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经理和你讲吧。”
“徐主任,我们兼并……”丛天舒代表己方谈业务,范围在朱刚的划定之内。
饭后有这样一个细节:朱刚、丛天舒一起坐宝马先走了。徐颖对自己的司机说:“偷偷跟踪他们,不能让他们发现。”
张母给张二多穿衣服,准备去医院。张景锁一旁央求道:“妈,我去,我去。”“打流感预防针,你跟着干啥?”母亲说。
“我打针,我也打针。”张景锁认为给二多打针,也得给他打。
“听话景锁,跟你爸在家,我给二多打完针就回来。过会儿和你爸到楼外去溜跶溜跶,小区新栽了花草,可好看。”张母哄傻儿子,跟他急不得。
“景锁别闹,让你妈走。”父亲发话带有权威性和专制性,傻子不得不服从。
“二多,跟爷爷、小叔再见。”奶奶说。
张二多亲爷爷一口,说:“爷爷再见,小叔再见!”
“你们娘俩打车。”张建国说。
过了街,路直通医院大门口,打什么车打车,张母说。
“天舒给你留下打车钱,你还是打车吧。”老伴强调打车,不然她肯定挤公交车,省下打车钱。
“少操闲心吧,看好景锁,跑出去又要惹祸。”
“走吧,走吧,一会儿让景锁推我出楼。”张建辱说。
小区绿地的石桌石発前,两人下象棋,四个人旁观。张建国坐在花池子旁,望着下棋的人,张景锁饶有兴趣地看花间的一前一后两只蜻蜓,蜻蜓的交配在飞行中进行。
“张师傅,”下棋的人叫他,“过来杀一盘,小区里你可是下棋的高手。”
“好久没沾棋子的边儿,手生。”张建国说。
“别谦虚啦,我们几个人哪里是你的对手,来教教我们。”
张建国手发痒,忍不住上场,叮咛傻儿子道:“景锁你不许乱跑,我去和他们将一盘。”
“我看蜻蜓,蜻蜓好看。”张景锁答应的事全不算数,况且有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蜻蜓跟傻子玩耍,他企图跨过花池的水泥矮墙去逮蜻蜓。蜻蜓飞起,向小区外边飞去,他紧紧追赶它。蜻蜓飞过一条街,消失。他一直追到一家店铺前,找蜻蜓。
店主轰赶道:“去去,一边儿去。”
“找蜻艇,找……”张景锁执着道。
“找蜻艇?”店主耍戏傻子,说,“往前走,热闹街上有很多蜻蜓,抓去呀!”蜻蜓,蜻蜓!张景锁信以为真,沿着街道跑下去寻找蜻蜓。找了两条街没见蜻蜓影儿,蜻蜓便在傻子单纯的脑子里淡去,他低头拾起一块白色泡沫,拿在手里,漫无目的地在楼群间游逛,丛天舒背着坤包向前行走的背影出现,他发现嫂子!连忙跟上去。
丛天舒没发觉跟在自己身后的傻小叔子,拐过一条胡同,走进丛家的楼口。张景锁跟到楼口,没进去,选择一处空地坐下玩耍。
两个姐姐出嫁,丛家只剩下丛天飞一个人。姐姐来看弟弟,他无意触动昔日敏感的话题,姐姐实际是因这事来的,今天谈不上敏感了,她告诉弟弟关心的结果。
“景云在北二马路挖地沟。”丛天舒没好气地说。
“姐听你这话,是对景云不满意。”
“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大男人,干那活儿,丢人!”
“挖地沟咋啦,挖地沟丢什么人?”弟弟反问道。
丛天舒心头隐隐的幽怨浦上眉梢。
“景云可是为了姐,丢了工作……”
“我记着这件事,永远地记着。天飞,我们巳经决定,景云没对你说吧?”
“什么?”
“我们结婚。”她讲了和景云商量的婚事。
“是吗,太好啦。”弟弟听到姐姐的决定喜不自禁,他不解道,“姐,我不明白,既然你们决定结婚,那为什么不登记,也不举行婚礼。”
几天后这个话题摆在公婆面前,张建国大惑道:“哦,不登记?不登记那算什么?”
“你还追问什么,他们就是同居。”张母说老伴。
“名不正,言不顺嘛!”
“时下男女的事谁搞得懂啊!谈对象就住在一起……”
“唉,这是什么事啊!”张建国说。
丛天飞的问话姐姐没正面回答,是无法回答,还是不想回答,只丛天舒自己知道。
张景锁盯着丛家直挺挺地坐了近两个小时,一直等到丛天舒出来,他欲站起身,腿坐麻木,身子瘫软下去,喊叫:
“嫂子!我腿麻筋啦。”
“景锁你始终坐在这儿?”丛天舒走过去伸手扶他。
“我接嫂子,我接嫂子!”张景锁憨憨地说。
她扶他活动活动,直至他能够站稳,说:“咱们回家吧。”
“我接嫂子。”
丛天舒招手拦辆的士,张景锁雀跃:“打的喽!”
“景锁,你出来爸妈知道吗?”出租车里丛天舒问。
“妈给二多打针,爸下棋……”张景锁说他找蜻蜓,找到嫂子。
丛天舒习惯了傻小叔子逻辑混乱的话,她听懂了他自己跑出来,而且工夫不短,时间长了不回家,家人肯定在着急找他。
张母带张二多打针回来,打预防针的人太多,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傍晚时分到家,进屋便问:
“怎么没见景锁,景锁呢?”
“不知跑哪去了。”张建国下赢了两盘棋,左喊右喊傻儿子不见,自己进不了楼,邻居送他回来。
“你咋看的?”
“我……我下了两盘棋。”
“甭说,你又去和那几个脑血栓拱卒将军下棋,我知道让你看景锁是白扯。”
“丢不了,景锁知道回家。”他说。
张母把二多交给张建国,说:“你看二多,我出去找找。”
“等景云回来一起找吧。”
“他挖一天地沟,还不得扯猫尾巴上炕?让他歇歇吧。”
张母前脚出楼,张景云劳动归来,口渴直奔自来水龙头。
“我这有凉茶,你别喝自来水。”父亲说。
张建国去端搪瓷茶缸,张一多抢着端给他:“二叔,喝水。”接过侄子端来的凉茶,咕嘟咕嘟喝进去,他蹲下身抚摸侄子的脸蛋,问:“一多,考得怎么样?排榜了吗?”
“校第三十名,班级第七。”
“不错,不错,加油一多!”张景云鼓劲道。
他找脸盆,张一多拿香皂盒跟着,说:“奶奶去找小叔,小叔跑丢啦。”
张景云急忙擦把脸,问父亲:“景锁又跑出去?”
“差不多一个下午了,你妈去找他。”
张一多摇动张景云的胳膊,说:“二叔,我们一起去找小叔……”
“一多,你跟爷在家。”
“景锁会不会去找他嫂子?”父亲提供重要线索。
“我给天舒打电话问问。”张景云说。
问清了丛天舒正带景锁往家走,大家放了心。张景云埋怨她该往家打个电话,害得全家人着急。
“这出戏恐怕唱不顺啊!”张建国忧心忡忡道。
“不是不顺,是能不能往下唱。”张母说得更严重。
“怎么说?”
“你瞧天舒的态度,不登记,不操办,那还是结婚吗?景云也不知咋想的,死活不放弃娶嫂子。”
“定有原因。”
“什么原因,鬼迷心窍!”
丛天舒跟景云枢气,他去到她的房间哄劝:“天舒,你还生气呀?景锁跑出去,我着急,心里烦说了你几句,请你原谅。”
“跑出去你着急,你心烦,可你不在家的三年里,景锁何止跑出去半下午啊。有一次他跑出去,我找他整整一个晚上……”她大诉辛苦,实际上也确实辛苦。
张景云想坐近丛天舒,她挪身躲开。
“三年里你吃了不少苦,尤其是在景锁身上没少操心,抚养两个孩子,还要出去挣钱养家,不容易。”
丛天舒凄楚地道:“谁让我命不好,没了丈夫,所有担子我不挑谁来挑?你看我一天天风风光光,拿的工资并不多,一多的学费,二多的入托费,都需要钱。”
“有我呢,我帮助你。”
“景云丛天舒望着他的眼睛,说,“还是那个老问题,今天问问你是同情、可怜我才奋不顾身要娶我?”
“不,不是!”张景云否认。
丛天舒逼问道:“那是什么?”
“你别问了,我无法准确说出原因,总之我想娶你,天舒,你不是在几年前就答应嫁给我了吗?”
“是!”她回答得仍旧干脆。
“可是你答应了,为什么不同意去登记和举行婚礼?”
“那天晚上我们不是谈好了……”丛天舒问,“你觉得那样很重要吗?非要那种形式?”
“爸妈这样年纪的人很传统,观念上就想明媒正娶,不登记不举行婚礼,他们认为名不正言不顺。”
丛天舒沉默。
马上让她转变有困难,张景云也没深谈下去,转了话题:“天舒,我说件事你别生气,街坊邻居议论你穿戴……”
“景云,我不是大手大脚,你说我会大手大脚吗?我穿的戴的,包括有的化妆品,大部分都是天霞给的。天霞考虑我这个经理身份、面子……你知道天霞,国强很惯她。”
一个男人怎样娇惯妻子?丛天舒的妹妹是典型例子一一“递给我睡衣!”丛天霞在洗澡间里喊。
刘国强在客厅里看电视,他调低电视声音,问:“天霞你大点声,要什么?”
“睡衣!递给我那件黄色睡衣!”
他起身到衣橱前,取套睡衣送到洗澡间,她泡在浴盆里,一套蓝色睡衣搭在衣竿上。
“有一套睡衣,你还要。”
“今天星期几?”她问。
“星期三。”
“我穿睡衣的颜色怎么排列?”
赤橙黄绿青蓝紫,今天星期三,赤、橙、黄,是黄色。哦,他查妻子穿睡衣的时间表。
“放下睡衣去看你的电视吧,我再泡一会儿。”
“那就失陪了。”他客客气气,像对待朋友。
几十分钟后,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往嘴里填东西,边嚼边看。
“我冲个澡,困啦。”刘国强打哈欠道。
丛天霞忽然想到什么,说:“国强,你先别洗。”
“怎么?”
“我们上街。”
“半夜三更的,上街?”
“大姐今天穿的裙子,世界名牌,我俩去买一条回来。”
妻子想一出是一出,又不是急等裙子穿,明天再去买嘛。这些他只是想,绝对不能说,毫无防护的情况下他哪敢捅马蜂窝丛天霞换上了出门的衣服,说:“今晚不买回来,我睡不着觉。”
三江市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场,他们买回丛天霞想要的裙子,到家没马上睡觉,上床前她还有事要做,有了钱的女人就是麻烦。她穿着睡衣,斜身沙发上,涂脚趾甲。
刘国强疲惫不堪,眼皮直打架。丛天霞抬起一只脚让丈夫看:“怎么样?漂亮吗?”
“漂亮,漂亮!”他顺着她说,她很挑剔道:“很勉强。”
“漂亮!”
她搬过来丈夫的脸,仔仔细细看,他逆来顺受,听凭摆布。她说:“挺苍茫么?”
“别闹啦,实在太累,只想睡觉。”
她向外扯拽他的衬衣领子,他不解道:“干什么?”
丛天霞闻了又闻,抽缩鼻子,说:“没有香水味。”
“我从来不用香水,你知道。”他反感道。
“你不用,白净净的女人大都用香水,因为白净净的女人有狐臭。”她拉长声音道。
“这是从哪儿得来的结论?”
“书上。”
“我知道你爱逛街头书摊,特喜欢读非法出版物。”
“任你怎么说,总之不是空穴来风。白净净的女人美丽,美丽的女人妩媚,妩媚的女人就狐臭。”她振振有词道。
“疯够了吧?我得早点睡,明天还要谈一笔业务。”
“明天是双休日,我们早说好去东方山庄吃鹿血膏的。”
“下星期,下星期去吃鹿血膏。”
丛天霞口气不容违拗道:“下星期不行。”
女人都希望得到娇惯,丛天舒亦如此。她对张景云讲刘国强娇惯天霞,也含着希望景云将来对自己宠爱的意思,他听出来她的意思,暗暗发誓也表现一下。
另一间屋子里老两口声音很低地交谈。张母说:“天舒脾气越来越大,一句话也不容你说,瞧对景云那盛气凌人的态度。”
“两人的本事如果距离拉得太大,相差悬殊,自然一个被另一个瞧不起。如今天舒是东方山庄的经理,环境变了,地位变了,人也就随着变了。景云无职业,是个闲散游民,话能说到一起去吗?”
“景云也当过铁艺分社的主任……”
“过去是,现在不是,谁还在乎当年勇。”
“因为什么呀?景云主任当得好好的嘛,还不是为了给她治病才坐牢。”母亲总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人家要是忘记了,你提这一节也没用。”
“大姐,我们去吃鹿血膏……国强也去,叫上景云。”丛天霞正打电话,刘国强坐在沙发上绷着脸。她摆下电话走过来,瞅见丈夫不高兴,说,“咦,老公情绪这般低落?”
“我倒想激情飞扬,可激情飞扬起来吗?公司一大堆业务不去做,去吃什么鹿血膏?”
“国强,你一口一个爱我,让你陪我去散散心,这样轻而易举的事你都不肯做。”她说,“我通知了大姐……”
“好好,我陪你去行了吧。”刘国强妥协道。
丛天舒在家试穿出门的衣服,她对张景云说:“天霞、国强中午去东方山庄吃鹿血膏,你去吗?”
“挖地沟活儿还没干完,去不了。”
丛天舒在穿另一件衣服,照镜子。
“晚饭回不回来吃?”张景云试探地问。
“差不多回来,有事吗?”
“没有,晚饭你一定回家来吃。”他说。
今天中午北二马路挖沟完工,工头给干活的人发酬金,张景云挣了三百二十元。
“景云,一起走吧。”老贾说。
“你先走,我去买点菜。”张景云说。他来到农贸市场的鱼摊前。
鱼贩子问:“师傅,需要什么鱼?”
“鲇鱼,野生的……瞧这鲫鱼,鳞白刺儿软。”鱼贩子介绍道。
张景云目光落在几条黑鱼上。
“这黑鱼如今可是抢手货,饭店天天来取,生吃黑鱼片,时尚呢。”
“称这条。”张景云指向一条个儿大的黑鱼说。
鱼贩子称鱼,算账,说:“二十元零八角,零头抹掉,二十元。”
张景云付钱,柃走鱼。他昨晚计划好买鱼,买什么鱼首先考虑是天舒爱吃什么,她点他刘国强对天霞好,自己没有刘国强那样的能力,尽其全力……买她爱吃的黑鱼,是第一步实际行动。