宾馆不能比,但也整洁干净,也有个小卫生间。
一连几天,她躺在单人床上,望会儿天棚,手伸人枕下,拽出发皱的病理报告单。梦魇般的男女混合声音:“占位性病变就是癌、癌、癌、癌!”
她的手不住地颤抖,泪水夺眶而出,这种时候,女人会想什么?希望有个男人坐在身边安慰自己,用什么形式都成,文明、粗野……她拨一个号码,对方的声音:
“大白天的你怕什么?推开窗子,要不你出去走走。”
手机慢慢离开耳朵,她放下手机,凑到窗户前,望着一条小街,准确说只望到小街的局部,最抢眼是一家花店,店名黏住她的目光:多多花坊。
多多,一多是儿子,二多也是儿子。花店名勾起她对孩子的思念,离开张家曰子不短了。
“水鳖!苦水河野生水鳖一”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车旁挂着鱼篓,街巷里荡着吆喝声。
“水鳖!水鳖!”她自语道,往事一幕幕浮现:张景云一身雨水进屋,拎着水鳖进屋。
“你顶着大雨跑出去一天,全湿透了……”丛天舒说,她要吃水鳖,张景云去河里抓,半柳条篓有几百只,“景云,我只随便说说,你就冒雨去弄,你对我太好了。”
“天舒,我给你做油炸水鳖。”他憨笑道。
“水鳖!苦水河野生水鳖!”
丛天舒关上小旅馆的塑钢窗户,她不想再听到小贩的吆喝声。
“水鳖!苦水河野生水鳖!”街巷里仍旧响着吆喝声。
她手捂住耳朵,再用被子捂住,头窝在床上,双肩颤动可以看出她在哭。朱刚来看她,她拒绝吃他给自己削完皮的一只苹果。
“再耐心等待……”他放下刀和水果说。
“有头儿没有哇?”
“稍安勿躁,机会总会有的。”
“老同学,我的日子不会多了……”她哀伤地说。
“乱说什么呀!又没到生死线边缘。”
“到了,我去了医院,检验结果出来,我得了不好的病。”
“什么病?”
“肺癌,而且是五年前脑瘤手术后转移的,位置又不好,不能手术。”
“啊!怎么会,不,不会的,一定是医院搞错了。”
丛天舒声泪俱下道:“我没更高的奢望,只想堂堂正正地做你一个月的妻子,一周两周也行。不然,亲朋好友咋看我?张家的人又咋看我?朱刚,我最受不了鄙视的目光。”
他的反应是凄苦的笑,沉吟片刻说:“再做进一步检査,即使是,现代医学这么发达,手术……得这种病,百分之七十的人是吓死的。”
“我并不怕死,如果死而无憾的话。”
“天舒我们上街,瞧你的皮鞋跟不上流行了,买一双去。”朱刚还是回避主要的东西。
“穿着挺好的,不买了。”
“买完鞋,我们街上吃晚饭。”他说。
皮鞋店柜台前,朱刚和丛天舒挑选皮鞋,傻子张景锁走过来,很近地看他们。她低头试鞋,一缕头发垂落下来,朱刚伸手去弄她的头发。傻子望见暴怒,随手拿起一只皮鞋,向朱刚狠狠掷去。
“保安!”朱刚躲闪,大声喊叫。
保安快步跑过来,问:“怎么啦?”
“快整(弄)住傻子。”朱刚说。
一旁丛天舒木然地望着,表情复杂。
保安拦阻张景锁,他与保安周旋,继续扔鞋砸朱刚,保安逮住傻子,强行拖走,他拼命挣扎,呼喊:
“嫂子!”
丛天舒转过身,回避张景锁,她拉起朱刚的胳膊,匆匆离开鞋店。
带着刘国强的嘱托,张景云急忙赶回三江市,下了火车直接去找丛天霞。
“国强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忙完这个工程。”
“工程?恐怕是母子工程吧。再腾(拖)几个月带回二奶和他们床上的杰作回来。”
“天霞你老是无中生有,哪有二奶那出戏!”
“不回来吓唬谁?我明天就去医院堕胎。”丛天霞说。
“千万别胡闹天霞……”
“景云,你别拦我,我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她发狠道。
“国强的公司都快破产了,你还雪上加霜地往上赶事。”张景云情急之下吐露实情,刘国强叮嘱不要对天霞说他的真实处境。
“不听,我不听!”她任性,捂住耳朵道。
“天霞……”他解劝道。
丛天霞听不下去,转身离开,张景云远远地喊,“天霞,千万别胡来呀!”她们姐妹都怎么啦?张景云搞不懂了……先找到丛天舒,他下定决心。
他来到市医院肿瘤科,女医生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表明来意:“大夫麻烦您,创伦理小说我想打听个患者的情况。”
女医生仍然看着张景云。
“大约三天前,有没有一位叫丛天舒的患者来看病,她五年前做过脑瘤手术。”他说。
“你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她得的什么病。”
女医生手按着一个本子,一本正经道:“患者来看门诊的记录我们有,问题是,对外不能随便査阅,除非得到患者本人的允许。”
“是这样,她是我的前妻,得病了我想帮助她,但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
女医生相信了张景云的话,说:“哦,原来是这样。”她翻阅门诊记录。
张景云等待,渴望女医生能帮忙找到。
“一周以来的门诊记录,没有你说的丛天舒。”女医生说。
“没有,没有就好,谢谢大夫。”
张景云从医院出来他去了东方山庄,大院空落落的,架子上晾晒着几张屠宰后的梅花鹿皮。那些灵性动物,生命的痕迹只是剩下了几张美丽的皮毛。
张景云隔铁大门望着。
“巴眼的(偷看〉瞅什么?”看门人问。
“山庄怎么黄的,原来的人呢?”张景云问一颗钉子。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只雇我来看院子。”钉子冰冷地说。
“到哪儿能找到原来的丛经理?”张景云问,其实他不该这样问,你看钉子怎么回答:“我不认识丛经理。”
张景云失望地离开。还有一个丛天舒可能出现的地方一名洲花园别墅。
别墅前,张景云犹豫不决,门铃离手指很近,触向它需要勇气,假若出来只是丛天舒还行,万一她的身后跟着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男人呢?她病态的身影就在这时云一样飘来,信守诺言犹如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的手指触向门铃。
“你找谁?”开门的是罗薇。
张景云打量她发现并不认识,她眯起眼睛看张景云,女人用这种眼神看你,不是暧昧就是瞧不起。
“请问这是朱刚的家吗?”
“你到底找谁?”
他从罗薇的言谈举止张景云猜到了此人是谁,转身便走。
“找丛天舒吧?”罗薇揣测找到别圣来的男人,该是与“情”有关了。
“你知道她现在哪里?”张景云站住问。
罗薇鄙视的目光看他,她的牙齿发痒,说:“我认得你!”
“我?”
“你姓绿对吧?”她语言粗俗道。
“什么意思?”
罗薇讥讽地大笑道:“人们怎么说,女人浪起来,男人绿起来!”
让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张景云愤然离去,绿,在当地跟一种象征动物联系在一起。
浄狞的笑声飘进别墅卧室。
“谁呀?”
“老绿。”
“老绿?”朱刚没懂。
罗薇仍兴趣这个话题,说:“过去民间的四大绿怎么说?”
朱刚不知道,四大绿是:青秫杆,柳树皮,王八盖子……“那个王八盖子来啦!”她裸露着后背卧在床上,恶毒地说,“继续!”
门铃响前,他给她做颈椎、肩周按摩,手法也不错,舒服的当口门铃响,他要去看谁来访,她叫住他:
“我去!”果真如她猜想,来人非同寻常,狠狠地讥讽几句过了嘴瘾。
朱刚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他望着手机,欲接又未敢接。
“把手机关掉!”肌着的她霸道地说。
“是,是是!”他唯命是从。
他关掉手机,继续给她按摩,但精神早已溜号。
“想什么呢?”
“没,没有。”他否认道。
“方才电话是天舒吧?”
“她病啦。”
“你想去看她?”
“不敢!”
“你别把我的警告当耳旁风,断绝同天舒的来往。”她严厉地说。
上午,在公司,朱刚接电话:“喂?”
“是我!你有空过来吗?”丛天舒充满期待的声音。
朱刚看看门,低声说:“过不去,罗薇一步不离地看着我,有事吗?”
“我还继续住在宾馆里?”
“住啊,噢,该续住宿费了,我马上弄钱给你送过去。”朱刚按下挂断键,重新拨号,“财务部,尹部长,给我的牡丹卡打五千元钱。”
“对不起朱总,罗董有令,支钱需经她批准。”尹部长说。
胖婶、金丹两人坐得距离很近。
“你们的订婚仪式一定大操大办,我挑选了酒店,天外天大酒楼。”胖婶说。
“罗氏布业公司对过的天外天,表姑?”
“就是!”胖婶自得地笑笑,“请乐队,放礼炮……”
金丹看明白了胖婶的用心,问:“表姑特意选天外天是?”
“给朱刚他们看!金丹,你没什么意见,下周选个日子举行订婚仪式。”
“一切听表姑安排。”
“张家我去商量。”胖婢要大包大揽了,张母已经明确表态,你怎么办都行,你既是金丹表姑,又是媒人,做主好啦!
张家,张二多和张景锁玩七星瓢虫玩具。
“飞,飞!”傻子举着七星瓢虫,侄子跟在他身后,也喊:“飞!飞!”
“妈,明天我再出去找找她。”张景云说。
“景云,明天是什么日子,你想一想。”母亲说。
“没什么特别的呀。”
“你二十九岁生日,赶上大礼拜,大家都在家。”
“生日?妈我很少过生日……”
“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你不过我过。”张母内心反对儿子去寻丛天舒,阻止的方法是给儿子过生日。
“你搞错没?是我用钱。”朱刚有些生气道。
“罗董特别强调,你用钱更需她……”
哐哐!朱刚气愤地敲桌子,暴跳道:“你干什么吃的,不愿干了写辞职报告!”罗薇进来,问:“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
“我还是经理吗?”朱刚摔断电话,“支配五千元钱的权力都没有?”
“是我叫他们那样做的。”罗薇坐下来,抽出雪茄,问,“用钱做什么?”
“天舒住的旅馆需要……”
“打住!”罗薇教训的口吻道,“对你太放任了吧?给你脸你往鼻子上爬,领她在我的床上偷情,去上海谈业务这样关系到公司生死存亡的场合,你竟带着情人去……现在你又要弄钱开房间养着她,你也太拿我不当回事了!到了什么火候,你还有闲心依稀旧情……徐颖被双规了,尽管她不会轻易出卖我们,可是,天知道警方已经掌握了我们多少事情。”
绝坏的消息,朱刚大气不敢吭。
“妈,这?”张景云为难道。
“你不在家这几年,天飞没少给我们买菜什么的,借你生日的因由,把他请来,还有金丹,从打你们相识,还没端过咱家的饭碗,一起吃顿饭。”母亲的理由够充分的。
“我想利用双休日,去找天舒……”
“反正拦也拦不住你,找天舒你找吧。景云你可老大不小了,哪头炕热乎,相信你能分得清。心思多往金丹身上放一放!”
“爸,明天带我去见金姑姑。”张二多过来说。
“二多,”张景云哄孩子,说,“明天爸有事,哪天再带你去见金姑姑。”他望见金丹给二多买的玩具,灵机一动说,“去跟小叔玩遥控战车。”
“玩战车喽!”张二多注意力被转移。
“喔,金姑姑给你当妈妈好不好?”张母问孙子。
“又四!”张二多用英语毫不含糊地回答。
傻子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张景锁无比愤怒地喊叫:“不,二多妈妈是嫂子,嫂子!”
张建国、张母全愣住。
“景锁急眼啦,他咋听明白这话了呢?”张母觉得奇怪道。
“今后,景锁面前别说给二多找新妈妈,嫂子这根神经,景锁还好使!”父亲道。
张景锁和张二多一起玩遥控战车。
“鞋店的保安说,景锁撇鞋砸向一个中年男顾客,还不停地喊嫂子。我想准保又遇上了天舒他们。也是的,总让景锁碰上,傻脑筋转不过弯儿来。”张母说。
说老遇上不对,是张景锁跑出去满街找嫂子,看见他们在一起,恼恨那个男人,就动起手。
“过去天舒对景锁挺好的。”张建国说。
“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翻腾个啥……他爸,胖婶说景云和金丹订婚仪式一切安排就绪,金丹没提什么要求,说听咱们的安排,景云得跟你说定。”张母说。
“是不是仓促些。”张景云想往后拖延。
“别遮柳子:借情由””母亲训诫道,“前几天你去外地,为天霞去劝刘国强回家,行,现在还有什么事?景云啊!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祖坟哭不过来,去哭乱尸岗子。天舒的事,咱不再管啦。”
“妈,你常教育我们,人掉到井里的时候,不能再搬块石头砸下去。”
“人向高处走,鸟往亮处飞。天舒嫌咱家穷,嫌你窝囊才与你分手,去傍大款……这叫掉进井里?我们不管,天经地义,咋是落井下石?”张母伤心儿媳嫌穷爱富。
谁也挡不住张景云寻找丛天舒的脚步,生日这天他还是跑出去,她肯定在三江,公寓、出租房一家挨一家找。
“景云丛天飞迎面踩煞住车,“你干什么呢?”
“找你姐。”
“哪个姐?”丛天飞问。
“当然是你大姐。”
“她在月光宾馆房间。”丛天飞说,“上车,我送你过去。”
“我们一起去看她吧。”车到宾馆门前,张景云说。
“你自己去,”丛天飞有意回避,“需要车打电话,我来接你!”
张景云下车,走进宾馆。
房间多了一个人显得拥挤了,他们面对面坐着,茶几上摆着两只茶杯子。
“天舒,你瘦了许多。”
丛天舒坐在床边,半侧身,回避张景云的目光。
“到底是什么病?”他问。
“没什么。”她掩藏病情,转过些身子说。
“我担心……”
“真的没什么。”她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两只茶杯子上。
“你要喝水?”他去拿暖瓶,问。
丛天舒下床走到他身旁,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说:“景云,这两只杯子其中一只是你的,我已和你撞过杯了。”
“和我撞杯?”他惊择道。
“景云,今天你的生日……”
张景云转过身子,面对被邻楼遮挡有些灰暗的窗口,眼里噙着泪水。
丛天舒分别朝两只杯子倒水,然后举杯,说:“景云,祝你生日快乐!”
他跟她碰了杯,嘴唇抖动,干杯。
“我想一多、二多,送他们到宾馆来……景云,行吗?”
“哎,好!”
“越快越好!”
“天舒,我只想知道你的真实病情。”
“以后再告诉你。”
月光宾馆楼下,丛天飞背靠在车身上,不时抬头望向宾馆二楼的一个窗口。
小晶端上饭菜,一盘煎蛋,一杯牛奶,几片面包。金丹坐在饭桌前,瞅着饭菜没食欲。
“金姐,不思茶饭……”
“贫嘴。”
“今天怎么过?”
“照常,看电视,吃饭睡觉。”金丹说。
“有人怕是照常不了。金姐,你伸出手来。”
“干吗?”
“我会看手相,能看出你心里在想什么?”
“巫术!”金丹这样说,还是把手伸给她。
“哦,”小晶装模作样,故弄玄虚道,“你想给一个人做生日,又不知道他是否在家过了。”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景云的生日?”金丹惊奇道。
“算的。”
“算的?小晶你有那本事,令人怀疑。”
“实话告诉你吧,你昨晚自言自语暴露了天机……金姐,我能帮你实现愿望。”“真的?”
“但有个条件。”
“你说’小晶。”
“必须完全彻底听我安排。”
张景云在街头行走时,接到电话:“喂,小晶,你慢慢说……什么?”
“张副经理,金姐病得不轻,你快过来呀!”小晶惊慌得有些夸张。
“小晶你打,我立即赶过去。”张景云招手叫辆出租车,往金丹家赶。
“救护车到没?”张景云进门便问道。
“缓解了许多。”小晶说。
他换上拖鞋,进客厅继续问:“人呢?”
小晶忍住笑,朝卧室努嘴儿:“呶!”
金丹头向内侧躺在床上,他蹑手摄脚走到床边,她猛然跃身,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泥塑木雕地呆在那儿,半天才缓过神儿,长出一口气说:“你没病啊,吓死我啦。”
“骗你来,给你过生日。”金丹说。
还能说什么,张景云只剩感动了。饭厅餐台上摆着一只大蛋糕,金丹按他坐在正位置上,小晶点燃蜡烛。
“祝景云生日快乐!”金丹真挚地说。
一天中接受第二个人生日祝福,不过这次喝的是酒,烈性白酒。
回到家时,城市许多部位都睡啦,街灯把他的身影拖拽得很长。母亲没睡,在他的卧室等他,拉拉脸。
“妈我见到天舒了。”
“啊,是嘛!”
“天舒很想儿子。”他说,“送他们过去见见她。”
“你真长心啦,景云。”张母厉声责备道,“你们刚分手那阵子,二多受到刺激,得了封闭症。可孩子刚把她忘了,又让二多去见她,还想让二多再受到刺激,不行!”
“她病得很重,都有些脱相(失去平时相貌)……”
“说句难听的话,”张母态度坚决说,“即使是再也见不到了,一多、二多也不能去。”
"妈……母亲的工作没做通,没做通硬送孩子过去不成,必须做通母亲的工作,他就想到金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