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遮不能搓。”多年里他不厌其烦地提醒老伴,帽遮是纸壳的。“喂,你急着找它,总不是过生日戴吧?”她问。
张景山上高中时,省下的伙食费特地给父亲买了这顶毛料帽子……社会发展了,丰衣足食了,把许多东西都忘记了,包括不该忘记的东西……尤其是有些人,好日子烧得找不着北了。他说:“生日那天我戴上毛料帽子,让下一代们看看。”
“给你做六十六大寿,又不是开忆苦思甜大会,想趁机对我们进行优良传统教育啊。”张景云说。
“啊,别以为没你的份儿?你的大哥,苦水泡一半,甜水泡一半,那时咱们家困难……”张建国经常拿昨天比今天。
“甜水泡大,将来我还不得糖尿病啊?”张景云说。
“我没工夫和你们闲嘎嗒牙。”张建国说,“景云哪,叫天舒来家,商量我的生日咋过?”
张景云一愣,望眼母亲。
“你是老糊涂了咋地,天舒赌气离家出走很多日子,哪里找她去呀!”张母责备老伴道。
张建国醒悟:可不是咋地,忘了这档子事,以为她像从前一样,忙呢!咦,我是真老啦,糊涂啦!
胖婶和金丹在文化广场邂逅,她们坐到铜牛雕塑附近长椅上聊天,她说:
“缘分这东西就是神奇,你说吧转来转去,最终还转回来。”
“表姑,你说什么?”金丹迷惑道。
“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吧?”胖婶问。
金丹想想,好像表姑提过。
“那次我给你打电话,说要给你介绍一个好小伙子,他不是别人,正是张景云。”
景云?金丹一下惊呆了。
“对呀,就是他!”
金丹低落下去,后悔自己当时没答应,错过了今天看来美好的婚姻,她说:“景云娶了嫂子……”
“娶什么娶,到今天也没登记。”胖婶首先不承认,尤其在表侄女面前不承认则带有明显目的。
“没登记?”金丹愣然道。
“搭伙,搭伙你不懂吧!就是……说来有些奇怪吧,嫂子突然跟小叔子成一家啦。”
有什么奇怪的?阴差阳错的事经常发生。就家庭而言,大伯哥娶兄弟媳妇,小叔子娶嫂子屡见不鲜,是传统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撮合了叔嫂,还是早就有了暧昧关系……张景云跟丛天舒属于哪种情况呢?金丹不想弄明白这些,事实上他们成为了夫妻。
“这可不是阴差阳错,准是嫂子……行啦,不讲她了。本应该景云亲口和你说,可是他目前的心境……侄女,你也别不好意思,直白点说,你愿不愿意和他谈恋爱?”
同张景云谈恋爱?许久以前她就这么想啦!得知他跟嫂子成了亲,金丹只能断掉这个念头。她说:“表姑,这不是几年前,现在……”
“要不我说缘分这东西就是神奇呢,现在又跟以前一样啦。”胖婶讲了最新情况,也是一个重要信息:丛天舒离家出走,要跟张景云离婚。她说,“丹,你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们不是没离吗?”
“本来两人就没手续(登记〕,小孩过家家一样,说玩就玩,不玩就散。”胖婶拿出最有说服力的东西说服表侄女,“景云母亲托我给景云介绍一个姑娘,我一下想到你。”
障碍有时扫都扫不清,有时自己就清除了。丛天舒成为障碍时,她也曾动过清除的念头,但想想父亲跟黎娜,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对景云的爱慕并没随之放弃,反而与日俱增了,有时强烈如电如火,女人要示爱并不难……表姑带来的消息令人喜悦,通过这次张建国生病,她对张家成员有了进一步了解,两位老人对自己好感充分表露出来,张家的亲情氛围也让她感到无比温暖。
“别犹豫了,我跟张家去商量,选择一个好日子,摆一桌酒,公开你们的关系……金丹,你看行吧?”
“太快了吧?”
“这种事不快行吗?叫什么快脚先……”
“捷足先登。”
“让人家给捷足先登喽,你又抢不上槽(抢先””
“暂时还是不合适吧,表姑。”金丹顾虑,人家两口子吵架不意味彻底分手,趁人之危……“不好,这样做不好。”
“千万别二乎(犹豫”你有风格丛天舒可没有,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搅和你跟景云的婚事,不然你们俩早成了,说不定早抱上儿子了呢。”胖婶对丛天舒耿耿于怀,就是因为她才没介绍成表侄女跟张景云的婚事。现在看来,叔嫂这桩没名没分(在胖婶看来〉的婚姻,终于要结束了,他们的破裂她有些幸灾乐祸。
“看你说的表姑,丛天舒追小叔子无可厚非,怎是搅和呢?”
“好了赖了她自己带着,咱不讲她啦,眼下呀,唉!看景云痛苦的样子,谁心里好受。金丹,只有你能帮助他。”
金丹同情、赞同的目光望着胖婶。
“你帮帮他吧!这种时候,他更需要一个人爱他……”
“表姑,我知道自己怎么做。”金丹说。
张景云坐在队长办公室的椅子上,目光呆滞,表情痛苦。窗外,人们午后下班,陆续走出公司大院。老贾慢慢推开门进来,站在他的桌子前。
“本商”
“景云,今晚有空吗?”老贾问。
“唔,老贾你有事儿?”
“请你吃晚饭,我都上班两个多星期了……请你老是排不上号。”
张景云谢绝道:“要是专门请我吃饭,就免啦。”
“我家那个偏瘫吐字不清地催我请你吃饭,咱也不大吃大喝,在公司楼对过朝鲜族冷面馆……”老贾说吃狗肉,诚心诚意地请。
“情我领了老贾,我现在浑身不舒服,不去了。”
“这?”老贾也觉得他如此心境下吃不好这顿饭,说,“哪天你有空,我再请你吧。”
室内剩下张景云,他身体后靠,闭着眼睛,听时钟咔嗒咔嗒的行走声。世间多少东西都被咔嗒得烟消云灭,他心中那个叫贝壳的小岛无法逝去,那具白骨睁着程亮的眼睛日夜审视自己,时时在问:帮助你嫂子了吗“哥,我不会背叛誓言,不管出现怎样的情况。”张景云把誓言跟生命捆绑在一起不可分割,一息尚存就会努力践诺。他觉得自己被弃置在荒岛上,身心疲惫,如果仅有的话,他仅有一点欲望是找一个知心人倾诉,想想真有这么一个人,她就在楼上,他望着电话欲打又停,再打,对着话筒说:“金丹,你明天有安排吗?噢,能陪我去趟秀水镇吗……谢谢你,明天见!”
秀水镇是三江市近年开发的旅游风景区,青山,绿水,林间小路弯曲伸向仿古亭子。仲夏景色中的山间亭子里,张景云、金丹并肩而坐。他怅望远方,在述说着什么。金丹听他叙述,头不时地靠一下张景云的肩膀。
“人最痛苦的,莫过他的心情不被应该理解他的人理解……”他说。金丹拉过他的左手,移向自己的嘴边,他对她这个亲密动作现出惊讶之色。最让人记忆的是疼或痒,她轻轻咬下他的中指尖,他脸上呈现痛感,但疼得很幸福。
“小时候我受到委屈,我向母亲说,对她哭,她就像你刚才那样,咬我的中指尖。”他搜索记忆中的幸福疼痛。
记忆中的另一件事,金丹给说出来:你受屈,还拱进她的怀里。她说出出处道:
“大婶告诉我的。”
“我妈?”
“对呀!”火焰霍然在她眸子里跳耀一下,说,“还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我怀……”
张景云凝望金丹,眼睛闪亮,她张开双臂,做迎接状,他控制住自己,委婉地说: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金丹走出幻梦,慢慢放下手臂,他往山下望去,她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青绿的小径上一对恋人,女孩奔跑男孩追逐,鲜红的头巾在林间云一样地飘。
如果把一个故事写成电视剧那样的结构,下面应该是这样一一张家日内胖婶:“我这回可是正式提亲。”
张建国惊讶:“给谁提亲?”
胖婶:“景云啊!”
张母高兴:“好啊!”
张建国瞪一眼老伴:“好什么好,天舒跟景云还没利索。”
张母抢白:“你还幻想呢,天舒早跟人家远走高飞喽!”
上海某宾馆日内两张床的标准房间。
丛天舒坐在床中央,看着朱刚的表情:“总之,我跟张景云结束了。”
朱刚规劝:“你还是要冷静,轻易不要做决定……”
丛天舒鼻子发酸:“离开他,我无家可归了。老同学,我们的事你怎么想?”朱刚愣然:“我们?”
丛天舒:“我们俩能不能向前迈出一步?”
张家日内胖婶:“几年前我给景云提亲,就是她。”
张建国:“谁?”
胖婶:“金丹!”
张母高兴:“不错,是个好姑娘!”
秀水镇风景区日外金丹递给景云一瓶矿泉水。
张景云接过去。
金丹:“好一些了吗,景云?”
张景云:“是的,谢谢你金丹。”
金丹:“景云,我们之间不应该再说什么谢字。”
张景云心情复杂。
金丹伸出一只手:“把你的手给我。”
张景云浅声问:“还咬么?”
金丹不可违拗地:“给我!”
张景云蛇般地几伸几缩,将手放在金丹的手心。
金丹握紧张景云的手。
上海某宾馆日内朱刚:“……天舒,其实你不该有这种想法。”
丛天舒:“你离不开罗薇是吧?”
朱刚否认:“不是。”
丛天舒:“罗薇有钱,是你离不开她的理由。”
朱刚:“天底下还有比爱更充分的理由吗?没有!许多人把爱自私化,商品化,世俗化……可不可以有一种爱叫无私呢?”
秀水镇风景区傍晚外金丹眼里充满渴望:“景云,我们明天再回去吧!”
张景云:“我们今晚还是赶回市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