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云瞥眼卧室门,意思是眼下她指望不上!
“我从来也没打她的单儿!”张母说,实在忙不过来,还有社区呢,他们肯帮忙。
“爸,感觉怎么样?”儿子修完脚,问。
父亲摸摸修过的脚,满意道:“好,硬壳儿削掉了,走路就不痛啦。”
“我再给你敲敲腿,爸。”
张建国轰赶儿子道:“歇着,早些歇着去吧!”
进到卧室张景云见到少有的情景,丛天舒在卧室床上逗小儿子玩耍。
“你们娘俩玩得挺开心呐。”
“爸爸张二多求援,“快帮助我打败妈妈。”
“战斗结束。”丛天舒放开儿子,说,“二多,你自己玩,我和你爸爸说几句话。”他坐在床边,抢在发问前主动说:“我同天飞找了许多地方,没找到茵强。”“你要出门一周?”她问。
“去中原市送货,回来在天锦市等船……”
“噢,本来也没太指望你找到刘国强,你走你的,我再想办法找吧。”
“一时难找到国强,天霞那儿你勤跑几趟,她需要人照顾,景锁住校,你……”张景云正说着,话给母亲喊声冲断:
“二多,过来睡觉。”
“儿子,”丛天舒拽住张二多,高声向外屋说,“妈,二多今晚和我们睡!”
张景云满是欲望的目光望着她,丛天舒领会了对方的渴望,却拒绝了,说“景云,今晚我不方便。”
张景云十分不情愿地在沙发上铺被。
“爸,你怎么睡沙发呀?”张二多大声地问。
妈妈急忙梧住儿子的嘴,说:“二多躺下,我关灯!”
室内顿时漆黑一团。隔壁公婆的房间听见孙子的问话,父亲说:“我听二多喊了一声。”
“他爸睡沙发……”张母说。
“睡沙发?”张建国愕然。
卧室这边安静到凌晨,丛天舒的手机铃响起,她接听:“是我……噢,鹿难产,还不是一只,你们等着我马上赶过去!”黑暗中她摸索着穿衣服。
“开灯吗?”张景云问。
“不用,才三点多,你再睡会儿。”她说。
“什么事,这么早找你。”他问。
“鹿难产……景云,我去了。”丛天舒编谎言,出楼她打了辆出租车,不是去东方山庄,而是一处别墅区。
名洲花园别墅,朱刚躺在床上,捂着一床厚被子,口叼着体温计,丛天舒往他的额头敷湿毛巾,从他口中拔下体温计,看体温。
“降下来没?”他问。
“还烧,三十八度二。别硬挺啦,去医院吧。”丛天舒恐惧无名高烧,联想到媒体报道的手足口病,说,“别是患了肠道病毒。”
“怎么会呢?那病婴儿易得。”朱刚倒不是医盲,他说,“我每年必发烧一次,几乎都在夏天里。到医院检查过,没查出病,打打消炎针也就好了。”
“几个多小时了高烧没退,不行,咱们去医院!”她说。
“你用酒擦擦我的前胸后背,体温再降不下去,我们再去医院。”他坚持土法治疗,过去用过很见效。
“不行,耽搁不得了。”
在她的坚持下打了,将朱刚送进三江条件最好的市中心医院,直接住进高级二号病房,简称高二。
高二病房有彩电、电话、卫生间,丛天舒守在朱刚床边,护士看体温计。
“退没?”丛天舒问。
“三十七度三,还有一点低烧。”护士说,她调慢滴流的速度,又看看进针处,叮嘱道,“点滴的速度别太快,控制在每分钟四十滴左右。”
“他的嘴唇烧得发干,有什么办法弄弄吗?”丛天舒问。
“患者家属你跟我到处置室取些棉球,你给他擦一擦嘴唇。”护士说。
丛天舒随护士出去。
张景云离开家的早晨,缠绕老两口子心头一夜的疑问,一下子破解,他们寻找答案走进儿子卧室,她唠叨道:
“你非要亲自看,看什么?”
“屋里这么黑。”他说。
“窗帘撂着,我开灯。”张母顺手开了日光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床上一双未叠的被褥,沙发上一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要不二多问他爸爸为什么睡沙发,”张母苦涩地道,“唉,原来他们两口子分床睡。”
张建国一口痰涌上来,努力咳,却没咳出,她急忙给他捶背,他仍然咳不上来,憋得大汗淋漓。
“咱们躺床上去。”她慌张道,他躬下身去像只虾,痛苦地说不出话来,“他爹,你千万挺住!我叫救护车……”
救护车赶到,给张建国做番简单的急救,抬上救护车疾驰而去,当天住进市中心医院普通病房,经抢救病情终于稳定下来。
“他爹,你要说什么?”张母凑过耳朵,老伴嘴唇嗡动,声音如蚊鸣。
“回……回家,景锁一”他声音很低,今天是傻儿子回家的日子,校车送他回家。
“我把钥匙交给了胖婶……”张母说,“胖婶来电话了,她把他锁在屋里。”
“饭,他吃……”张建国语言表述不清楚道。
“电饭锅还有两碗剩饭,饿不着他。”张母说。
“天……天舒?”
“到哪里找她呀!今早她的手机哇地响,急匆匆地走了,比景云走得还早。”张建国干嘎巴嘴,语言不清。
“好好,我回去一趟,我跟护士说照顾你一下。我走,你别生气,他爹你别生气。”张母准备回家,问老伴道,“你想吃什么?我顺便给你带点儿来。”
“小米粥。”
“哎,给你熬小米粥。”
同在一个医院的高级病房里,丛天舒问:“想吃点什么?”
“唔,吃点什么?”朱刚一时想不出吃什么。
“瞧你精神起来了,再加强些营养增加抵抗力,三四天出院没问题。”她鼓励他吃东西。
“照这样下去,明天就能出院。”
“着什么急,多住两天,巩固巩固。哎,还没说你今天早餐到底吃什么。”
“医院后街有炸臭干子卖……”
“不行,不行!”丛天舒反对道,“你这是住院,病房里不能吃那东西,护士的鼻子灵着呢。”
“臭干子不行,那就吃老东西。”
“蟹黄包子!”她说去给他买来。
我们故事中的两个人物不期而遇,特殊的地点是医院大门口,丛天舒手提食物,朝住院处的楼走,张母拎着东西进院,也朝住院处走,她猛然发现儿媳的背影,嘀咕道:“咋这么像她?”婆婆加快脚步,追赶上去。丛天舒在住院处楼前,无意回下头,被张母看清楚。她紧走几步喊道:
“天舒!”
丛天舒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停下转头,大吃一惊道:“妈!”
张母到跟前,眼瞧儿媳手里的东西,说:“给爸做鸡汤了?”
“爸?爸怎么啦?”丛天舒愣住道。
“你爸犯病住院你不知道,那你给谁弄得吃的……”张母揶揄道,“鹿住院,吃……”
“妈,不是鹿,我的同事病了丛天舒急忙地编排道,“吃不习惯医院的饭菜,我上街给他买早饭。妈,我爸住哪个疗区?”
“八疗,胸内。”张母冷淡地说。
“我把饭送过去,就去看爸。”她说。
猜疑、不满、尴尬延续到电梯上,婆媳进楼,一起排队等电梯,医院的电梯最忙。丛天舒突然改变了主意道:“这个电梯老慢啦,我去的楼层低。妈你等吧,我爬楼梯。”
婆婆望着儿媳爬楼梯的身影……丛天舒爬上七楼,进来放下东西,重新到门口,探头向走廊里望了望,然后回来,神色慌张。
“有人盯你的梢?”朱刚觉得蹊晓道。
“坏事啦,我被婆婆撞见……”
“婆婆?这么巧!”
丛天舒朝棚顶指了指,说:“我公公犯老病住在楼上,你住,他住。”
朱刚下意识地朝天棚扫一眼。
“我婆婆眼神不对,不对。”她说。
“怎么?”
“你要是住院下去,我楼上楼下跑,两头兼顾,要不然……”她委婉道。
“你的意思是?”
丛天舒出主意回别墅开个家庭病房,那样的话,她有种种借口离开医院,去悉心照料他。
朱刚接受建议,说:“办出院手续!”
“然后,你要连续不断地打我手机……”丛天舒出新主意道。
朱刚诙谐地道:“观!听导演的。”
楼上的普通病房,张母因医院邂逅儿媳脸发冷,忍着没对老伴说,生怕他着急上火。
“爸,好些了吗?”丛天舒直奔公公的床前问候。
张建国只咧一咧嘴,张母抢着代答:“不好,很重,说话困难。”
“昨天不是好好的嘛,说犯病就犯了,是不是感冒了?”儿媳说。
“感冒,严重感冒。”张母一语双关道。
丛天舒心里一震,目光扫一遍公婆,对感冒这个词有些感冒〈在乎、在意)了,话外之音已经很明晰。
“感不感冒,有病早晚也得犯。”张母朝更深层地点题。
这时,丛天舒的手机铃响,她接听:“喂,是我……在医院,我爸病了,明天再说吧。”
张建国闭着眼睛,不看儿媳。张母转身和邻床的患者家属搭话:“点完一瓶了,还有几个吊瓶?”
患者家属说:“一个,今天一共三个,还有两支小针。”
“针没少打呀!”张母显然没话找话说。
患者扬了扬左手,说:“针眼处都扎出茧子了……”
丛天舒一直站着,无人答理,心里不是滋味儿。手机铃又响,她接听:“您好,吴总,对不起,走不开,改日谈吧,再见!”紧接着手机铃再次响起,她询问:“说什么?讲清楚……兽医部是干什么的?全力抢救!”
“天舒你忙你的吧,这儿有我呢。”张母变相撵人道。
一个坡出现,丛天舒赶紧下驴,她说:“我走了爸,忙完来看你。”
儿媳走出病房,张建国才睁开眼睛。
“方才这位是?喔,老接电话这位不用说,是你儿媳妇,肯定不是你闺女。”患者家属自问自答道。
“没猜错,我没闺女!”张母语气愤道。
特殊教育学校放两天假,屋子圈不住傻子,当他从天天给他做饭的胖婶嘴里得知父亲住院,就更别想圈住他。学校教的消防知识危险时如何逃生一一充分用上,趁胖婶上楼回家,弄开窗户逃出来了。
去医院的路上张景锁边走边玩,不在意什么时间到,斑马线啊红绿灯啊对他形同虚设,想走就走,他闯红灯,被交警拉住。
“别闹,放开!”
“同志……”交警耐心劝说。
金丹开车过来,她发现张景锁,靠边停下车,快步到交警面前,说:“交警同志您好。”
“您好!”
“他是我同事的弟弟,我送他回家。”金丹说明意图道。
交警打量金丹,领走一个弱智的人,需要问清楚:“对不起,请看一下您的身份证。”
金丹把身份证拿给交警看。
“带他走吧。”交警确认领走傻子的人没问题后,才同意领走人。
金丹开车送张景锁回家,张家的楼前,金丹哄劝道:“景锁,咱们下车。”
“不回家,”张景锁死死地抓住车座椅,说,“医院,去医院看爸。”
金丹一愣,去医院?看谁胖婶手提水果,走到车旁说:“金丹?”
“表姑!”金丹惊喜道,“表姑在家啊!”
“是啊,你这是?”胖婶问。
“我是张景云师傅的同事,我在大街上碰见景锁,是张大叔病了吗?”金丹猜到谁病了张家的老病号张建国。
“可不是嘛,昨天犯的病,一口痰堵着……张婶一夜没回家,瞧架势很严重。”胖婶说,她拉过来张景锁,说,“你咋跑出去的呀?”
“医院,去医院看爸。”傻子说。
“住哪个医院?”金丹问。
“市医院,我正要去医院看张叔。”胖婶扬了扬手里的水果篮说。
“咱们一块去吧,表姑。”金丹说。
他们到医院之前,老贾拄着单拐走进病房。
“老贾你怎么来了?”张母惊异道,拉过一只凳子给他,问,“腿怎么样?”
“见好,我才听说你们住院,过来看看。”老贾坐下说。
张建国伸手拍了一下床沿,张母说:“老贾,他爸叫你到他身边去。”
老贾拖着凳子到病床前,离张建国很近,说:“您好些了吗?看上去气色不错。”
张建国露出笑容道:“见轻,比昨天好多啦。”
老贾忽然想起什么,问:“谁跟景锁在家?”
“没闲人,他自己在家。”张母说,“胖婶给他做饭。”
“景锁一人在家呆不住,可别要往外跑,景云说景锁跑丢过。”老贾说,他想想张家还有一个人,问,“你儿媳呢?”
“她?”张母撇一下嘴,说,“指不上!”她下意识地望眼地面,老贾没能明白什么意思。
丛天舒已不在医院,护送朱刚回到名洲花园别墅,环境更舒适,客厅放着音乐,但是她没一点乐模样。
“什么事让我们的导演如此烦心动气?”朱刚试图逗她开心。
“公爹犯老慢气,像我给气犯病似的,婆婆爱搭不理……憋气!”
“天舒,我这里没事啦,你去医院照料公公吧。”
“你需要照顾,我不走。”
“你家情况特殊,人手少……赶紧回去。”
“朱刚,”丛天舒渴望道,“今晚我想留下来,我真想真想……”
这个声音来得太晚太晚,假如十几年前他听到,会激动地掉泪,可是毕竟过去了十几年,再红的铁块也不会放十几年不凉,他不想破坏内心深处的珍藏……朱刚说:“天舒,听我说……”
“你别说啦,晚上我走!”她失望道。
离晚上时间还很长,他们不能沉默到晚上。
“电影《辛德勒名单》的音乐曲子真棒。”他说。
丛天舒给他削苹果皮,接下去他们欣赏音乐。
老贾根本不可能知道此时张家媳妇丛天舒在做什么,她没到医院来,又没在家,令他不解。
胖婶、金丹、张景锁一起走进屋。
“爸,爸!”傻子奔过来。
“他胖婶、金丹……”张母跟她们寒暄过后,特意对金丹客气道,“麻烦不到的人都麻烦到了,辛苦你大老远跑来。”
“大叔病啦,景云不在家,我来看看不应该吗?”金丹说出她来医院路上的决定,“我留下来护理,大婶你今晚回家休息。”
“不成,这不成。”张母说。
“大婶……”金丹继续说服道。
“怎么好意辛苦你呢!”张母说。
“丹也不算外人,从景云那儿说是同事,从我这儿说是侄女,照料就照料吧,你们忙不过来她帮把手……”胖婶帮着动员。
“景锁扔在家你们不放心,一多星期天来家怎么办?”老贾也说道。
“大叔、大婶我回去换件衣服。”金丹说,“我马上回来!”
回到家,金丹收拾东西,保姆小晶手拎一行李包随着下楼。
“你们公司纪总也够可以的,派谁还不成,偏偏派你去护理病人。”小晶不明真相,怪罪金丹的领导。
走到轿车跟前,金丹设问:“要是我主动的呢?”
“那你自找苦吃,我护理过病人,看吊针,喂药……没处坐没处站的,折磨人。”
“动动脑子,得看我护理的是谁呀?”金丹把行李包扔车里说。
保姆小晶眨巴眼睛,顿悟道:
“原来如此!”
“今晚给我省点电话费,别没完没了地和来自火星的男人开电话会议。”金丹说。
“这个月电话费我买单。”小晶说。
今晚还有一个人死活留下,加人护理张建国的队伍,忽然几个人争抢护理,患者感动,他说:“回去吧金丹,你们都走吧,我一个人也行,有什么事,我叫护士。”
“大叔你好好休息,别管我们,等你睡着了,我和天飞到广场转一转。”金丹说。
“争不过你们,好,我这就睡。”张建国说。
患者睡下,他们走出普通病房,广场在附近,去那儿走走。灯光编织的广场夜景迷人,音乐喷泉在喷射。可见一对一对情侣,三三两两游人。
“……金丹我什么都对你说了,你可别就此看不起他。”丛天飞同金丹坐在长椅上交谈,主题围绕丛天舒,他拿她当自己最贴心的朋友,也当景云是知心朋友,什么都说啦。
“怎么会呢!景云至今仍蒙在鼓里?”
“或许,他不知道我姐……我和二姐都知道,到今天也没告诉景云。”丛天飞说。
金丹试探性地问:“你大姐和她的同学朱刚,是不是纯洁的友谊被你们误解了呢?”
“我亲姐我怎么说,反正他们关系比较密切。”他的话让人想象空间很大。
刘国强到大排档吃东西,等菜的工夫他拿出刚在街摊买的一份《天锦晚报》,他最爱看“警界传真”一栏,今天有一篇报道:一个施工队在贝壳岛子上挖掘时发现一具白骨,法医推断死亡时间在四五年左右,男性,年龄在三十岁至三十五岁之间,白骨上嵌人数粒霰弹,初步确认为枪伤致死。第二篇报道是父亲奸污十四岁女儿致使她怀孕……他合上报纸,塞人随身携带的一个购物袋里,这本平常的举动,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假如他把报纸放在桌子上,再边吃边看,一会儿我们故事中的那个人物出现,他看见贝壳岛发现白骨的报道,故事说不定有了特别情节。
“姐夫!”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刘国强回头惊喜道。
“看着像你,真不容易,竟然在天锦市遇上你。你在这儿?”张景云同样喜出望外。
刘国强扔下十元钱,拖拽起张景云就走,说:“我们换一家餐馆,痛痛快快喝一顿。”
“大排档来碗猫耳面,挺好的。”
“到海边吃什么猫耳面,吃海鲜去!”刘国强说。
海滨城市天锦市海鲜馆林立,他们随便找一家,螃蟹、海螺摆上桌子。
“为他乡遇故知,干!”刘国强举杯道。
“应该说是他乡遇亲戚,干!”张景云纠正道。
“先说说你来天锦干什么,姐夫?”
三台车从中原市送货回来,公司叫那两台车直接返回,留下张景云在此等待提货,船期延误了,他要等几天。
“国强你呢?”他问。
“在这边做业务……”刘国强怆然道,“唉,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
“你的业务做得不顺手?”
“不太好,”刘国强情绪低落,满脑子里自怜的思绪,“客户把价杀到微利。现在的活儿不好,只要能看到利润,就做啦。”
“三江那笔贷款呢?”
“如果这次及时结款,我再拆借一些,可以还上的。傅若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
“那将会怎样?”
“我用公司的房产和库存的材料做的抵押,还上贷款,我就一无所有了。”刘国强几分绝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